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仙儿和厉弘沉来到无名峰时，沈郁和李剑雨的比试已经分出胜负了。
两座山峰都被剑气刻上了许多裂痕，湖面上的冰也都碎了，零零散散地漂浮着。
现场格外安静，目睹了这场剑决的人们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仍沉浸在刚刚那份震撼之中。
萧仙儿看到沈郁对面的那座山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再看着他走到李剑雨身边，伸手将他拉起来，随后拔起自己扎在雪地里的剑，接着不知说了什么，只听见李剑雨爽朗地笑了几声。
仅仅看到那道剑痕的时候，她便知道是沈郁赢了，而且赢了很多，至少十年之内，不会有人能追赶上他。
事实亦是如此，沈郁为了击败李剑雨，而且要和如此天才的他拉开差距，就不能仅仅赢他这一次，也不能仅仅是险胜。
既然他想要争的是天下第一，他便要拿出天下第一的本事。
何为天下第一？今日是第一明日是第二，这并非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只有让第二名望尘莫及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一向无欲无求的沈郁为了赢下这场比试，只得在决胜负的一剑中，运用了超越他师父所创的神魔八境的内功，不只使用内力，而是借用外力，如此，无需任何复杂的剑招，剑势也将汹涌无比，不可抵挡。
虽然之前他并没有成功过的经验，但在李剑雨这般强大的对手的逼进下，他也成功突破了自己，到达了武学的另一层境界。
无名峰上的那道深深的刻痕便是印证。
好的对手互相成就，李剑雨虽败犹荣，甚至比起赢了半吊子的沈郁，被这种超越现实的剑招打败反而更令他感到兴奋。
所以沈郁将他拉起来，并对他说：“这场应该算是我作弊了，有个前辈教了我一些特别的东西，因为我很想赢，也是你逼的我没办法。”
李剑雨听到这番话只是爽快地笑了笑，对他说：“你本来就该这样，我想做的是天下第一，又不止是天下第一剑，我还想谢谢你让我见到我没见过的东西，等了这么久总算没白等。”
面对他的豁达和开朗，沈郁的心胸也仿佛清风过境，畅快无比，不禁扬了扬嘴角，放松道：“没有你我也用不出来，我也要谢谢你。”
二人互相一番恭维，经过一场直逼生死的较量，情谊却反而更深了。
看到他们气氛良好的样子，众人也放下了担忧，赶快前去与他们汇合。
古越影眼见厉弘沉来到自己身边，一边望着远方的人影，一边严肃地对他说：“沈郁的武力俨然已经登峰造极，倘若他真的听从皇帝的命令杀你，恐怕真有些棘手。”
厉弘沉看向沈郁的眼神不似从前，不苟言笑地说：“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魄力了。”
古越影瞥了他一眼，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神态不同寻常。
他没有说什么，接着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在人群中的那两个年轻人身上。
……….
晚上，沈郁按照约定来到萧仙儿的房中，打算和她商量一下关于成亲的事。
虽然他心里知道萧仙儿说的成亲是什么含义，但毕竟她年纪尚小，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了，他会觉得自己不负责任。
他打算先和她把这件事定下来，等鲤云这边的事全部处理好，回到西灵山的时候，再选个好日子娶她。
现在是十二月份，眼看着也快到过年的时候了，可以在初一初二的时候…
他这么想着推开了萧仙儿的房门，看到她在床边坐着，烛光下的面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和期待，反而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哥哥。”
等沈郁关好门走过去时，她便起身来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伸出手将他拦腰抱住了。
“…仙儿。”
沈郁怔了怔，摸了摸她的脑袋，手心里是她半湿的头发。
萧仙儿闷不作声，静静地抱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将他按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沈郁仰头望着她，听见她说：“我本来想今晚和哥哥成亲的，但我好像还没有准备好。”
沈郁以为她要说什么，赶快安抚道：“没事，其实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就这样…这里也不太合适，我想等我们回去，选一个日子，准备一下，虽然你说不用什么仪式了，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
“我的意思是，”萧仙儿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可能一直都准备不好了。”
沈郁张着的嘴慢慢闭上，心里有一种熟悉的不安感，拉起她的一只手，耐下性子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说。”
“我的想法你应该都知道吧。”
听到她淡淡的口吻，沈郁却本能地感到烦躁，像是有肌肉记忆似的，心脏很快就不舒服起来。
沈郁沉默了，偏过头，想稍微缓一缓，他都没想到自己一听到她说这种话，身体直接就做出不适的反应。
萧仙儿自然看得出来他对这个话题的排斥，只不过她的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要问你最后一次。”
萧仙儿没有将手抽出来，依然由他不轻不重地握在手里。
“你可以和我离开这里吗，可以等你处理完军队的事，处理完剩下所有的事情，然后我们回玉人谷去，在那里成亲，在那里生活…可以吗？”
沈郁听完这些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压低嗓子说道：“仙儿，我真的…我知道你到现在也不能接受，我还以为你说要和我成亲是你愿意这样生活了…唉，所以你其实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以后也不可能会接受对吗？”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握紧了她的手，看了看她，冷静下来说道：“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我们分开住，你想住在玉人谷，我就和你在玉人谷住一段时间，然后你再和我回江南，我们在江南也修两套房子，你不和她们住在一起，这样可以吗？”
“其实我想过你说的这种办法，我还想过戳瞎自己的眼睛，刺聋自己的耳朵，这样我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你们的声音，我就可以当作你只有我一个人了。”
萧仙儿平淡的述说让沈郁满脸困惑，昨晚她还趴在自己怀里说等他赢了比试就成亲，然后他拼了命的赢下了比试，现在她却又开始说这种话。
真的累了，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郁低下了脑袋，捂住自己的脸，只是握着萧仙儿手腕的那只手依然没有松开。
他痛苦地坐着，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沉重的呼吸声。
这样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好像平静一些了，把萧仙儿拉到自己腿上，她也没有排斥，顺从地坐下了。
沈郁抱着她，后背抵靠在桌沿上，面颊绷得紧紧的，感受到萧仙儿柔软的温度，他心里才忽然好受一点。
“仙儿，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能接受的地方是什么，是觉得我不够爱你？还是觉得只要我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你就受不了，如果你受不了会怎么样？会每天都不开心，会生病，还是会自杀，会痛苦的想死？”
听到他这些直戳内心的问话，萧仙儿的身子忽然一阵微颤，像是被冷风吹了一样。
她软在沈郁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幽幽地说：“我想到你也和别人这样成亲过，和别人肌肤相亲的时候心里也很爱她，我就觉得很难受很难受…如果你只是和其他人有了肉体关系，我也许还可以忍受，可是你真的很爱她们，你和她们亲密的时候，你真的在爱她们，然后你和我亲密的时候，你再说着你也是爱我的，我就觉得很虚伪，虽然我知道哥哥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其实是能感受到你是爱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你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伤，还差一点点就死了两次…别人没有这样过，我伤害了你那么多次，你到最后也没有抛下我…我有时候想，为什么不能因为你的这些付出，接受你爱着别人的事实呢，你还要为我付出什么我才能认可你有其他的妻子，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如果今晚我们躺在床上，我躺在你的身下，我就会想到别的女人也这样….”
萧仙儿眼角湿润地望着他的脸，嗓音沙哑地问道：“我要怎么克服这种想法，我怎么才能不想呢，我也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爱过你，我每次都觉得只要你跟我离开，我以后会比所有人都对你好的，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却一直在伤害你，你也一直在伤害我，然后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要这样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所以我想要一个了断，你要么就和我走，只要我一个人，你和其他女人做过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要么就选择她们，从此以后…你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我了，你也再也不用烦恼了。”
沈郁几乎没有想太久，直接回答她：“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从你们之间做出选择，你也不能离开我，你更不能去死，除此以外我可以接受任何事，你可以发脾气，做什么都行，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你可以每天和我闹，你想吵架的时候我也会陪着你，你想怎么样都行，除了死，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十五岁，我二十四岁，我们还有几十年，那件事也是，等你接受的时候我们在做，我们就这样熬，折磨就折磨，就算是折磨你也得活着，我会陪着你的，我能保证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其他的事情我做不到。”
“永远不会离开我….如果我坚持不下去呢，如果你和她们有了孩子，我受不了直接从山上跳下去呢？”
沈郁听的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她严肃地说：“我们也会有的，我们也会有孩子，我知道你做的出来这种事，我知道你就每天处在这种生与死的边缘，这是我的问题，我知道，可是仙儿，你也知道我想过放弃你，我也是人，我这几年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会觉得我喜欢过这种日子吗？我真的想过也许没有你我会过的舒坦的多，只不过会良心不安而已，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你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就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其实我已经失去过很多人了，有些事我没有和你讲过，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也失去过亲人，我有时候已经很麻木了，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时间久了就会走出来的，人就是这种很有韧性的生物，可是如果你真的不在了呢，我再也见不到仙儿了，听不到仙儿说话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舍不得的，我知道自己舍不得你，你又不能选择我，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你为什么明明能这么爱我，又能这么爱别人啊！你从一开始就只爱我一个人，根本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的！”
“我也不知道，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犯罪，所以我承受什么代价都是应该的，可如果这代价是害死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赎罪，也许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活到头了吧。”
“所以我们只能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吗…”
沈郁转过来，眼神深沉地凝视着她，烛光柔和地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淡化了他满脸的愁绪和疲惫。
“仙儿，你不需要骗自己，也不需要假装，我的确除了你以外还爱着别人，你们任何一个出了事我都会很痛苦，即便是这样，我也想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等鲤云的事结束后，我还要去修行，看看怎么去接萧宁回来，我还想带着你一起去，我们可能要去很多地方，如果你在中途忍受不了了，像你说的从什么山上跳了下去，我也许…我不知道，我只想求你别这样做，除了死，除了让我抛下其他人，除了这两件事。”
萧仙儿坐在他腿上，定定地看着他，他的模样，他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的五官，他眼里的祈求。
如果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那该有多完美，毫无瑕疵的人生。
“我只要一看见你，一碰到你就会变得不想离开你，但只要见不到你，想到你做的那些事，我就会恨你，会觉得绝望，会想死，现在你就坐在这，你真的在这里，我就会变得很安心。”
沈郁眼里的烛光微微晃了一下，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埋在她肩上轻轻地吸了口气。
“我也是。”
沈郁发出沉闷的声音，紧紧搂住她细软的腰肢，像要把她生生勒死似的用力抱着。
“我一想到你对我做的那些极端的事，我也会怕你，可是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安心。”
萧仙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只知道这样下去，她以后还是会受不了折磨，会做出他说的那些极端的事情，不是伤害他就是伤害自己。
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她不想离开这温暖的怀抱。
和厉弘沉谈话时的那种绝望的坚定，等到了真正面对沈郁时，她又发现自己是如此心软而不堪一击。
她真爱惨了沈郁，同时又少不了对他的恨意，也许真的还要发生什么事刺激到她，她才会真正的做出选择。
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看着深埋在自己肩头的这个男人，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狠下心与他阴阳相隔，哪怕把他杀了让他和自己一起去死，她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死后两人还能在一起。
如果不能在一起，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边红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思索，一边伸手轻摸他的头发。
沈郁的脑袋在她掌心里微微动了动，侧过脸贴在她胸口上，温热的呼吸拂动了她丝绸的衣裙。
萧仙儿看到他这幅依偎的模样，又看到他微皱的眉头，小腹忽然一热，情不自禁捧起他的脸，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沉默着与他对视了许久，然后再次吻了下去。
“唔…”
这一刻她知道了，他们会互相折磨到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