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张破木床上。
他是谁?
床头柜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很暗,几如风中残烛。
它的油快要耗尽了。
他摸了摸柜头,拂去常年无人积攒的灰尘,借着昏暗的灯火,他勉强看清了垫在煤油灯下的报纸。
头版:CHINGCHONG IS GRABBING……
剩下的部分,已经被时光掠去了。
看字体,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放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
虽然报纸的四角多有破损,油墨也褪色不少,却还是能依稀看出来点什么……
他站起来,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尘,从满是汗渍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枝碳素笔。
笔尖上,还沾着不知何物的鲜血,暗红色的粘液从笔尖滴下,滴在报纸上,散发出腐败的恶臭。
如果你还保有理智,那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男人吹了吹报纸上的灰,又咳嗽了两声,从喉咙里扣出一口浓痰,吐在地毯上。
地毯是肉色的,男人一跺脚,还能挤出些许红色液体。
“人皮吗?不是……”
沉郁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他的喉咙里闷响着,散漫而非理性的目光上下大量着煤油灯照亮的小小空间。
破木床,皮地毯,上个世纪的旧报纸,还有……
鲜血崇拜。
男人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一个个邪教异端组织的名录在他的脑中闪过,但哪个邪教的祭祀现场,都与眼前的景色都不搭边……
这里是哪里?
男人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那些被尘封在理智深处的记忆。
断头台上,路易十六滚落的头颅换来了人人生而平等。
啤酒瓶下,父亲对母亲的打骂霸凌换来了他扭曲的一生。
不,不是那段。
我想起来了。
自己来到休普顿斯,是为了找一位现代印象派画家,他给了自己和比安卡一份委托。
一个哨兵在当地前两天的反邪教游行中,突然去世。
他的尸体被邪教徒们挂在当地最高的大楼上,在风中像钟摆一样摇晃着,有时还会掉下来点部件,吓吓路过的妇人。
作为一名专门调查邪教异端杀人事件的侦探,我当然不能放弃这次委托,况且他的钱给的也不少。
到了当地,我和比安卡入住了一家郊区的旅店。
路上,我调戏了同行的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对我明显有意思,而且姿色也不错。
不过,这倒是让比安卡相当不满,我们两个因为这件事,今晚甚至分了两个房间就寝。
多贵啊!
不过,我也成了那小姑娘的意,邀请她来我的房间里,下下飞行棋,交流一下感情……
我们喝了两杯红酒,之后……
玛德,被人骗了。
男人懊恼的扯烂了眼前的报纸,手伸进大衣兜里,摸出两根长条香烟,却发现没有火。
“草泥马的。”
男人骂了两句,一把扯烂报纸,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又啐了两口浓痰,拎起煤油灯,照相四周的墙壁。
破烂木板被刷上带有浓重气味的黑色油漆,似乎是要隐藏什么。
男人伸出手指,用力擦了一下那发出刺鼻气味的破烂墙板,黑色的油料被擦拭下来,露出其内部的猩红墙面。
“还是……哪至高会喜欢血?”
男人摸了摸下巴,发现已经长出了一撮胡茬。
“我被绑来,已经有一晚之久了吗?”男人提着煤油灯,自言自语道:“要是比安卡醒了怎么办?”
一阵声响从男人右手边的墙体后方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附近敲击墙体。
声响可不小,可能是一个男人在敲,也可能是一群男人……
邪教徒吗?还是和我一样的活祭品?
男人立刻朝左手边走了两步,继续待在右边已经没有那么安全了,毕竟……
没有哪个邪教徒,会希望自己的祭品在献祭之前突然消失。
煤油灯撞在一个金属制品上,发出金属的脆响。
光照在一块黄铜把手上,那黄铜把手光泽如新,看起来是新装上去的。
将煤油灯抬高,男人这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一扇门。
男人想了想,把右手放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转动。
“就看着一次吧,赌一把。”
他转动把手,推开房门,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味从鼻孔渗入,直冲天灵盖。
男人掩鼻,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走入房间。
惨败的灯光从门后映出,洁白的墙壁上沾染了不洁的污血,寒气涌出,走进房间的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间冷藏室,也是邪教徒们保存祭品尸骨的地方。
锈迹斑斑的铁钩被人钉死在墙上,有的铁钩上牵肠挂肚,有的则一腿突出,还有的则是双臂缠绵,血顺着手指不断滴下。
“也没有多长时间……”
男人摸了摸的其中一条大腿。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哈哈哈……原来是袭击啊,我还以为是你呢,VITA。”
“我会替你报仇的。你这双腿,除了比安卡我见过小妞里面那是真的没人比的上。”
男人大笑起来,也不再顾忌房间外是否有人在监视自己。
看了看周围,确实再没有有用的线索,男人退出房间,关紧房门,又用力顶了两下,确定它已经关紧。
等下,一定会有人来找他。
不让,他早就被杀了。
男人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眨了眨眼睛,因为一直紧盯着周围的环境,这还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眨眼。
他坐回床上,翘起二郎腿,等待着那些邪教徒来找自己。
“是这个房间吗?”
拉美裔的葡萄牙语夹杂着不那么熟练的葡式英语,让男人刚刚放松的精神重新紧绷起来。
“是……大人。他就……在里面,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男人仔细分辨着,不过那人操着一口休普顿斯特有的口音,乌拉乌拉的,根本听不清。
“你们进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带他去办公室。”
拉美男人又说话了,男人将手中的碳素笔放回口袋,等待着大门的打开。
正对面突然放出一道亮光,两根光柱明晃晃直刺双眼,男人眼前一白,那些人也趁着男人没有睁眼冲进房间。
枪栓拉动,卡啦卡啦的声音连成一片,男人确信,最少有八杆枪指着自己……
他的眼前刚刚恢复清亮,就被麻袋糊住脸,整个人被抓住衣领,砸在地上,双手有被两人分别抓住,跪在地上,拖着移动起来。
“……把我拎起来,让自己走,我她妈长腿了!会走!”男人嘴上骂着,但身体却没有挣扎。
反正也没用。
不一会儿,伴随着破门吱呀吱呀的声音,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男人又一次听到了休普顿斯人的口音,那个人说:“站起来,手……快……放在前面。”
男人慢慢站了起来,先是扑了扑裤腿上的灰,又把手放在身前。
手法很生疏,这个休普顿斯人是第一次绑人。
“把他头上的麻袋摘下去。给他一把椅子。”
拉美男人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似乎能看到男人,他很高兴。
头上的麻袋被人撤下,男人松了一口气,被蒙住眼睛的侦探,就像是被切下手的工匠一样,满身本领无处施展。
依旧是昏暗的灯火,这次的光是从周围邪教徒手中的火把上传出的。
还是肉色的地毯,黑色的墙壁,恶臭的气味,就不能稍微装修一下吗?
男人心里想着,看向了眼前的家伙。
那是一个有着黄色皮肤,脸却微微发红的男人。他浓眉大眼,面容粗犷,胡子拉碴未经修理,脸颊上还画着血色图案。
他的身前,是一张原木做的办公桌,桌上摆着被全部涂红还画了一只黄色眼睛的地球仪,堆积如山的泛黄文件,还有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诡异渎神的丑陋生物。
丑陋生物有着恶魔般的身体,山羊的颅骨,干瘪瘦弱的手指,空洞无神的双目……
“楚清先生,等了您好久了。”
拉美男人露出会心的微笑,真诚的目光投向了被他称为楚清的男人,眼里满是期许。
“找我?打我电话啊,绑我干嘛?本人业务广泛,上至连环谋杀黑帮火并,下至捉奸在床猫狗丢失,只要您价格合适,没有我办不成的案子。”
那个被称为楚清的男人再次翘起二郎腿,同时身体向后倾倒,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了。
“您是普林斯顿大学的神秘学博士,刑侦学硕士,法学硕士,我说对吧?”
拉美男人的笑容越发灿烂,一双油手握在一起,不断搓动起来。
“以这种方式把你请来,我们也是很无奈的啊!”
楚清被他的话逗笑了,抬起头,戏谑的问道:“你就是这么请人的?我生气了,能换根烟吗?”
“当然,给他松绑。谁让你们给他绑起来的?!”拉美男人大声责骂着周围的邪教徒,“还不快给人家松绑?!”
周围的邪教徒不敢怠慢,赶紧走到楚清身边,解开他手上的绳子,还恭敬掏出一根烟。
楚清把烟含在嘴里,目光扫过示意邪教徒的打火机,眼神分明是在示意邪教徒帮他点烟。
邪教徒抵过打火机,楚清慢慢接过,先试探性的打了三下火,才把烟点上。
“嗯,谢谢。”
“说吧,我得先知道客户叫什么名字吧。”
拉美男人脸色一沉,严肃的回答道:“维克托•冯•奥西茨韦迪安,来自中美洲拉多瓜。”
“我找您,是希望您能做我们的活动顾问。”
楚清一挑眉毛,深吸了一口,弹了弹烟灰,问道:“什么活动?”
“我们想呼唤我们的主宰……在十五天前,我们和狂沙教会爆发了一场冲突,在冲突中,祖先传承给我们的献祭方法被烧毁了……”
“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位主宰的名字……只知道他的模样……”
维克多举起那古怪的地球仪,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楚清神色未变,继续问道:“狂沙教会有损失什么吗?”
“他们,哼,异端罢了。被我们全灭了。先生,您对这位主宰有所了解吗?”维克多有些不耐烦,他只想赶紧知道答案。
“当然了,我还知道召唤他的方法。《格拉基启示录》或者……《死灵之书》,都听说过吗?”楚清吐出最后一口烟,悠然问道:“我告诉你它在哪里,能换根烟吗?”
“当然,你们这帮蠢货,快给大人递烟!”维克多的脸色看向楚清越发虔诚恭敬,转身却像川剧变脸般怒骂起周围的邪教徒。
不一会儿,有一根香烟被楚清放在了嘴里。
点燃香烟,楚清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袭击了那家酒店?”
“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您。”
“那个骑在您身上压迫您对白皮**实在可恶,我们就把她杀了。”
“还有其他白皮猪,死是他们应得的,他们都该死。”
楚清被他逗笑了,略带调侃的问道:“是不是有个白**,特别能打,逃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维克多的脸骤然转为阴沉,右手朝桌面上的枪靠了靠。
周围的邪教徒不约而同的举起枪,枪栓拉开的声音连成一片。
“我认识她,她是所有白皮**里最可恶的那个,抓到她之后,一定要好好**她一番。”楚清举起双手,示意大家把枪放下,接着继续说道:“她特别可恶,不仅骑我,还踩我,强迫我劳动……”
“好了先生,我们想听听有关那个格拉尼……”维克多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不屑,但是楚清还是能看清他眼底隐隐流露出来的恭敬。
“格拉基,那本书是格拉基启示录。”楚清放下烟,第二根也被他快速吸完,“死灵之书……”
维克多举起枪,指着楚清。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若是刚刚,楚清肯定会感到心慌。
但是,此时的楚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们翻过死灵之书,上面没有关于格赫罗斯的记载。”
维克多板着脸,虚张声势的说着。
“但是格拉基启示录上有啊,就在德国的波恩大学。”楚清放下二郎腿,身体前倾,用同样阴翳的眼神紧盯着维克多的眼睛,说道:“而我,就是全人类中唯一一个看完格拉基启示录后,还能保持理智的神秘学家。”
楚清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在周围每一个的人耳边炸响。
那些普通邪教徒虽然没有听说过格拉基的名号,却能感觉到这个名字背后那强大可怕的气息,与祂伟岸无端的身影……
而对于维克多来说,更是喜从天降。
他立刻把枪放下,从书桌上翻过来,啪的一声跪在楚清面前,激动的亲吻着楚清的手。
“哦大人,不,是主人。多么荣幸,我一生竟然能遇见一位你这样的贵人!三生的福分!”
维克多又磕了个头,听说华国人最高的礼节也不过如此,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像是神祇一样崇拜他,之后……
但是他这点小心思,却被楚清摸了个通透。
“到目前为止,我骗了你三件事,你知道吗?”
楚清慢慢悠悠的说道,伸出一只手,一耳光扯在维克多脸上。
维克多被这耳光扇的头晕目眩,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但周围的邪教徒们知道,他们纷纷举起枪,手指全部放在了扳机上,只待维克多的命令。
“无息之风。”
喉结滚动,从楚清的嘴里,发出了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亵渎神明的诡谲音节……
这是多么晦涩的语言,以人类的发声器官根本不能还原那复杂到极点的混响,楚清做的,也不过是对那些伟大存在的拙劣模仿。
但是,却足以引导至高之灵,降临人世……
狂风呼啸而至,从每一处狭窄的缝隙里钻入房间;从每一个细小的空洞渗入人体;从每一块微小的空缺耸动沙尘……
“咳咳咳……咳咳咳……”
邪教徒们捂住咽喉,那沙砾堵塞咽喉的剧痛不会有假,他们被超自然力量袭击了……
有些人试图开枪,却发现枪口里也流出沙砾,连一发子弹也打不出去……
流入食道中的沙尘被他们不断呕出,流入气官的沙砾则破坏着他们精贵的肺。
那沙尘无孔不入,不一会儿,在场所有邪教徒全身上下每一个孔洞都在流出沙砾。
他们不断倒下,承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
他们的眼中,恍若出现了黄沙组成的风暴……
而那黄沙风暴的中心,那位不可直呼其名的主宰,正施展着他的神威……
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疯狂,但维克托没有。
他的理智,显然还有所留存。
虽然黄沙一寸一寸的从他的腚眼子里流出,眼里已经看见那位黄衣主宰的模糊身影,但是他却依旧保持清醒。
“和你这么说吧。”
“第一件,我没有烟瘾。”
“第二件,我知道你们在骗我。你们所信仰的,肯定不是格赫罗斯,你们只是借助他的力量,召唤其他长眠于地球的神祇。”
“第三件,我根本没看过格拉基启示录。”
维克多的耳边,满是他的怪笑。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哨兵是谁杀的!能换条命嘛!”
绝望的哀嚎着,维克多的理智即将崩溃。
“不用了,你这句话,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