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街
童年小哆啦
【序章】
呜—呜——咔啦咔啦……呜——
半破碎的废墟里，一辆半破碎的车载着两个半破碎的人行驶在一条半破碎的道路上。
车是用废墟里的零件补全的，人是用世界的缺漏补齐的，而道路则是用无数的车和人填补的。
半机械车前灯在颠簸的路面上乱打，白帽子捧着泛黄的书籍在黑暗处左右摇晃，她旁边的家伙正用心地开着车，并心不在焉地给她普及知识：
“现在的大部分人都认为黑雨的第一次出现是在1945年的日本，但是实际上是出现在1945年美国的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沙漠。”开车的少女顿了一顿，“但雨街和黑伞的第一次出现倒确实是在日本，也难怪人们会认错。”
白帽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刚将视线聚焦到书的上面，问题就又涌现出来了。
“所以黑伞的概念体没有变成蜥蜴啊之类的……但是她为什么选择成为了人形呢？”
“一会儿见到她不就知道了嘛。”说完便将车子一扭，行驶到了一个较为平整的道路上，暗淡的灯光终于聚在了一个方向上，但是却似乎并不明亮。
外面下起了雨，哗哗啦啦的，拍打在废墟的构架上。水流从缝隙处渗透出来，把声音留在了交接之外。
“下雨了呐，会是黑雨嘛？”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有年代感啊……”
“诶？为什么这么说？”
呜——
车转过了一个较大的角度，这里与外面的雨只隔着一堵虽然严密却什么也没挡住的墙，雨和声音从黑暗中送来，又被从那里送出去。
“因为这是很久以前的人们才会说的话呀。那个时候黑雨不是很常见，所以人们畏惧黑雨，害怕看见那个街道，和那个打着黑伞的少女。”
“不是很能理解过去人们的想法。”
“举个例子，比如用餐。以前的人觉得很常见，现在的咱们就不这么认为吧？”
“唔……”
“说起这个，”她的话音稍微中止了一下，然后那只军用皮鞋用了用力，将车的速度提高了不少，“其实黑雨一直都存在哦，从世界之初淅淅沥沥地下到另一个时间，从天空之巅下到深海之渊。这场雨几乎从未停止过，而雨街也亦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个倒是知道，从碳到碳的故事……诶？那我们去的雨街能不能看到黑伞呢？”
“不知道，反正……无论如何，都离雨街已经不远了，是吧……？”
车子再一转弯，驶入了通往出口的笔直轨道。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啦啦地下着，在漆黑里的夜空下被染成了与黑雨相近相离的颜色。
少女重新整理了一下着装，戴好了她的白帽子。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明明是在黑暗中却有一句比灯光还要明亮的话，她忍不住读了出来，像是在唱一首早已谱好却丢失了曲调的歌：
“終末旅行が始まるぞ。”
（终末旅行就要开始了。）
【旅行的终点】
“真快啊……是吧？”
白帽子一边用手挡着雨，一边抱起准备已久的礼物从车上跳了下去。
“其实完全可以更快。”
雨下的似乎稍微小了一点，但是也许只是体现在声音上。她们两个手牵着手，向着面前那处荒凉的街道走去。
并没有规定写着雨街应该出现在实体的被抛弃的街道上，但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还是觉得找一个看起来更符合条件的地方比较好。
“话说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些眼熟……”
“黑雨怎么没下起来？”
啊……
是哦，没有可为其举起的黑伞，又怎么会有为了伞而下起的雨呢？
失望至极。
但是，出乎意料但又理所当然地，黑色的雨滴还是落了下来，将透明的水洼和雾霭点缀成夜染的玻璃的模样。
“是黑雨哦！我的帽子都被染成黑色的了！”
“只是普通的雨啦，你的帽子之前烧焦了。”
“诶？”
“嘘。”
她将手指举到中间，直视着雨雾中渐渐出现的身影。
雨影渐渐掀出形体，是一个举着黑伞的少女，雨丝从伞的弧度边浇下，打在水洼上，溅出透明的水花。
“你，是黑伞吗？”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呼……”她长吁一口气，“我叫瑞儿，”然后她指了指旁边的那位，“她叫白帽子”
“我叫雨街，“黑伞”其实是人们见到我后给我起的印象名字。”
“哦……诶？”
“嗯……毕竟是同一个事物嘛，我和“场景”的这个雨街应该也可以认为是“雨”和“伞”的关系的。”
“不……我的意思是……”白帽子指了指四周，“那些影子呢？”
“什么影子？”
“那些在我们记忆中的、因消逝而在雨街上再现的影子呀，以他们生前最为常见的姿态在雨街中漫步、等待、徘徊的影子呀，他们在哪里呢？”
“喂，”瑞儿拉了拉白帽子的袖子，“你就那么想回忆那些场面么！”
黑雨都没下起来，当然见不到黑雨中的影子。
“那……为什么我们会见到黑伞？”
“啊……那是因为……”
“因为雨很快就要停了，”瑞儿抢在雨街的话前，“我们也是为此而来的。”
“雨……要停了？”雨街感到有些困惑不解。
“是的，”瑞儿点了点头，“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在那之后再也不会有黑雨可以下了。那个时候，你也会消失吧……”
“啊，”雨街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嗯，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个礼物。”白帽子小心翼翼地将礼物盒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一只蜥蜴从盒子里爬了出来。
“这是……？”
“没有壳的乌龟，送给你的礼物。”
“我……？”
“嘛，我们听说乌龟是寿命很长的动物，比人的一生要长好多”瑞儿解释道，“但是这个世界上对于乌龟来说意外太多了，所以嘛就按照图鉴找了一只送给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壳……”白帽子小声嘀咕道。
“啊……送给……我的？”
“对呀，礼物嘛。”
雨街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乌龟”慢慢悠悠地匍匐到了她的脚边，然后一口咬住了衣角。她惊得退了几步，重心稍稍倾斜，一半的雨水就“刷啦”地从黑色的伞面折向镜子般的地面上，另一半则突然直面而下，猛烈地穿透了那不甚精密的屏障，打乱了发型和衣服的着装。
“有些糟糕……是吧，哈哈……”
她变得有些紧张，犹豫着将伞合拢，像是经过什么重要决定似的。她将伞紧紧地夹在怀里，然后弯下腰向后退去，一脚踩空，打出一个猝不及防的踉跄，狠狠地摔进了积满了雨露的水洼里。
“啊，你没事吧？！”
瑞儿和白帽子慌忙跑到水洼边，一起伸手想将她扶起来。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用力，雨街都还是紧紧地抱住伞，将脸埋进水洼底下不愿出来。
“你怎么了？”白帽子疑惑地问道。
雨街没有回答，伞抱的更加紧了。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嘛！”
“我在想，”雨街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应该怎样去告诉你们我的内心呢？我又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把伞递向你呢？”
“递向……伞？”白帽子愣住了。
“嘛，毕竟……”瑞儿仰起了头，直到她的脸颊也映出了天空的颜色。
“下雨了嘛。”
【圆环之雨】
“天……晴了？”
瑞儿诧异地看着天空中的出现的不明圆环，她双手聚拢的地方已经没有更多的雨水去点缀，雨水消失在那片由云雾构成的无光日，又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边缘外飘然而过。
“那个环……是什么？”白帽子指着那里问道，“是光么？”
“是我哦。”
“谁？”瑞儿下意识地去摸枪，然而却什么都没摸到。
“冬日。”来者从废墟中显出形状，身上只有几处水点，看起来确实像是刚来的。
“好奇怪的名字，难道你是“冬日”这个词汇的本身？”
“如果是本身的话，那现在应该会下雪吧？”白帽子回身四处看了看，不过并没有发现雪的痕迹。
“谁说冬日里就一定会下雪的？”冬日撇了撇眼神，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当世界上下起漫无止境的雨时，雪就提前消融在云层中了。”
他伸出手，接过笔直而迅速的雨线，轻柔地像是在捧起纷落的飘雪。聚集满了，水顺着夹缝间流下，面上弹出振振回音。
“好像看见真实的雪啊……”白帽子羡慕地说道，“我只在书本里见过雪。”
“哦？我记得那天……”
“是下雪了。”瑞儿打断了冬日的话。
“哪天？”白帽子有些惊愕，“我怎么不记得。”
“他在跟我说话，我见过下雪天。”瑞儿摆了摆手。
“哇哦，那快给我讲讲！”白帽子跑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雪是什么样子的？”
“白色的，哦，也有黑色。”
“那是什么味道的呢？”
“……汽油味。”瑞儿的脸背了过去。
“啊……那是声音呢？”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瑞儿？”白帽子歪着头用手指碰了碰她。
“对不起，我不该引出这个话题，”冬日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沾附的水珠，“雨街，把仪式进行完吧，一会儿其他几个概念都要来了。”
雨街背对镜头坐着，她还是紧紧地抱着合拢的黑伞，一句话也不说。
从圆环里透出的光线照在这狭窄的雨街上，将他们的影子拉的悠长。
哗哗啦啦、哗哗啦啦，这场永不歇止越来越大，密集的水滴按照相同的频率落到地面上，打出片片透明的水花。
无言的时间里，雨滴们吵得正熙攘。
仿佛聊过了世界上每处天涯海角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呐，我说，”白帽子悄悄问向瑞儿，“仪式又是什么啊？”
“不知道。”瑞儿又一次将身子转过一个角度。
“该结束就得结束，各位，”冬日走到白的面前，“其实是因为你……”
“因为你已经……！”瑞儿突然站起来，一把推开了冬日，站到她的面前。白帽子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因为你已经……你已经……”瑞儿对着她大喊道，“你已经……已经……”
大雨哗啦哗啦地冲过来，将她的话音刷失在雨声里。这个世界几乎拥有一切，却唯独缺少一把在此刻撑起的伞。
雨声终究没停，她终究没说出口。
【瑞儿的战争】
不知在多少雨天之后，瑞儿再一次见到了雪。
但她的心情并不会因此好转，冬天不会因为没有雪就忘记了寒冷。仅仅依靠衣服内肌肤就能明显感受到的温度，显然不是她现在所期望的理想状态。
目前的问题有两个，首先是她的枪，这把单发栓动步枪的扳机僵硬地凝固在原本的地方，据她猜测应该是被冻住了，尽管她也不怎么相信这个想法。
其次是载具，自她沿着公路走出上一座城市以来已经很久了。也许，不，肯定是速度的问题才导致她至今仍未到达下一个能够补给物资的地方，目前仅存的物资是一颗子弹，然而现在子弹也……
不知不觉，世界就变白了。
瑞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品尝一下雪的味道。
雪的味道是——
嗯……汽油味儿？
瑞儿睁开眼睛，白色的一切成为了视角的背景，而中心则是一条狭隘的街道，两三层的黑色楼房林立在它两旁，稍微偏向一边的地方有一辆改装的半机械车，正是味道来源的地方。
她惊喜，警惕。车的主人肯定在附近。战争时代结束了，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毕竟已经没有人能在停战书上签字了。
小心翼翼地，她摸到了街道的另一旁的雪坑里，半机械车的对面。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举动，车子的主人——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家伙，对着雪地上的脚印沉思了良久。
没办法，先发制人吧。
她赌运气般地将子弹塞进步枪里，然后迅速站起来瞄向了白帽子。
……
果然，扳机还是按不动。
“不许动！”瑞儿拼尽全力地喊道，白帽子愣愣地抬起头，她这才发现对面原来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甚至背着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步枪。
“啊……啊……？”白帽子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一点想要逃跑或者反击的意思。
“把你的车子……还有食物，水，交出来！”
“……啊，你饿了么？”
“没……没有！”瑞儿气的浑身发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呆的家伙。
话说回来，刚才似乎忘记要衣服了……
呼—呼——！
旷野里的风到了这个街道就被聚集在一起，威力增大后的冷风吹透了那件本来就单薄的衣服，使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冬季的寒冷。
因风卷起的雪砂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的视线重新调整到这个白色世界上，瑞儿不得不放弃了行动，重新返回到雪坑里来躲避风雪的销蚀。
“真是的啊，”她内心抱怨道，“你要将我吹向何方啊？”
直到这场风停下来为止，她才勉勉强强在雪坑里翻了个身。
“可恶，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瑞儿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雪，准备观察一下对面的情况，她刚刚调整好眼睛的方位，面前的缺口就“啪”地被雪球堵上了。
“啊，已经发现我了吗？！”
瑞儿心里一惊。
“咻！”又一发雪球飞来，正好打在她的头上。
“呦～”那个家伙在对面欢快地喊道，“下雪了啦！来打雪仗吧！”
“喂，”瑞儿端着枪站了起来，“战争还没结束呢。”
“嗯，现在就是战争啊。”白帽子回答道，随后瑞儿的脸上又挨了一发雪球。
“你这家伙……”瑞儿弯下腰，在雪地上捏出一个雪块，团成雪球，然后狠狠地向白帽子砸去。
“要是想这样打的话，能就来分出个胜负吧！”她向被雪球砸的踉踉跄跄的白帽子喊道。
于是就这样，她们一发接着一发地，从殷白的雪晨打到深红的黄昏，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
“呼……”瑞儿疲惫地躺在雪地上，看着由红变黑的夜晚，她总想说点什么。出口的话可能是对浪费时间的抱怨，也可能是对打雪仗行为的懊悔，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已经累的张不开口了。
啪唧，啪唧……
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顺着雪道爬过来的声音。
“哎。”那只生物戳了戳她的脸颊。
瑞儿抬起眼皮看着她。
“圣诞夜到了，先停战吧？”
她点了点头。
———
不知沉寂了多久的街道旁，再一次冒起了活跃的火光。
“这样做，不怕把油料耗光么？”瑞儿看着空空的汽油罐问道。
“没关系，车上还有好多桶汽油呢。”白帽子搓了搓手，然后递给瑞儿一袋食物和水。
“谢谢。”瑞儿取下枪，将它放到了火堆的一旁，然后接过食物和水吃了起来。
看着瑞儿一本正经地嚼着食物的样子，白帽子不禁笑了起来。
“你好像很爱笑。”瑞儿斜了斜眼，对着她说道。
“呀，因为今天很高兴嘛，遇见了两件好事。”她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件呢，是遇见了好久都没有下的雪，“她按下一根手指，“另一件呢，是遇见了好久都没有见到的人。”
“好事成双啊。”
“那你呢？你遇见了什么好事？”
“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先说好事。”
“好事是遇见了你。”
“那坏事呢？”
“坏事是今天下雪，麻烦你生火了。”
现在的雪倒是停了，可是寒冷却依然存在。
“多谢款待。”瑞儿擦了擦手，将折好的袋子还给她。
“话说，”瑞儿一边递给她袋子，一边指了指自己曾准备行进的方向，“你是从那里来的么？”
“啊，是的，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会看到一个城市。我过去一直待在那里的。”
“那为什么离开了呢？”
“呀，”白帽子仰起头望着稀落的星空，“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人形，啊，就是那种类似于机器人的家伙，她看见我后非常惊讶，据说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人类了。”
“……”
“她说现在世界上只剩下那些几乎不会消逝的人形了，现在大家都在占领那些无人居住的城市来为自己建造能源补给站，所以希望我离开。于是我便问她我应该去哪里，她搜索了一下然后指向了这条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类，你顺着这条路就可以找到她了。”
“哦，这样啊。”瑞儿装做漫不经心地低下头，手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
“所以，”白帽子突然紧紧地攥着瑞儿的手，“我们一起走吧！我还可以讲很多故事给你听哦～”
“不要。”瑞儿甩开了她的手。
“还可以送给你宠物！”白帽子不甘心地说道，“我的车上有一只乌龟，是我在那个城市找到的，只不过不知为何没有壳……”
“不要，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瑞儿站起来，取了回她的枪。
“别走啊，真的有乌龟哦。”白帽子对着她的背影伤心地喊道。
“不是指这件事！”瑞儿不耐烦地回答道，“我要回去了。”
她大步流星地迈过街道，影子被拉长又变短，热闹的气氛被寒风吹跑，雪花再次在衣服上结出几何的模样。
“确实很冷啊”，她倒在雪坑里默默地想着。
“你知道嘛，听说世界上的生命最后到达一个叫做“雨街”的地方，”对面的那个家伙还在滔滔不绝，“有一个举着黑伞的少女会来迎接他，在黑色雨丝的帷幕下，记忆中的生命也会化作黑影，在雨街里重复着他们生前最为常见的姿态，漫步、等待、徘徊……”
瑞儿翻了一个身，把双耳捂了起来，一是想要片刻的安静，二则是
当她将双手放下的时候，周围只有雪片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但是此时却有另一个声音从她的内心里响起来了。
“叮咚。”
圣诞夜结束了。
———
她重新握好了步枪——这支上了膛却是坏掉的，连刺刀都没有的步枪。
之后是等待，一个期望与不期望交织相结的、寄托于时间的等待。
果然，在不知何时的夜里，一阵细微的“咯吱咯吱”声从对面逐渐移向这边。
“嘶——”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迅速地翻身跃出雪坑，刚好与声音的来源撞了个满怀。
“啊！”白帽子惨叫了一声，身上的物件几乎撒了一地。
她们二人同时跌倒在地，慌乱中，瑞儿趁机捡起白帽子的枪，然后将自己的枪丢到那里。
“不许动！”瑞儿举起枪大喊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不是这样的！”白帽子焦急地解释道，她将怀里紧抱着的盒子递给瑞儿，“我刚刚想到还没有送给你圣诞礼物，所以想将这个送给你。”
她打开盒子，是一只蜥蜴，是一只没有壳的乌龟。
“……我不会养宠物。”瑞儿一边敷衍着，一边悄悄地向着那辆半机械车移动。
“我要走了。”她转过身，准备跳上半机械车。
“等一下！”瑞儿的后面被重重地一拽，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又干什么！”瑞儿发火地转过头。
“喏，”一件厚厚的衣服递到了她的眼前，“对不起……我应该早就注意到的……我不应该和你打雪仗……我……你怎么了？”
“真是的。”
瑞儿转过了身。
“嗯……？”
“你好过头了啊，我可怎么办啊。”她一把抓过衣服，头也不回地向着她的方向走去。
“喂！！！”白帽子在她的后面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瑞儿！”她回喊道，“你呢？”
“我叫……”
夹杂着雪的风又刮了起来，将她的声音吞噬殆尽。
“呵，”瑞儿摇了摇头，“别总下那么不合时宜的雪啊。”
———
想安静地离开这里啊，包括这个世界。
瑞儿其实明白，在这样的时代里，作为一个渺小的生命，她的故事只不过是时间里眨眼的瞬间。就像这场只有她们看见的雪，从未开始，也从未结束。
但是当自己被写在了别人的故事里，那些多虑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
她看着那件衣服，然后披上了它。
有雪的冬天，有时候还是很温暖的。
那么，现在去向哪里呢？
她这才意识到行动有些草率了，现在顺着路就就会走到那座已经被人形占领的城市，那势必是会被劝出来了。而返回去，则是要面对白帽子……
那么……
瑞儿半跪下来，用手指沾了一点雪，然后举过头顶。风吹向哪里，她就去向哪里。
答案立刻就出现了，她叹了口气，站起来，拉了一下枪栓。
枪膛里，是空的。
她默默地推回去，转身，向着那条黑色的街道走去。
积满雪的街道，白霜霜的雪楼伫立在两旁。
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是雪。
把雪卷起来，拍打在她的脸颊和发梢的，是风。
凝结着雪，将风紧裹在这狭窄空间里的，是街道。
融化了风和雪，褪去黑色街道的白色外衣的，是余烟未尽的火堆。
圣诞夜的一切都在，可你在哪里？
由时间积累的痕迹，又被时间吹散了。
四处望过空无一物的街道，她又拉开枪栓，看着那空无一物的枪膛。
她送给了她一支枪与一件衣服，她送给了她一支枪与一枚子弹。
她什么也没说，走上了她本应该走的路。
雪天过后，雨天就要来了。
【雨天聚会】
本应沉默的时间里，不是影子却恰似影子般的家伙们纷至沓来。
瑞儿看着不远处的白帽子，她还是像记忆中的那样呆。
“你没有带来雪啊。”冬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后面。
“不用你管。”瑞儿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冬日绕着她徘徊道，“就比如是无休无止的雨，迎来的一个意外的雪天？”
“那就是“期盼”啊。
忽然一阵声音叩开了雨的帷幕，将振动蔓延到她的耳膜上。来者揭开丝帘，将自己的身形展现在对话之间。
“这位是概念“期盼”。”冬日介绍道。
瑞儿打量着他，看着他被雨所淋湿的糟糕模样。
“这可不是理想中的“期盼”应该有的样子？你是这样想的么？小瑞儿。”他拉了拉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但有些时候，即使是“期盼”，也不得不淋雨呢……”
瑞儿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很理解。
不过比起这个，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还是快把你们的仪式进行完吧，”冬日转移了话题，“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今天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最后一场雨是为回忆告别，有些意外也有些合乎情理呢～”
“唔……麻烦来了。”冬日叹了口气。
“我听见了哦，并不介意哦。”
声音从轻微的“哗哗”声中传来，打着伞的少女正微笑地坐在轮椅上，一位人形推着她从雨幕中缓步前来。
“文字，另一位是“星空沉默者”。”冬日向瑞儿介绍道。
“啊。”看见瑞儿等人时，星默愣了一下。
“怎么？你认识她们？”文字抬头问道。
“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类，“星默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是“生命”的告别会呢。”
“还有“记忆”，”文字伸出一根手指，“雨过之后，风再也吹不到摇拽的影子了呢。”
“若没有呼吸，又怎会有风呢？”期盼插话进来，“如此推算下去，那就是世界的告别会了。”
“那我们算什么？”文字摆了摆手，“世界存在于我们，还是我们存在于世界？”
……
雨变小了，从世界缩小于这条雨街，再隐没入空无。送别了无数次的雨街，最后还是遗失在了记忆的废墟里。
“概念们一向是这样的，总是会因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产生对自己存在意义的讨论。”星默走到瑞儿的后面，拍了拍她的肩。
“其实有些时候我们也会，”瑞儿抱住了双膝，“只不过更多时候是在心里。”
“这就是“乱序”嘛？”星默无奈地笑了笑，“无数的“乱序”们，却构成了一个“秩序”的世界呢……”
暗淡的辰光艰难地穿破稀薄的黑云，将略微的光线投射在雨色里，但是圆环的光亮很快覆盖了它们，连同云雾一同失去了透明。
“所以你见过白帽子，对吧？”她仰望着圆环，瞳孔里却布满着星光，“你认识她，知道雨天的她是什么样子，对吧？”
“算是吧，人形的网络几乎是连同的。需要我讲她的故事给你听么？”
“还是不必了，”瑞儿摇了摇头，“或许我所期盼的只是那个圣诞夜而已。”
星默捡起一块碎片，也许曾是这片废墟上的，滴落着几点雨天的痕迹。她将它举起，扔向天空，看着它消失在时间里。
概念们还在滔滔不绝，讨论，争吵，似乎全然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
“应该还有两个概念没来，流光和音乐，”星默看了看不远处的概念们，“等待的时间里，我可以给你讲一些其他的故事，你想听什么？”
“那就讲雨街的吧，对了，雨街去哪里了？”
星默伸出了手，她手心中的雨水正在慢慢变得漆黑。
“为你的回忆送别，要去看看么？”
“还是不了吧，”瑞儿转过身去，黑色的雨水埋没了她曾经的背影，“那个故事已经结束了，我想听点新的。”
“哪里会有新旧故事之分啊，”星默笑了笑，“都是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回忆罢了。”
【雨街葬礼】
叮咚—叮咚—叮——
有时会有一种想法，雨水做成铃铛会不会很不错？
呀，说起来，人们似乎总是喜欢利用自己的想象将雨捏成各种各样的东西，赋予上各种各样的意义。
“诸如葬礼上的雨、黑伞，还有白花来装点沉肃的气氛，”她轻轻倾倒了手心中的雨水，“说起来，人们更希望的是用这种礼仪找回那些曾被遗忘的时间吧。”
“而那些时间里所藏着的就是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瑞儿用手托着，倒在废墟的半坡上，“生命其实也可以算是故事的集合吧。”
“也许可能或许……作为人形的我是不太清楚的……因此在临别之时，如同在阴沉的雨天送上一柄伞一样，或多或少需要有一个倾听者。”
“那就是雨街么……在永远下着雨的街道，为临别者递上遮雨的伞。”
“嗯，”星默点了点头，“倾听者、聆听者、告别者、送别者、安慰者……你怎么称呼她都可以，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那已经是稍纵即逝的记忆。”
那些故事，被雨捏成黑影来重复那些或真或假的点点滴滴。可能是满足，也可能是忏悔，又或者是追忆，但计较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雨水将一切都冲刷掉，消失在明昼的光阴里。
“话说，”瑞儿用手托着脸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对于你们这些生命很长久的存在来说，看那么长的回忆会不会很累？”
“哎，你觉得我们算是生命么？”星默歪起头笑着反问道，
“嗯……”瑞儿盯着她思考了一会儿，“至少你们记忆中也有故事。”
“呀，我们的记忆只是将某一刻或某一段时间重新翻译出来而已，比起故事，倒更像是记录罢了。”
“从碳到碳原来还有这层意思么……”
“所以雨街没有给我们递过伞，”星默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也不怪她啦。”
“那……”瑞儿忽然将手指一点，悬停在了那里，“谁来给雨街送别呢？”
“其实……今天大家就是为了给雨街送别而来的，”星默站了起来，“雨街并不是概念，也不是人形，而是生命。雨天结束的时候，雨街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你知道么，”瑞儿仰起头，天空的颜色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最不会消失的就是雨呢。”
“一切都有消失的时候，”星默也抬起头，此前夺目的圆环也渐渐失去了色彩，“连终结本身都有终结的时刻……”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个声音忽然传向她们耳边，扭头看去，一位白衣服少女正气喘吁吁地赶来。
“抱歉，帮着音乐准备安可曲……所以来晚了……”她指了指地上即将干涸的水洼，“告别会已经结束了么？”
不经意间，雨已经停了。
“呀！”星默慌忙看向那边，概念们的争吵还没有结束。
“唉……”流光叹了口气，“总是这个样子……”
“其实还有一场雨。”
“诶？！”
“如果你们见到雨街，“瑞儿转过身，向着废墟的深处走去，“请帮忙转告她：“也讲讲自己的故事吧，有一片云，她很想听。””
她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与世界合为一体。
【安可】
“我来了哦！”
不知迟了多久，音乐才端好指挥棒站在圆环之下。
“告别会已经结束了，”文字摇了摇头，“雨街已经离开了。”
“没关系，所以我准备了安可！”她轻轻地挥了挥指挥棒，“那么要开始了哦～”
“好啊。”文字双手合十，默默念道：
“安可。”
【雨中的鱼】
？？？
在雨中游拽的鱼
准备如何离开这个夜晚？
机械嘎吱嘎吱作响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个充满雨的世界上
请询问我是否有伞
（Yes，I have.）
请询问我是否有鱼
（Yes，I have.）
你询问我为何如此温柔
（On that snowy day）
这个充满雨的世界上
请询问我是否有伞
（Yes，I have.）
请询问我是否有鱼
（Yes，I have.）
你询问我那些可是谎言
（On that snowy day）
这个充满雨的世界上
大雨，小雨，风雨
我们应该去向何方？
（请听，聆听）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接满了一杯雨水
（满心欢喜）
你却为何扔到海底？
冬天就这样降临
准备如何回到那个夜晚？
机械嘎吱嘎吱作响
哗哗啦啦、哗哗啦啦
那个没有雨的夜晚里
请询问我是否有伞
（Yes，I have.）
请询问我是否有梦
（Yes，I have.）
你询问我为何如此隐晦
（On that rainy day）
那个没有雨的夜晚里
请询问我是否有伞
（Yes，I have.）
请询问我是否有梦
（Yes，I have.）
你询问我那些可是谎言
（On that rainy day）
那个没有雨的夜晚里
大雪，小雪，风雪
我应该去何方？
（请听，聆听）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接满了一杯雨水
（满心欢喜）
可却为何扔到海底？
声嘶力竭
这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
天空依旧
星辰仍然遥远而深邃
梦醒时分
睡眼惺忪，穿上雨衣
我应该去向哪里？
无人知晓也无人问答
这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
哗啦哗啦
故事仍然悠久而漫长
雨天依旧
打上雨伞，记忆朦胧
我应该去向哪里？
在雨中游拽的鱼
准备如何离开这个夜晚？
———
曲子终了，音乐满意地放下指挥棒。
一块碎片从天上落下来，打在水洼上，弹出朵朵水花。
在它再度落下去时，一只蜥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口吞下了它，摇摇尾巴，消失在雨声将逝的世界里。
【End】
【致谢名单/幕后花絮】
1.题目名是偶然看到一名叫做“雨街F”的vup，感觉名字很好听，就取了一部分借用了一下（）
2.“終末旅行が始まるぞ。”选自TV动画《少女终末旅行》ed：《More One Night》
3.本作安可曲参考了小瀬村晶/NIKIIE的《South Wind》，Mili的《Lemonade》，TV动画《斩服少女》的《Blumenkranz》。
对以上作者表示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