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你的书。”柳辰逸将一本书放在我桌上，与其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即不疏远我，也没有坦白什么的打算。
“啊……好的。”我原本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视线移开。
柳辰逸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就这样坐回了座位。
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看上去无比自然——但是，当我知道柳辰逸对我抱有好感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相处模式就开始透露出一种不正常的气息。
我用手捂着嘴，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于我来说，柳辰逸是朋友中看上去最疏远的那一个，但是他也是在被我伤害后，仍然温柔对待我的那一个。虽说真正让我振作起来的是安澜，不过我还是铭记着那个在夕阳下远去的背影。
先是这样温柔的人，再是安澜，突然感觉主角气运是个神奇的东西，正常人一辈子恐怕都很难遇到一个这类乐于助人的人吧，我居然能一次遇到两个。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盯着书页的视线突然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占据了。
“小澜，你又炸毛了。”我身体向后稍微仰了仰，看着这个因为上课打瞌睡，一脑袋黑色长发睡得乱七八糟，还睡眼惺忪的小萝莉。
安澜揉揉眼睛，用手抓着头发往下捋，但是头发太长没法捋到底，还会被打结的地方卡住。
我又叹了口气，伸出手，帮安澜把杂乱的头发理好。
“姐姐，总是叹气的话，精气神都会被叹出去的。”安澜或许是从妈妈嘴里，或许是从书上，或许是从楼下跳广场舞的大妈的嘴里学习了一些老年人言论。
诶，好吧，虽然我承认这不无道理……
见到我一副忧心忡忡，无精打采的表情，安澜的眼神黯淡了片刻，不过还是说道：“果然……姐姐你还是很在意柳辰逸的事吧。”
“嗯……确实是。”
“姐姐你喜欢他吗？”
“完全不喜欢，不如说其实我比较讨厌高冷系的……只不过，我不是很想因为这点小事和朋友疏远。”我趴在书桌上翻了个身。腰好疼，下次还是不尝试这么做了。
安澜似乎是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我可以独占笨蛋姐姐了……”
“……”听到安澜的变态发言，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难道我一直是和这样一个**的小萝莉住在一起，甚至晚上睡一张床吗？
“玩笑到此为止。”——原来是玩笑吗？幸好如此，这样的玩笑以后少开，容易把人吓出心脏病，“确实，要说起来的话，姐姐也亏欠柳辰逸很多啊……那就去拜访一下他吧！”
安澜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用拳头锤了锤掌心，对我提议道。虽然她提出的建议，我持保留态度。
“那个……去拜访，指的是去家里的那种？”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澜用力点了点头。
算了，看样子安澜虽然全知全能，但是对这方面的事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她真的不明白，一个女孩大晚上去一个男孩家串门容易被误解成什么吗？
2
“小澜，我作业做完了，你呢？”
在台灯下，我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抬眼看了看窗外如墨的夜色，感到身体一阵放松。果然写完作业就是令人神清气爽，八点多，还有很久的时间，该干什么呢……
正当我盘算着是看书还是出去散步时，安澜从妈妈房间走了出来。
“好，那我们走吧。”
“你在说什么啊……”
“去柳辰逸家啊。”
我气得直接把安澜的脸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笨蛋，你还真打算去啊！算了吧，明天放学我单独找他还不行吗？”
“呜啊啊啊……但是……”安澜说着，举起了手中那本《围城》，“我偷偷把他的书顺走了，他晚上肯定会回学校拿吧，姐姐不去的话他就会白跑一趟哦。”
空气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了。
虽然心中有一些恼怒和憋屈，但是更多的还是感慨。
“小澜，你已经快变成像曾经的我那样，多管闲事的人了。”
“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多管闲事一说。因为我喜欢姐姐。”
“不要突然煽情！”已经对安澜的突然告白有了抗性的我，狠狠揪着安澜的脸（“好疼好疼好疼……”），“你这样万一惹他生气了怎么办？你这家伙真的是为我好吗？”
“没事的，我有分寸。如果姐姐不敢一个人去，我就陪姐姐一起去。如果姐姐能拿出勇气的话，今晚大概能收获很多。”
我又叹了口气，松开了安澜的脸。
“姐姐，总是叹气的话……”
“你早上说过啦！再不走就丢下你一个人看家了哦。”
“好的……”
虽说是夏天的晚上，不过街道上还时不时吹过一阵清风，驱散了一些夏日的炎热，也让心中的焦躁稍微平复了一些。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们家到学校的一段路没什么光源，平时白天上学，黄昏回家还没有什么感觉，夜晚走路就有些吓人了。
黑暗中的街道，为数不多的光源是路灯投下的惨白色灯光，天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可惜因为云层遮挡看不见星星。
在常人看来仅仅是有些吓人的场景，却让我吓得驻足不前。
“姐姐，你还是怕黑吗？”安澜牵起我的手，让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我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了，有小澜在旁边的话，大概没问题的……”
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在街上漫步着，幕布是月明星稀的天空，伴奏是时断时续的蝉鸣，竟然还有几分浪漫。
“姐姐，你担心吗？”
“什么？”
“柳辰逸会不会受打击之后不理你之类的……”
“嗯……有点。但是，有些话是必须说清楚的，而且，我了解他，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受打击。就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我们一起去追回他。”
“看样子，即使是打醒了姐姐，还是改不掉你理想主义的毛病啊。”
“人正因为有理想才会有做事的动力嘛。我想，我需要的是从愚蠢的极度理想主义者转变成敢担当敢作为的合格理想主义者。”
“嘛……姐姐在这种地方的强欲，我不讨厌就是了。”
“是吧？其实小澜也挺理想主义的吧，居然会想着要拯救我这么一个人，从现实的角度看，不想着怎么把我干掉就不错了。”
“才，才不是，这只不过是作为盖亚意志的任务罢了……”
“你就可劲儿傲娇吧。”我捏了捏安澜的手，结果手心被安澜的小指挠得发痒。
3
我们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到了这儿，离柳辰逸的家已经不算远了。我看看手机，是八点三刻，还不算太晚。我收回手机，拉着安澜继续往前走。
这时，前方的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把安澜拉到我身后。
慢慢的，那个人走到了校门口的灯光下。
柳辰逸带着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和安澜，然后看到了我手中那本《围城》，他皱起眉，好像在想着什么。
手上传来被捏的感觉。看样子安澜在给我加油鼓劲。
柳辰逸率先开口了：“是你们不小心带回去了吧，给我吧，早点回去睡觉。”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我鼓足了勇气。有些话，必须现在说出口，如果留下的话，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我将书紧紧抱在了怀中，以此来威胁柳辰逸不准中途离开。
柳辰逸挑挑眉，看得出他有些生气。
“你，知道我是故意拿走的吧。”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快点还给我。”他似乎有些着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假装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肯质问我为什么偷拿你的书？为什么你受了伤还要温柔地对待我？”
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很显然，我知道问题的答案——多亏我有一个知道一切的盖亚意志妹妹。我这样问，不过是为了逼出柳辰逸的答案。
“我想，我并没有受过伤，也没有温柔待过你。”柳辰逸的语气比以前更冷淡了。到了这个地步，一旦让步，两年的友谊肯定就会轰然倒塌，既然如此——
“你说谎！”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道，“柳辰逸，我现在，已经可以正视自己过去犯的错了，你没必要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此来呵护我。”
柳辰逸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快步走向黑暗。
绝对不能让他逃掉，如果他回去的话，我们将再也没有机会坦诚相对。我的左手握紧了安澜的手，右手朝前毅然决然地伸出。
“啪嗒。”
随着厚厚的书本落地发出的声音，我狠狠抓住了柳辰逸的胳膊。
“以前是我，现在是你，我们一定要这样逃避吗？”我大声问柳辰逸，“情书那时的事也好，安澜疏远我时的事也好，大家都离我而去，或者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的时候，不是只有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那一天，你特意跟着我，告诉我怎么做的时候，你就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啊！”
知道安澜就站在身后的我，自然不能再逃避了。同样的，我也不能让柳辰逸再逃避了。无论什么东西，只有勇于面对，才能继续前进。
——虽然我是这样想的……
“这算什么……”柳辰逸似乎是咬着牙，“区区这点伤算什么啊……”
他转过身，看看我，又看看安澜，鼻子似乎有些泛红，但是他强硬地扭过头，慢慢说着：
“我真羡慕你啊……安妍……你不但有选择愚蠢的权力，在陷入歧途的时候还有人可以把你拉出来……”
我和安澜都没有打断他。
“你知道吗？我从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考试，找工作，养家。”他自嘲地笑着，“多么可悲，我很难在面对未来时抱有幻想和希望吧。我最后甚至连尝试的勇气都失去了，心仪的女孩就站在面前，却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现在你可以说了。”我静静地说道。
“不，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没有这样做的权力。”柳辰逸转过头，认真地说道，“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平添对方的痛苦罢了。既然，说不说都是要有人受伤，我宁愿让自己受伤。”
我摇摇头。
“柳辰逸，你太傲慢了。”我直言道，“你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小瞧别人的能力。你心仪的女孩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所谓的两方受伤，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如果你继续憋在心里，才是真正伤了对方。”
柳辰逸闻言，苦笑。
“果然，你知道了啊……”
“是小澜告诉我的。”
我身后的安澜探出脑袋，比了个耶。
柳辰逸长长地叹了口气：“安澜……嗯，真是个可怕的女孩。明明是姐妹，你比你妹妹幼稚得多，有一瞬间，我以为安澜是你的姐姐。”
“呃……虽然确实是这样没错……”
攀比是愤怒的源泉，此言不虚。哪位名人说的？嗯，大概是我原创的吧，或者外星人托梦告诉我的。
“安妍，我喜欢你。”柳辰逸突然说道，“不过，我喜欢的是你的自主，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向往的自由。所以，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你走到一起，最多是站在你身边扶持你。”
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我松开他的手，把那本书放在他的眼前。
“给。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吗？”
柳辰逸借过书，无奈地笑笑：“说了你能接受吗？”
“当然不能。我一点都不喜欢你，高冷系不是我的菜。”
这种时候，应该果断的拒绝，不仅因为我知道不能给柳辰逸不切实际的期待，更因为我感受到了背后来自安澜的怨念。
手快要被捏变形了，你这小家伙……回去没你好果子吃。
柳辰逸点点头：“我就说吧。”
“不过——”我突然向柳辰逸鞠了一躬，“非常抱歉！之前一直把你当成工具人，伤了你的心。”
“诶？”柳辰逸猝不及防，手足无措，不过还是很快做出回应，“不不不，我才是，自说自话地帮你，还假装对你不在乎的样子，伤了你。”
“好，这样就扯平了。”我直起身，对柳辰逸伸出手，“这样，我们之间纠缠不清，黏黏糊糊的怪关系就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无话不谈，坦诚相待的好朋友。我有困难，会来找你，你有困难，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忙。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利用。”
柳辰逸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像是败给了我，伸出手。
我们的手在灯光的招摇下，非常正式地握在一起。
这就是我和柳辰逸之间关系，开始的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