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雪越下越大，阴霾遮蔽了天空，笼罩着整片黎源山。
从高空俯瞰，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铺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沿着西北方向绕过碧雪峰，徐徐接近山脉的另一端。
而在稍显平坦的中路和东北方向，密密麻麻的游牧士兵正在缓慢移动，兵分两路向山外撤离。
隔着几重高山，他们并未发现另一侧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一切行动都在风雪之中悄然进行。
到了往日太阳落山的时间，古越影终于率领五千精骑，顶着漫天的飞雪抵达了预计中的地点——位于碧雪峰山腰处的驻风坡。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赶路，五千人一个不少，全都在山坡上顺利集合。
只不过沿路艰险，前后有三匹马在攀山时出现意外，失足跌落下了悬崖，这让赶马的士兵心疼不已，救马时还险些被一起拖拽下去。
无论如何，这项任务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占领了高处的据点以后，接下来便要去山下探查敌军的踪迹了。
“下马休整，不要生火！”
古越影的嗓音比昨天更沙哑了几分，对众人喊完后，翻身下了马，肩上的雪也跟着抖落了。
下了一整天的雪，山坡上积了厚厚一层，踩在草地上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郁的衣衫也湿了大半，雪水融化渗进了里衣，和赶路热出的汗混在一起，忽冷忽热，极不舒服。
他牵着马在漆黑的树林里走了几步，张口喘着粗气，身体很快就冷却下来。
不管怎样总算是按时到了，现在只希望对方还没有撤出山区。
正想着，忽听古越影叫了几个人的名字，接着说道：“你们几个速速披甲上马，随我下山探查敌情。”
沈郁一听他要亲自去，寻着声音走到他面前，李剑雨也提着刚刚喝了一口的酒壶过来。
“古将军，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我也去。”
古越影正伸开手臂让部将帮他穿上铠甲，没有迟疑地说道：“你们两个不用去，喝点水吃点东西，赶快休息，等我回来很快就要作战。”
经过了一路艰难的跋涉，古越影对他们二人，尤其是对沈郁，说话的语气都要温和了一些。
他既然这样说了，沈郁也就顺从地听他的安排，嘱托一声：“将军小心。”
古越影整理好袖口，接过小卒递来的兵器，上马之后看了他一眼。
雪夜之中，每个人的眼睛都显得格外明亮。
“等我消息。”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撤马率队离去。
沈郁和李剑雨望着疾奔下山的一路战友，心情渐渐紧张起来，期盼他们能顺利带回好消息。
深山之中不知时辰，风雪交加的天气让本就疲惫不堪的兵马备受煎熬，带来的干粮也都冻得像石头一样冷硬。
沈郁和李剑雨找了个稍微挡风的地方，和一干士兵围坐在一起，有的互相挨靠着打瞌睡，有的则拿出两天前的干粮出来填补一下肚子。
沈郁也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徐游给他装的烧饼变得像一块铁饼，轻轻一掰就嘎嘣一声碎成了两半。
“…吃吗？”
他递给李剑雨一半，李剑雨看了两眼，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了两口。
“你怎么不带点好吃的，那个谁，也不给你装点肉。”
沈郁听懂了他说的是谁，默默地没说话，就着泉水把干硬的烧饼囫囵两口吞下肚去。
“我走的时候没告诉她。”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向李剑雨解释了一下。
要是告诉了古雾雨自己临时决定出征的事，她可能真的会给自己打包很多吃的吧。
沈郁一想到这些，莫名有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而在他出神的空档，隐约看见面前的一个士兵似乎在拨石头上的雪，捧在手里后往嘴里送。
他看得心头一紧，收回思绪，轻晃了一下自己的水壶，还有大半壶水。
“给。”他倾身上前，把水壶递给那名士兵。
那人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接，两边正在吃东西的人也看了过来。
沈郁又随口说道：“没事喝吧，我喝够了。”
“….谢谢督军。”
那人局促地接过了沈郁的水壶，昂起头克制地喝了两三口。
沈郁又回头把装了粮食的包袱拿起来，对众人说道：“还有谁没吃东西，我这还有点烧饼。”
“督军，给我一个吧。”
“我也要一个。”
十几个烧饼分了下去，沈郁在一片道谢声中，把空了的包袱布一卷，坐回了李剑雨身旁。
“沈督军，我还要，没吃饱。”
李剑雨把手掌伸到他眼皮底下，听上去像是在和他打趣。
“没了，不是，你带了那么多东西都吃光了？”
两人正聊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的树林里传了过来。
“…回来了！”
沈郁心想这么快，和李剑雨赶快起身，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只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从马背上下来，把春秋大刀往地上一扎，走过来说道：“各部将都过来，我说一下一会儿的安排。”
“古将军，看到人了吗？”沈郁关心地问道。
古越影点点头，喘口气道：“看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脸上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十公里外发现了一路兵马，人不少，他们也在昼夜兼程地赶路，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此处山脚下。”
沈郁还想再详细询问，这时各个部将也都过来了，他便按捺下心情等着一起商议。
“人到齐了，听我说，”古越影语速很快地说道，“对方此刻就在山下距此不足十公里的地方，我留了几个人放哨，等他们到了会吹号通知，到时候所有人随我冲下山去，阻拦他们的去路。”
听他说完这些，众士兵的神情都变得十分严峻，月色下只有一双眼睛发着亮锃锃的光。
古越影知晓这将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沉缓地说：“前天进山时我已经派人回去给厉总督报信，让他们尽快赶来支援，他收到消息后应该会改变计划即刻出发，因此我们只要挺过今夜，到天亮时援军到来，便可一举歼灭敌人，此战胜败在此一举，打过这一仗，往后鲤云百姓再不会受北漠蛮人侵扰了。”
“将军不需多言，末将愿与将军生死相随，与敌血战！”
“末将也愿下山，死战到底！”
“末将也愿前往！”
古越影话音刚落，几名部将便发出铿锵有力的肺腑之言，只听得人眼眶发热，血液沸腾。
沈郁从经历过沛城一战后，便深知这些将士们都是血性男儿，此刻也深受感染，嗓音尽量镇定道：“古将军，我想跟随在你左右，一起坚持到天亮。”
古越影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他如炬的眼神，原本有一些介意他身份的话可说，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也知道他不是畏惧危险之人，便没有犹疑地答应道：“好，你一会儿跟着我，我们战个痛快。”
“古叔，我也要跟着你。”
李剑雨的声音就更淡定了，好像他只是要下山去狩猎一般。
古越影对他就更没有犹豫，回道：“那你们两个就都去披甲，一会儿随我下山。”
他说完扫了一眼众人，干脆地下令道：“所有人整装待命，听我军令行事。”
“是！”
众人互相帮忙擐甲披袍，装带箭矢，手持兵器列队以待。
沈郁和李剑雨也已全副戎装，分别一左一右等候在古越影身侧，三人的神情在身后高举着的火把的照耀下，都酝酿着深沉的杀气。
高悬于三座山峰头顶的月亮，仿佛预感到山谷间将发生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事，厚重的乌云便静悄悄地挡住了她的眼睛。
中路的主力部队正缓慢接近黎源山的出口，逐渐开阔的视野在驱散他们的不安，也催促着他们尽快撤回北漠的王庭。
虽然他们走得不甘不愿，但经过激烈争辩和深思熟虑之后，撤兵是眼下最划算的决定。
带着不甚令人满意的战利品，三国主将分别率领余下的近五万人，三万多主战士兵和两万辅兵、民夫和家眷，来到了最危险的三峰交汇的峡谷前方——
就在最前面的部队打算派人前去探路之时，突然，一声嘹亮的鼓号声刺破了雪夜的宁静。
这记令撤兵将士感到惊慌的号声，却是山腰上的五千鲤云骑兵等候已久的信号。
听闻号声的那一刻，古越影猛提一下缰绳，胯下黑马随即发出一声豪壮的嘶鸣，接着扬起前蹄飞奔出去。
“众人听令，随我杀下山去！”
他高喝一声，抄起扎在雪地里的大刀，在茫茫白雪下化作一道黑影。
沈郁和李剑雨紧随其后，面色冷峻，拖在身侧的斩马刀扬起同样锋利的飞雪。
一时间杀声阵阵，响彻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