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多休息了三天，楚晚纯便整理好了行囊准备下山了。
真当她把行李拿出来放在外面时，他们才更真实地觉得，实在是太快了，近两个月的相处，短短几天又要分别了。
“就送到这里吧，下了山你们还要再回来。”
到了平坦山路结束的位置，再往下走便要去往花田县了，楚晚纯叫住了他们，伸手想要接过沈郁替她牵着的马。
沈郁却说：“我再送一段，送前辈出县城吧。”
本来她走得就早，还让她自己一个人下山，沈郁觉得很过意不去，心想她多半也是考虑到留在这里不方便才想早点离开的。
“那我和沈郁去送前辈，你们回去吧。”梁洛雪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出于礼数也该多送一送。
楚晚纯不再推辞，将手收了回去。
许恨心对楚晚纯说：“前辈，这一路多亏了有你，回余州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仙儿的病好了，我们再回余州相聚吧。”
楚晚纯道了个好字，看看许恨心和萧仙儿，再度告别道：“保重身体，我先回余州等你们归来。”
萧仙儿并不怎么伤感，只是心底里对她有几分感激，她要走了，她的感激也可以放心地表露出来了。
“谢谢前辈...路上小心。”
楚晚纯朝她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沈郁和梁洛雪一起去送她，下山的路稍微有些陡峭，他们也很少说话，一路安静地走到了花田县。
在县城里买了几样雨具和遮阳的白纱斗笠，拿在手里不方便，楚晚纯便先戴上了。
黑发披散在肩上，轻纱撩在两侧，微风拂过，姣好的素颜便在白纱中若隐若现。
她手拿着雨伞，回头看了一眼沈郁：“沈公子，快要出城了，我来牵马吧。”
沈郁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她，见她自己把马背上的行囊固定好，才牵着马继续出城。
余下不足两公里的路，梁洛雪和她又聊了几句，大多也是关于旅途上的安全问题。
到了城门口，看到城外空无一人的马路，楚晚纯停了下来，对他们说道：“辛苦你们送了这么远，我这就出城去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沈郁和梁洛雪并肩站着，都觉得有些怅然，这两天的道别太多，这一别又是两三年才能相见。
“前辈保重身体，路上小心。”沈郁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句话。
楚晚纯斗笠上的白纱被风吹落了下来，她才赶快撩起一半，回道：“沈公子也要保重身体，梁姑娘也是。”
说罢对他们微微颔首，以作告别，然后放下轻纱，牵着马缓缓走了。
沈郁和梁洛雪目送她走出城门，在城门外上了马。
隔着一道厚厚的拱门，楚晚纯又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白纱白衣，遮了面的女子，像极了来去自如的侠女。
梁洛雪看着她走远了，久久才回过神，牵起沈郁的手，一边转身一边说：“我们去做几件衣裳吧，刚路过了一家裁缝铺子，我看里面挂的成衣都挺好看的。”
“现在做衣服？会不会太花时间了。”
“哎呀不会，就量一下，过几天再下来取。”
沈郁被她捏着手指有些别扭，反过来牵着她，慢慢从人烟稀少的城门附近走进了热闹繁华的街巷中。
而城门外的楚晚纯却是越往前走越安静，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最近的驿馆还在十公里之外。
她骑在马上，望向西北高远的天空，看到两只相互追随的小鸟，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追逐嬉戏，如影随形。
忽然间，她的脸颊上滑落下了一滴眼泪，当她发现时，表情随即变得有些错愕。
她赶快伸手将这滴眼泪抹掉，才发现自己竟为这天空中随处可见的一幕而落了泪。
当她再度抬头时，那对小鸟也早已不在她的视野之中了。
她默默地停了下来，短暂驻足了一会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本这段时日做的棋谱。
这是她每晚入睡前和每日早起后整理书写的，从公孙祈的府邸离开后便开始整理了。
她想着沈郁不怎么会下棋，又想着他到底成了驸马，以后也许会有和朝堂的人打交道的时候，还想着他苦恼于感情琐事，所以给他画了几十个棋谱，写下了很多注解，都是她在宫内宫外这二十几年的思考所得，希望能对他有一点点微薄的帮助。
她摸了摸简单装订的书本，原本是想作为告别礼送给沈郁的，可她最终也没有送出去。
既没有机会，也觉得不合时宜。
此刻再一想，既然她已决定告别，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这段旅途就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尾的，她鼓起勇气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她觉得自己荒唐的人生还有希望....她离开时给兄长留的信里写，她去寻她的梦去了。
可她到头来，既没有找到她的梦，也没有搞清楚她的梦到底是什么。
她被一只蝴蝶吸引到这个花花世界，可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她从未融入过，也融入不进去。
究其本因，是这场相逢就是一个错误，她自导自演了一场独角戏，只是为了习惯打破她感受到的束缚。
可无论是她幼年的女侠梦，还是她成年的红尘梦，全都破碎了，最可悲的是，使它破碎的并非是它的失败，反而是它的成功。
她昂起的头终于还是低了下去，这一次不止一颗眼泪，大颗大颗的，划过她隐忍的唇角，低落在一张张被风翻动的棋谱上。
她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路上默默哭泣，直到西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她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一片陌生的树林里，找到一棵陌生的树。
她仔细看了看眼前这棵树，数百棵之中十分普通的一棵树，离开再回来就会分辨不出的一棵白桦树。
她蹲下来，用石头一点一点刨出一个坑，把刚刚才做好没多久的棋谱埋进去，再用双手将土盖回去，把棋谱掩埋上，也把她落在上面的眼泪掩埋上。
做完这些，她蹲坐在地上凝视了一会儿，再起身时，身体也变得空荡荡的了，好像她的魂儿也给埋进了土里了。
从此无牵无挂，无所寄托，遥遥路途也无所谓终点在何处。
她上了马，既不催促，也不停留，任由马儿将她带往任何地方，形单影只的小鸟，飞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