孤云山外数公里处有一座小城，名为沛安，镇西军就驻扎在这城里，而公孙祈的住处便在城内西北角的位置。
沈郁一行人跟着公孙祈前往他的府中，正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路两旁夹道生长着翠绿而笔直的竹子，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向他们敞开着，几个为数不多的仆从恭敬地候在门内。
“诸位请。”公孙祈伸出小臂，半弯下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等沈郁他们进了大门之后，他又跟在身侧说道：“下官这里条件一般，委屈驸马住上几日，不过府里厨子的厨艺还可以，吃的喝的应该能让诸位满意的。”
沈郁见他笑脸盈盈的，也不忍推脱他的好意，但他实在很想快点到西州，一天也不想耽搁。
“公孙先生，我们刚刚在路上说的事，麻烦您尽快帮我们准备一下，我想早日赶到西州。”
公孙祈不慌不忙地说：“驸马勿忧，我已命令下去，这两日便能将船备好，渡过洛河，再从陇仓山谷斜穿过去，只需五日便可抵达西灵山下的花田县，比到西州城还要近些。”
沈郁听他说得这般清晰，的确觉得安心了一些，他毕竟是这片地区的军师，走哪条路近应该比他们在行的多。
“那就有劳公孙先生了。”
“诶，驸马折煞下官了。”
公孙祈虽然语气谦逊，可神态看上去却总是一副自信而悠然的样子，因此他的谦卑不会给人一种低微的感觉，反而让人不由得注意自己的谈吐。
到了内院，眼前出现的房屋和环境的确素朴而简单。
装点庭院的植物也看不到几束花卉，依然是绿意盎然的竹子，还有常青的松柏一类。
唯一特别的可能就是角落里的那座亭子，旁边也种着一簇竹子，高高地弯下来，遮了亭子大半面。
几人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只觉得沿路的燥热在这些绿意中被消解了许多，简单一点也好，显得清静。
“诸位好生休息吧，我去叫厨房准备晚饭。”
公孙祈领他们在院子里走了走，安排好住处便告辞了。
待他走后，梁洛雪才问沈郁：“他是说会让人送我们渡河吗？”
沈郁道：“嗯，这两天会把船备好，我们就休息两日吧。”
“刚在路上他说是皇兄派人告诉他我们可能会经过这里，但他是怎么算的这么准的，山里那些吃的应该也就提前了一两天吧。”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军师就是这么会算吧。”
疲惫地聊了几句，他们也回房间换洗休息了。
东南角那间阴凉的屋子里，风将竹叶的婆娑声送入窗内，门上挂着一只贝壳做的风铃，叮铃叮铃地响着。
萧仙儿躺在铺了竹席的床上，沈郁斜靠在床头，手里缓慢摇着一把蒲扇，为她扇着不算凉爽的风。
她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有节奏地飞扬起来，在山里熬了一夜，疼痛总算过去，睡相也变得安宁了许多。
沈郁也很困，扇了一会儿也把眼睛阖上了，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哥哥...”
听见萧仙儿梦呓般地叫他，沈郁点了一下脑袋，忽然醒过来。
“仙儿，我在这。”
“哥哥，要是我的病没有好，你也会娶我吗？”
她没有睁眼，把之前没有问出口的话问完。
沈郁扇扇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才肯定地说：“你会好的，一定会好。”
“那等我好了，你会只娶我一个人吗？”她睁开了眼睛，视线向上望着沈郁。
沈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昨晚在洞窟里的犹豫也是因为如此，他能想象到萧仙儿会向他提出什么要求。
萧仙儿看到他低垂着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也把视线从他脸上移下来了，呆呆地目视前方。
外面传来风铃清脆的响声，隐约伴随着一些马蹄奔跑的嗡嗡声，还有士兵们模糊的呼喊声。
这座宅子应该靠近兵营，所以能听见士兵训练的动静。
“你想说你已经娶了妻子了吧。”
萧仙儿忽而淡淡道：“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有自己的小孩...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已经回不了头了，不管我做什么，生病也好，不生病也好，都没有办法再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仙儿，你...你能不能先不要想这些，先把病治好。”沈郁的眉又愁了起来。
萧仙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颤了几下，声音虚弱地说：“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治好了又怎样呢，你还是不愿意...你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沈郁听着她的话，脑子里仿佛响起了一记惊雷，接着又下起了大雨，蓄积在他头顶的一片湖里。
他就站在这湖的下方，眼看着湖里的水越积越高，不知何时就会倾倒下来，把他整个人彻底地冲垮。
萧仙儿的话提醒了他，即便他再怎么急着赶路，急着治好她的冻骨病，如果她没有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他也只是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眼下，他却只能闭着眼睛赶路，甚至不敢睁开眼看一看远方，也不敢挥开拦路的雾气，他不想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也不想知道大雾后面藏着什么。
........
傍晚，吃了一顿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的晚饭。
沈郁心不在焉地夹着菜，饭桌上的闲聊也变得含糊不清。
“公孙军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两天就会到孤云山的？是不是路上叫人跟着我们呢？”
公孙祈吃完了，在桌下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听到梁洛雪这样问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下官也正打算向诸位道谢。”
他这话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公孙祈端正了坐姿，娓娓道来：“前段时间诸位途径落水岭，杀了几个土匪的事，诸位可还记得？”
梁洛雪疑惑道：“我们杀了土匪的事你也知道？”
“那落水岭的匪患已持续了数个年头，当地的衙门剿了几次也没有解决，这也能理解，因为他们打不过嘛，至于黑虎寨是怎么聚集来这么多人马的，原因还是这地方太穷了，别的原因嘛，下官也知晓的不多，诸位应该也不感兴趣。”
公孙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绕了一圈后才又说：“后来衙门找我给出个主意，我就派了几个人进去牵线，对他们二把手说，可以在镇西军里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他在古泉村还有一个相好的，再吹一吹枕边风，基本就把他拿下了，只是没想到....”
他眼中的笑意收了收，往李剑雨身上扫了一眼，接着说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那二把手也叫诸位给杀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露出感慨良多的神情，最后说道：“不过黑虎寨的土匪经过这回，应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听他讲了这番来龙去脉，他们也算明白为什么那帮土匪非要打劫他们了。
“所以你是知道我们遇到了黑虎寨的土匪，算着我们会抵达孤云山的时间，才提早等在那里的？”
“正是如此，公主真是聪慧过人。”
梁洛雪并不为他的奉承买账，反而为他们卷进土匪的内斗感到不爽，扭头看了看沈郁，却发现他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好像根本没有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发什么呆呢？”她凑过去小声问道。
沈郁醒了一下神，随口应付一句：“没什么...吃完了？”
几个人都注意到他有些心神不宁，应该还是在为萧仙儿的病发愁吧。
早点到西灵山就好了，她们现在也只想赶快到达目的地。
........
第二天清早，士兵操练的声音把人都吵醒了。
正是盛夏，热了一晚上，沈郁也没有睡多久，萧仙儿还一直勒着他的胳膊，腿也搭在他身上，两人的衣裤紧紧贴在一起。
热得沈郁半夜伸手够扇子，使劲扇了一阵才勉强又睡了一会。
他现在起了床，留着萧仙儿一个人在床上，自己出去冲了个冷水澡，在院子里茫然地散步。
溜达了一会碰到了李剑雨，他看上去倒像是睡得不错，气色很好，唇红齿白的。
“你在这干嘛？”李剑雨问道。
“散步啊。”沈郁懒洋洋地回他。
李剑雨没再说话，打算从他身边过去。
“...你去哪？”
“无聊，出去转转。”
正说着，公孙祈从一道小门拐了进来，看见他们两人，微笑着问候：“驸马，李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
“哦，早啊。”
李剑雨打个招呼便继续往外走，公孙祈对着他的背影问道：“公子要外出吗？”
“嗯，我出去逛一逛。”
“这外面都是兵营，没有什么好逛的地方，公子若是无聊，不如让在下陪你下棋如何？”
李剑雨闻言奇怪地转过身，望着他的笑脸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下棋。”
“诶，一般的象棋看一看就会了，”他走过去揽住李剑雨的胳膊，热情地邀请他，“走吧，下会儿棋就该吃早饭了，厨房正做着，驸马也来吧，权当消遣一下。”
他说着把沈郁的胳膊也揽住，左边拽一个，右边拉一个，带着他们往凉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