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弘沉回到总督府时，天已经快黑了，因为明早要去打猎，沈郁他们也早早就洗漱休息，他便没有再去打扰，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
而李剑雨就在屋里等他。
厉弘沉有些疲惫地坐下，问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李剑雨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明天要和沈郁比剑，约在无名峰。”
厉弘沉看了他一眼，仰进椅子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李剑雨想了想，道：“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厉弘沉又看了他一眼，口吻严肃地说：“没有赢的把握就别比了，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闪失。”
“我不会有事的，”李剑雨保证道，“你放心。”
厉弘沉的表情显然并不放心，但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无用，他知道李剑雨自幼习剑，几近痴狂，拦着他和难得一见的高手比试，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神色缓和下来，一边整理桌上的笔墨一边叮嘱道：“自己有点分寸，我以后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呢。”
李剑雨听得略感惊讶，想不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张了张口，闷声应道：“知道了。”
说罢便道声晚安，回他的房间休息去了。
在不远的别院里，沈郁也还没有睡着，睁眼看着头顶微微鼓动的帷帐。
身旁的萧仙儿忽然往他怀里拱了拱，紧搂着他的胳膊，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冷吗？”
沈郁低下视线看了看她，小声问道。
萧仙儿没有回话，只是往他怀里凑，几乎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沈郁担心她冷，雪现在也还在下着，翻了个身朝向她，另一只胳膊也把她抱住，将她完全圈进怀里。
凉飕飕的后背渐渐变得温热了起来。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胸口前忽然传来闷闷的声音。
“哥哥，你明天要去比剑吗？”
“…嗯。”
“明天能打赢吗？”
“不知道，不一定吧。”
沈郁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萧仙儿也正好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便碰在了一起。
沈郁竟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向上瞟去，萧仙儿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微热。
“咳…有点热好像。”沈郁轻咳一声，松了松胳膊。
萧仙儿仍然看着他，声音淡淡地说：“哥哥好像还没输过。”
“没有吗？”
沈郁躺平了，顺着她的话回忆起来，将一只胳膊垫在了脑袋下方。
“输过吧，输给过段师叔。”
“那个不算。”
萧仙儿忽然爬上来，半压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说：“明天哥哥也一定会赢吧？”
沈郁奇怪她怎么突然对这种事这么在意，含着下巴说道：“单论剑术的话我的确不一定是李剑雨的对手，我剑术其实挺一般的，要是比内力可能我略胜一筹，但论剑法，他的要更多变一些。”
萧仙儿不是想听他解释这些，摇摇头说：“哥哥一定会赢的，等哥哥明天赢了比试，我们就成亲吧。”
“…..”
沈郁差点把“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只不过被萧仙儿亮晃晃的眼神压了回去，但他还是疑惑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萧仙儿望着他迟钝而不解的神情，张了张口：“哥哥不愿意娶我吗？”
“不是，你…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而且本来他就没有把明天的比试当作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压力也没有那么大，赢或者输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萧仙儿却莫名其妙给他来了这么一句，他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不是赢还是输的压力，而是别的…说不清的压力。
萧仙儿却是神色冷静，压下身子来抱住他，脸蛋正好伏在他的耳边。
“我不是要哥哥非赢不可，只是想早点和哥哥成亲，哥哥也说过会娶我的对吗？”
“我是说过，我是会娶你的。”沈郁说着微微动了动脖子，耳边被她说话时的气息弄得发痒。
“那明天成亲，后天成亲，大后天成亲，有什么区别吗？”
“….是没什么区别，但至少也要准备一下吧，而且我也不是很想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明天我们本来也只是切磋一下。”
“不用准备什么，我们之前已经拜过堂了。”
听她说起这个，沈郁就不禁冒出一丝冷汗。
他很想叹气，想让萧仙儿再等等，可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萧仙儿为什么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他还纳闷她知道自己娶了萧宁后，反应太过平静，看来终归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如此，反正早晚要娶她，干脆就照着她说的，明天就把这件事办了吧。
见他半天没有说话，萧仙儿又怀疑地问了一句：“哥哥会娶我吧？”
“会的，肯定会，明天就娶你。”沈郁吸了口气，回答的很痛快。
“哥哥是想娶我的吗？想不想？”
“…想啊，想娶你。”
沈郁语速渐渐放慢，捧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抱起来一些，视线也慢慢移到她的脸上。
下着雪的夜晚，月色清冷，银发披肩的女孩有着一股朦胧的美感。
沈郁认真看了看这张许久不见的脸，因为她始终如一的纯粹的眼神，心情变得鼓噪起来。
他不禁握紧她的胳膊，脑子里有了一个确定的声音，嗓音低哑地对她说：“仙儿，我想娶你，你等我明天比完。”
萧仙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只是这光亮转瞬即逝，她轻轻的答应了一声，接着很快搂住沈郁的脖子，微凉的嘴唇吻了下去，银发晃动着，盖在了沈郁脸上。
……..
第二天起来，窗外白茫茫一片，屋檐和草木上都搭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雪下得实在太大，天寒地冻，实际上根本无处打猎，若不是因为沈郁要和李剑雨比剑，梁洛雪和许恨心她们也不太愿意出门。
厉弘沉自然知道这样的天气是没办法狩猎的，把人叫出来也只当是庆祝胜利了。
到了郊外的白露山猎场，军帐和篝火都已经准备好了，猎物也是这几场仗的战利品，数十只羊被围了起来，只等放出来供将士们狩猎娱乐。
虽然天气严寒，气氛却十分热闹，该来的人都来齐了。
鲤云这边的几位将军，总督府里的几个重要文官，功劳同样不小的拆风无暇，另外镇西军的几位重要将领也都在场。
有人在打猎，也有人在烤羊，放眼望去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但沈郁和李剑雨就不像其他人这般放松了。
他们和厉弘沉古越影呆在一个营帐里用餐，古越影还不知道他们相约要去无名峰比剑，和他一同前来的古雾雨自然也不知情。
吃了没一会儿，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李剑雨先放下了酒碗，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喝得差不多了，走吧。”
说罢看向厉弘沉道：“义父，我们先过去了。”
厉弘沉看了看他和沈郁，嘱咐一声：“你们身上都有伤，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
两人都微微点头答应，沈郁便起了身，从站在一旁的徐游手里接过佩剑。
“等一下，我们也去。”
梁洛雪紧跟着站起来，取下披风，一边披上一边跟到沈郁身边，接着回头看了看，发现萧仙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许恨心也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带在身上，正朝沈郁走过来。
“我不去了，我有些怕冷，哥哥早点回来。”
在众人准备出发之时，萧仙儿忽然开口说道。
坐在古越影身旁的古雾雨本就不知情，只是隐约感觉出来他们好像是要去比什么。
沈郁的视线正落在萧仙儿身上，微皱起眉头，问道：“那你自己在这里等我们吗？”
萧仙儿头也没回，望着桌上的咸奶茶点点头。
沈郁有些搞不懂她的情绪，无奈瞄了一眼等在帐外的李剑雨，只好转过来对厉弘沉道：“那麻烦厉总督照看一下，我们很快回来。”
厉弘沉淡淡地笑道：“这你担心什么？我和越影都在这，放心去吧。”
沈郁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营帐。
“把帽子戴好，着凉了。”
许恨心跟了两步，顺手将他披风上的帽兜戴了起来。
“他们去做什么？”
眼看着沈郁他们上马离开，古雾雨有些坐不住地问道。
厉英英语调慵懒地解释道：“去比剑呗，下这么大的雪，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种事也只有李剑雨那种笨蛋才做得出来。”
“比剑….”
又要比剑吗….
古雾雨面露担忧之色，更有些坐不住了。
厉英英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突然笑了笑，说道：“小雨姐，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古雾雨下意识瞄了瞄古越影，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萧仙儿，思忖了一下，向古越影询问道：“叔父，我可以去看看吗？”
古越影饮了一口热酒，放下酒碗，干脆利落地说：“我送你去，他们在哪比？”
“古叔叔我知道，在西边的一页湖，我和你们一道去。”
厉英英说着便起身穿衣，眼神有意无意地在萧仙儿和父亲之间扫过。
“爹爹，我走啦。”
她说完又和萧仙儿打声招呼，热情的叫她：“仙儿表姐，你多吃点哦，喝点羊汤就不冷了。”
萧仙儿没有回应她，只是捧着装了热茶的琉璃碗，一副出神的模样。
待他们走后，帐内竟只剩下厉弘沉和萧仙儿两个人，二人在斜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帐外的噪杂将室内衬得格外安静。
过了一会儿，厉弘沉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气随意地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去看看，是看不惯打打杀杀的画面吗？”
萧仙儿平淡地回答：“哥哥一定会赢的，我不用去看。”
厉弘沉闻言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茶碗几乎还是满的，便关心道：“这奶茶不合你的口味吗？你想喝点什么，我叫人去煮。”
萧仙儿摆了摆头，望着他说：“不用了，谢谢叔叔，我不渴。”
厉弘沉被她的称呼叫的笑了一声，相似的面孔扬起了一抹笑容，他一边端起酒盏一边说笑道：“你叫我叔叔吗？哈…其实我和你应该算是叔侄关系，你的母亲是我的皇姐，沈郁应该知道的吧，我和他说过，他可能没有告诉你。”
“哥哥…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我的舅舅。”
萧仙儿说话时，厉弘沉一直在观察着她，好像在她身上找着曾经熟悉的身影。
“只是我还不太习惯，我和你才刚刚认识一天。”
“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认我这个舅舅，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厉弘沉说完放下酒盏，摇了摇铃，叫了个人来，让人去煮些梨汤送来。
萧仙儿在他和侍卫说话时，也瞧了瞧他，觉得自己和他长得是有几分相似，她心里便升起一股神奇之感，原来自己还有一个亲人，除了哥哥以外。
但她忽然努了努嘴，她还是只想有沈郁这一个亲人。
厉弘沉吩咐完，发现了她的视线，笑了笑，表情显得十分温柔。
“我让人给你煮点梨汤喝，梨汤你喝的惯吧？”
“嗯，谢谢。”
“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厉弘沉有些失笑，无奈地说：“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
这种话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说出，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萧仙儿也能从他的口吻中听出来，他以前应该和自己的母亲关系很好吧。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厉弘沉坐着也比她高不少，视线自上而下地落在她身上，能清楚的看到她柔顺的银发，苍白的面颊，以及垂下的睫毛，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的消息，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和我说说看吗？”
他的关心让萧仙儿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真要去回想的话，好像也没有多少开心的时候。
明明今天就可以和哥哥成亲了的，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她的眼睛就像手里的那碗咸奶茶，暗沉而浑浊，像极了一潭被冰冻了的死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