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就是这样跟她说的？”
我双手撑着下巴，心情复杂地看着柳辰逸。他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慢慢翻动着书页，就像是仅仅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是啊。”
“……算了，也算是认真回答了嘛。”我转过身。
虽然对柳辰逸“抱歉，我没有喜欢的人，而且和你不熟”的残酷拒绝微微有些意见，但是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我也没法说三道四。
很难想象华馨那个女孩会是什么反应……毕竟我同样不了解她。不过，这也算是了解了她的心愿吧。
“不过啊，你还真是无情呢。”我随意地吐槽了一句。
“才不是……”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点冷。”
“……现在是夏天哦？”
“啰嗦。”
OK，对话终结，我这样心想。果然，柳辰逸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翻书的速度。他真的有认真看进去吗？
真是无趣啊。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真奇怪，昨天明明睡得很早，今天居然这么困……
不行，要打起精神才行，还有一下午的课要对付呢！
我努力挺起背，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椎骨一样……
嗯，不是感觉，确实是有人在戳我。
“你这家伙……”
我转身的同时向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安澜的头。令人意外，安澜的头发居然这么柔顺，明明那么长却完全没有油腻的感觉……
于是，安澜保持着戳我脊梁骨的姿势，被我用两只手像抓篮球一样抓住了脑袋。
“……姐姐，快放手。”安澜似乎是挣扎着想抽身，但是我的手劲儿也不小，她愣是没挣脱。
“啊，抱歉，弄疼了吗？”虽然感慨于安澜感人的身体素质，但我还是及时松手了，并展现出作为姐姐的关心妹妹。
话说回来，我和安澜的关系发展是不是快了点？虽说安澜没有妹妹样，我也没有姐姐样，但相处起来却非常自然……
就好像，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是这样……
“姐姐？”当我回过神时，安澜那对乌黑又富有灵性的眼睛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嘛，对于安澜这样动不动就凑到我面前的行为，我也习惯了就是……
我轻轻用手捏着安澜的脸，将她推开。
“我没事。倒是你，别动不动戳我后背，我反应过激的话是会闹出人命的。”
“呜……因为喊了好几声，姐姐都没反应。”安澜揉着泛红的脸，看上去有些可爱。
“嗯……因为有点困啦。不说这个了，叫姐姐我干嘛？”被安澜的温顺可爱刺激到，我便开始以姐姐自居了。
“双休日出去玩吧。”
“……出去玩？”
“嗯。”
我再次抓住了安澜的脸，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是真的安澜吧？”
“嗯。”
“是那个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安澜吧？”
“嗯……嗯。”
“你居然会主动想出去玩？”
“不可以吗？”安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设崩塌，而是歪着脑袋，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可以是可以……你想去哪里？”我是彻底被打败了。人设崩就崩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猫咖。”
“……猫咖？”我叹了口气，拍拍安澜的肩膀，“安澜啊，人设崩一次是可以理解，崩两次也可以理解，但是一直崩下去就是bug了，得删了改掉啊。”
“……哈？姐姐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安澜明显地露出了“姐姐可能傻了”的表情。
“猫咖？我可以一起去吗？”原本和一群朋友嘻嘻哈哈的夏凡真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可以啊，虽然你肯定会吵到别人——刚想这么回答，我的胳膊突然被安澜抱住了。
诶诶诶……怎么回事……话说，安澜的身体好温暖……是因为最近有在锻炼吗？而且手肘能感觉到软软的……原来你有胸啊！
“不行。”安澜言简意赅，拒绝的意味不能再明显了。
“诶？！”夏凡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怎么会这样……小澜，莫非你和你姐姐要去约会，所以不能带我？”
“是的。”
安澜的回答差点让我喷出老血。
“笨蛋！”我敲敲安澜的脑袋，这家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凑到她耳边说：“你真的是盖亚意志吗？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玩。姐姐你不喜欢我吗？”安澜似乎是很无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
“倒也不是……是作为妹妹的喜欢啦。约会是恋人之间做的事啊。”
怎么回事，这家伙是天然呆还是天然黑？肯定是后者吧！
“……嘁。”
“你很明显地嘁了一声吧！”
“我不管，有什么区别嘛？反正我就是要和姐姐去约会，无关人员禁止打搅！”
安澜伸出右手，指着夏凡真，左手扔挽着我的胳膊，大声宣告，就像是宣示主权的正宫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一点都不恰当。
“那个……”始终嘻嘻哈哈，没什么接不了的话的夏凡真如今终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而一不留神听到安澜的话的同学们也停下脚步，用非常精彩的眼神看着我们。
在死一搬的寂静中，我无尽的怒火终于将要爆发。
“你•这•家•伙！”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然后举起拳头……
2
“小妍，不可以欺负小澜哦。”妈妈微微皱着眉，看上去是有些担心。
现在，我们坐在餐桌前，我和安澜面对面坐着，妈妈坐在安澜身边，轻轻摸着安澜的脑袋，安澜则是捂着额头，眼角挂着眼泪，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不时耸耸肩膀抽泣。
嗯……因为安澜不停地创造误会，所以怒火烧心的我直接抡圆拳头给她的脑袋来了一记人格修正拳。
看样子，这一拳还是修正了很多的东西。至少原先开始有些姐控迹象的安澜一个下午没找我说话。
“……我知道的啦……但是这家伙实在是……”我小声辩解，但是说出的话却细若蚊蝇。
尽管如此，耳力惊人的妈妈仍察觉了我想脱罪的意图。
“无论小澜做了多过分的事，她都是你的妹妹哦。”妈妈探出身子对我使用了一指禅——狠狠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啊呜。”我的额头一阵刺痛，随后扩散到整个脑袋，疼得我叫了一声，捂住额头。
“疼吧？”
“嗯。”
“那我用拳头来打小妍，小妍会怎么样？”妈妈终于不再开玩笑，而是非常认真地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安澜不懂事是没错，但我也确实有错，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还下得那么重。
妈妈见我不再说话，转向安澜，柔声问道：“小澜，姐姐怎么欺负你了？告诉妈妈，妈妈狠狠揍姐姐一顿！”
虽然妈妈迄今为止没揍过我，但那神情让我觉得不像在开玩笑。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呜……我跟同学说，要和姐姐约会，然后姐姐就……”安澜仍然有些带着哭腔。
“但，但是，这样确实会引起误会……”我努力地试图辩解，但是被妈妈瞪了一眼，只好乖乖低下头。
妈妈叹了口气，站起身：“小妍，向小澜道歉，她没做错什么。约会是两个人预约会面的一种。约定会面。包含了朋友同事之间或者恋爱的约定的会面。是你自己想得不纯洁。”
“诶？但是……”
“少废话。”妈妈双手叉腰，显示着作为语文老师的不容置疑和权威。
但是，要我就这么道歉，实在是有点……
我抬头瞟了妈妈一眼，妈妈心领神会，打了个哈欠：“啊……时间也不早了，妈妈我要去享受生活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搞定哦～”
妈妈进房间了，顺手关上了门。
餐桌前只剩下了我和安澜两人。安澜已经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了，只是低着头，不是抽抽鼻子，不拿正眼看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在心中默默整理语言。
一时间，令人窒息的沉默扩散开来。
“姐姐。”安澜突然叫了我一声，吓得我赶紧抬起头。安澜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有泛红的鼻头暗示着她确实伤心了好一阵。
但是她接下去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我。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但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果然，是生气了吧……
最终，我下定决心，低下头：“抱歉，今天打了你，今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仅此而已吗？”安澜用平淡的语气和正常的音调反问，但是声音中却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我……”我再次抬起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安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依旧看着我，但是眼神变得冰冷，似乎还有一丝怜悯。
这……用动漫里的话来说就是“失去高光”吧……为什么会这样？
片刻后，她移开目光，向房间走去。
“等……安澜？”
我伸出手想抓住安澜，但是被她一侧身躲开了。
“砰！”
最终回应我的只有重重的关门声。
3
“……事情就是这样。”我在走廊的拐角坐着，双手抱膝，把脸埋进两腿之间。
柳辰逸在我身边站着，翻着书。
“这样啊……难怪你们都不一起进教室了。”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睡前故事一样。
我的沮丧感已经快要化作实质游离于体外了。
“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问题不该问你自己吗？”即便如此，柳辰逸依旧没让我好过，而是继续在我伤痕累累的心里补上一刀。
我抬起头，站起身，从教室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安澜正在和华馨说着什么，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以前，我似乎从未仔细看过安澜和班里同学的交往……如今真正看到了，却有了一种心脏被挖空的感觉。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好再次坐下。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不知不觉间，我的声音竟然带上了哭腔，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柳辰逸翻书的动作一滞。过了一会儿，他合上书，罕见地叹了口气。
“想知道的话，去弄明白不就好了。”
“诶……？怎么……”
“当初你怎么看穿华馨的真意，现在就怎么看穿安澜的。”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我对华馨说话的时候，没人听见呢……不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矛盾，但是我现在没法认真思考……
我抬起头，却发现柳辰逸留下一句话后，便回到了教室中。
4
数学课。这节数学课是练习课，只要我完成练习的速度够快的话，应该能有10分钟的多余时间。
我轻轻拍了拍脑袋。安妍，一定要冷静下来，认真思考……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练习发下来后，我几乎是立刻开始奋笔疾书，草稿都不打。如今我不追求正确率，只要能赶快写完就行。
……即便如此，今天的题量却意外的多，写完时离下课只剩下五分钟了。
我咬咬牙，五分钟就五分钟！
从桌肚里拿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我开始在上面画起树状图。这是我进行推理的方法，可能有些怪，但我觉得很有效。
为了弄清怎么挽回我和安澜的关系，就必须搞清楚安澜究竟为什么东西而生气。
既然如此，就要先从我和安澜的关系开始想起。
可能性a，姐妹。排除，不说真正的姐妹是什么样的，我和安澜相识不过一周而已，再怎么进步神速也不会立刻像亲姐妹一样对彼此了如指掌。
我花了一个点，然后拉出一条线，在末尾打叉。
可能性b，恋人。排除，原因：扯淡。一个大叉毫不犹豫地画了上去。
可能性c，好友。可能。
可能性d，普通朋友。排除，世上大概不会有两个人，在一起住一周后还只是普通朋友……
那么，我和安澜的现存关系暂定为好友。好友之间会因为什么而闹别扭，以至于到了不理对方的地步？
我把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列了出来。把一些明显不可能的选项去除后，大概还剩下“说谎”，“情敌”，“长辈”等。
再删……“情敌”？不可能，除非这小妮子喜欢柳辰逸……“长辈”就更不可能了，我们的长辈是同一个人……诶？
删到最后，我发现纸上只剩下了一条线路：说谎。
但是这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谎的。我的记忆里也从没说过谎才对。
应该，是这样才对。
正当我准备在最后一条通路上打叉时，下课铃声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安澜从座位上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吓得我赶紧把手中的草稿纸折两折放进了口袋。
真是的……为什么我要这么紧张呢……我拍拍自己的脸，发现表情格外僵硬。
“喂，夏凡真。”安澜突然拍拍夏凡真的肩膀，“我们周末一起去猫咖吧。”
“诶？你姐姐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去吗？”
“……谁知道呢。”安澜用奇怪的语气说道，就像是根本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一样。
……究竟怎么回事，这家伙……
5
虽然距离上一次独自回家，只有短短一周，但是却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但是温暖的却仅仅是皮肤。内心的空虚化作寒意，在身体里四处游窜，让原本令人惬意的阳光变成比硫酸还可怕的武器，烧得人滋滋作响，皱紧眉头。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什么时候呢？
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五岁时的夜晚。尽管现在太阳还未落山，但是我仍有身处黑暗中的感觉。
不被人期盼，不被人需要，不被人理解……
我曾以为，只要构建出了自己的绝对诚实的世界，就不会再需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但是，这又算怎么回事！
我握紧拳头，咬紧下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只好拼命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我绝不可能骗过安澜，也绝没有对她有任何隐瞒。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会离我而去？
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
“失败了吗？”这时，一个我从未期盼过会出现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6
“柳……辰逸？你家不是往另一个方向，坐公交车回去吗？”我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但是声音却显得怪怪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扔给我。
“你这是……”
我接住纸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发现手感湿中带温。
骗人的吧……
我赶紧抽出一张餐巾纸转过身，将脸上的眼泪都擦干，然后转回身，把餐巾纸扔还给柳辰逸。
“没弄明白原因？”柳辰逸收回纸巾后，依旧是淡淡地问道，就像是问“您吃了吗”一样。
“嗯……”我捂住脸，不想让他看到我鼻子红红的样子。
“看样子你也不是无往不利啊。”柳辰逸挑了挑眉毛，似乎是在嘲讽。
“嗯……”
但是，事实是，我引以为傲的分析人心的能力，现在似乎成了一纸笑话。
“但是啊，你光是琢磨别人的心了，你有问过自己的心吗？”
夕阳下，柳辰逸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但是另半边却熠熠生辉。
“诶……？什么意思？”我愣住了。问自己的心是什么意思？一个人不是肯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你想和安澜和好吗？”他像是循循善诱，又像是激将一样说道。
“那当然……是想啊……”
“理由呢？”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想和安澜和好呢？她明明只是个从天而降，没有表情，只会吃东西，只会和我抢玩偶，只会耍帅，跑步要我拉着，作业要我教，还经常粘着我的，又中二又可爱的自称盖亚意志的女孩……
“啊，我懂了……”我晃晃脑袋，眼前的景物被夕阳从黑白渲染成了很好看的金黄。
“因为她，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妹妹啊。”
柳辰逸的嘴角微微上扬。
等一下，他笑了？
但是当我想确认时，他却已经朝反方向走去。
“你的心，不是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做了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往我这边走？”
柳辰逸的脚步停了停，随后再次迈开，双**替的速度更快了。
“谁知道呢？大概是……”
接下去的话，我就没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