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星高中,参加社团活动是种义务——这是在以“校规基本上相当宽松”为卖点的山星高中里,唯一被认为麻烦的规定。
就校方的意图来说,他们似乎是希望学生能藉由致力于社团活动一事,减少变坏的机率,所以校规相对地订得宽松一些,以培养学生的独立自主性。
虽然有一部分学生对此觉得反感,认为“倘若是国中生也就算了,明明都成为高中生,竟然还要强制参加社团活动”;然而关于社团活动的预算跟设施等项目的充实程度,山星高中在某些方面远胜于其他学校。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社团的数量之多。
只要能够凑齐规定的社员人数,活动内容几乎是什么都行。多亏这种宽松的承认手续,众多社团宛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地成立,总数甚至超过一百个……话虽如此,大部分都只撑了几年便废社了。倘若加上“现在仍实际在运作”这个条件,数量会稍微缩减到较接近一般常识的范围内(尽管如此,总数仍然相当多就是了)。
不过即使没有实际运作,名义上社团仍然是存在的,因此一年级生会从数量过百的社团当中,选出自己想加入的社团。
只不过有件事需要注意,就是有一条规则明文规定,“倘若没有凑齐五名社员,便无法以社团的身分进行活动”。
在山星高中里,因为强制所有学生都要加入社团,所以新生必须在规定的日期之前,向导师缴交入社申请书。假如选择目前仍在活动的社团,便会直接获准入社;如果选到目前名存实亡的废弃社团,倘若能在期限内找到新生跟破格想在二、三年级转社的人,只要凑满五人而让活动被公认的话,便能够入社。
虽然制度上这么规定,但几乎大部分学生都会想加入前述“目前仍实际在运作的社团”,毕竟大部分人想参加的社团在范围内都不虞匮乏,更重要的是,很少有人会想要复兴目前没有在活动的社团。
尽管偶尔也会有学生想加入只有名义上存在的社团,但那样的学生通常都会事先拉拢人脉,因此不曾发生“虽然想加入某个社团,社员人数却不满五个”而必须重新选择社团的情况。
不过,无论怎么说都会有例外。
毕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集团,就会有非法者(outlaw)存在。
例如极度深爱着职业摔角、根本不晓得要是没凑满五人,便无法以社团的身分进行活动的规则,只是在社团活动一览表中一看到社团名,便立刻在入社申请书上写下“职业摔角研究会”并当场缴交的、名为八重梩李太一的男生。
例如到国中为止都一直理头于空手道,却不知是否因此成了主因,一上高中便开始对可爱的东西显现出异样关注,一在社团活动一览表上发现有个名为“Fancy社”,只在六年前曾活动过两年、实际状态完全不详的社团,便做出“这一定是上天的启示”这种像是在某方面觉醒般的发言、尽管周遭的人都说“根本凑不到五个人”,却仍然主张“今年有很多可爱的女生,所以一定没问题的”这种不知所云的论点,在入社申请书上写下“Fancy社”并缴交的、名为桐唯的女生。
例如自述兴趣是收集和分析情报,原本打算加入电脑社,却在体验入社的最后一天,跟电脑社社长发生了无法和好的严重冲突(原因出在自身的傲慢态度以及社长的狭窄度量),于是急遽向导师拿回已经提出的计算机社入社申请书,自行摸索手段,打算复兴以前因为起了争执而从电脑社分离诞生——现在已经停止活动——的情报处理部的、名为王姬子的女生。
例如听闻像是都巿传说的消息,也就是据说在山星高中里面,有所谓的“玩乐社”——倘若是大学也就罢了,照理说在高中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社团——并照单全收了“虽然社团活动一览表上并未列出该社,但只要在希望加入的社团栏上写下社名,便能够获准加入”这种消息,认为“感觉超级有趣的啊”而希望加入玩乐社,却因为不在社团活动一览表上——当然就连过去也不曾存在过那样的社团——结果被当成申请新设社团的、名为赵义文的男生。
例如觉得社团数量太多,要从中选择也很麻烦,倒不如以“听由上天安排”的感觉来选,比较能遇到新鲜的惊奇和感动,而且应该也会成为相当精采美好的回忆——像这样不知是认真的,或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想那样说说看罢了,在做出相当可疑的发言之后,于“希望加入社团”一栏中写上“交给老师决定攦”,展现出“最终选择全部交给导师决定”这种破天荒的态度、名为张伊织的女生。
然而这样的非法者们,只要处于名为“学校”的社会性空间里面,便只是被该社会规则绑住的存在。尤其是身分不过是高中生的人们,通常只能被要求强制配合体制行动。
不过这点果然必须加上“倘若是平常”这种限定的词汇。
的确,在多数的情况下,非法者们或许会屈服于拥有压倒性权力的体制那方。
但是非法者们有时也会反抗。
例如隶属于山星高中一年三班的八重梩李太一、张伊织以及王姬子他们所提出的“老师,我没听说没有五个人就不行这回事。”或“唉呀,所以说就交给阿后决定嘛,我可是很期待老师的眼光喔!”或“总之拜托你再稍微延长一下截止日期,我一定会再拉四个人加入的。”这些主张。
例如隶属于山星高中一年一班的桐唯和赵义文他们的“老师!这一定是算错了,请你们试着再招募一次!高中女生都很喜欢可爱的东西,所以绝对没问题的!”或“咦?没有吗?那要不要由我来创立呢~可以吧?要五个人?很快就会凑到了吧~”这些主张。
话虽如此,那样的反抗几乎不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这世界并没有那么单纯,也没有那么脆弱到会因为任何人的反抗而轻易改变。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些主张不是直接被体制给吞没,就是被击垮。
不过果然也是会有例外的。
反抗有时会产生当事者们预料之外的变革。
例如基本上拥有随便、懒散又敷衍的个性——讲好听点是不受常识束缚,讲难听点则是想法有点脱线的人物——认为要说服李太一、张伊织以及王姬子三人,让他们参加既有社团的工作很麻烦,而产生“干脆把这三人聚集起来,创设一个可以让他们自由发挥的全新社团还比较快吧?”这种可以说是超凡脱俗的想法,身处体制方却响应反抗的、名为后藤龙善的教师。
例如个性随便又爱凑热闹,而且是个身材不赖的美女,传闻在学生时代肯定是类似偶像般的存在,还带有一点天真。虽然男生认为“就是这点好啊,够萌”而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却也有一部分人认为以教育者来说,这点似乎有待商榷。当她听后藤说“因为如此所以这般,我打算创设一个新的社团”,便跟着附议“啊,我班上正好有两名学生很适合呢”,并在这样简洁的对话当中,决定桐跟赵义文的处置,同样隶属于体制方,担任一年一班导师的、名为平田凉子的教师。
像这样的各种偶然跟条件重迭后,李太一等人所隶属的文化研究社便诞生了。
换言之,所谓的文化研究社,可以说是非法者们对抗体制的胜利象征,也可以说是与周遭有点脱轨的学生,以及同样有点脱线的教师组合起来后,所引发的化学反应产物。
在这种时候,“后者代表的意义要强烈许多”不过是琐碎的问题而已……大概。
因为前述理由而诞生的文化研究社(顾问一职由后藤负责),其社团的宗旨是“不受既有限制所束缚,在各式各样的领域中进行广范围的文化研究活动”,如果翻译的话就是“要做什么都行”。
于是李太一等五人按照社团宗旨,活用社办跟社团经费——基本上都是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毕竟是高中的社团,不可能太过放任,因此学校方面规定各个社团有义务每个月报告一次活动纪录,做为保留社团的条件。文研社是将活动纪录汇整成《文研报》这种形式,在校内张贴或分发(冷僻疯狂的内容似乎在极少数学生之间大受好评)。
但是,九月某日——
他们面临到关系文化研究社存亡的危机……不,社团存亡根本不算什么,重点是这件事可能还会冲击到各自的人生。
也就是指“在五人之间发生的人格交换现象”,以及跟〈风船葛〉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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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们应该也明白,今天请大家集合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进行这一个星期的反省大会!”
对于王姬子因为太过起劲而仿佛蕴含着怒气般的话语,李太一、张伊织、桐和赵义文各自应和。
遇见〈风船葛〉是上周五的事,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今天是周六,文研社的五名成员在王姬子家集合。
“那么首先……嗯?”
某个房间响起了电话铃声。
“抱歉,我去接一下电话,你们乖乖等着啊。”
王姬子像是在对小朋友说话般这么交代后,离开了房间。
“嗯……王姬子的房间还是一样‘很像她的作风’呢!上次来好像是为了决定名为‘宿营’的玩乐旅行日程?”
赵义文四处张望房间内部,这么说道。的确,整间房间几乎由单一色调和稳重的颜色所构成,虽然床、桌子、书架、电视跟计算机等必需品大致上都不缺,却完全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多余家具;在效率性、机能性方面特别强化过的王姬子房间,非常“符合她的作风”。
“唉~王姬子真好呢,可以拥有这么宽敞的单人房,就算聚集五个人也不会太挤。虽然我最近也总算有自己的房间了,但因为房间很小,放了必需品之后就几乎没位置了。加上妹妹又会因为房间没有电视,经常跑来我房间赖着不走……倒不如说,那家伙不知怎的长那么高大,很碍事呢!竟然长得比我还高大……不过我觉得娇小一点比较可爱,所以倒是还好啦。”
桐坐在地板上,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这么喃喃说道。
“你是指胸部吗?”
李太一将心里想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然后——
“好痛!”
饼干砸到李太一脸上,出乎意料地痛。
“为什么会变那样啊!我当然是在说身高呀!我、我懂了,因为你总是在想胸部的事,才会变成那种结论呢……!我还以为李太一跟其他人不同……没想到竟然跟那边的色河童是一样的水准……”
“不,这是因为你之前也说过娇小一点比较可爱……”
“还有,‘那边的色河童’是在说我吧……?我还是要否定一下——”
“驳回。”
注定要遭受这种待遇的赵义文实在令人同情。
“哎,把饼干那样乱丢在地上的话,王姬子儿会生气的喔!毕竟她有洁癖的倾向。”
“啊啊,对喔!我才不想因为色河童他们的缘故而被王姬子教训呢。”
听到张伊织这么一说,桐便趴在地上,开始捡拾掉落的饼干屑。只见她栗色的长发掉落到地板上,略显娇小的身躯搭配淡色的荷叶滚边半袖连身裙,身影给人一种莫名煽情的感觉。
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在吃点心时掉落的饼干屑,于是将那些饼干屑也一一捡起来,然后——
“两名男生一边期待可以看到走光的内裤,一边凝视捡拾饼干屑的唯不断转换方向的身影。”
张伊织擅自用写小说的风格从旁插了句话。
“永、张伊织!你在说什么啊?我绝对没有那么——”
“可恶!还差一点就看到了说!”
在李太一身旁的男人,是个老实到无药可救的笨蛋。
桐连忙按住连身裙的裙摆,坐回地板上,之后更满脸通红地颤抖了起来。
不妙……虽然李太一这么心想,却想不到可以化解这个状况的妙计。
桐的手缓缓地伸向装有饼干的盘子。
“不行啦,唯!要是乱丢的话,王姬子儿会生气的!”
虽然起因在于张伊织,但她并非只顾着开玩笑,起码会自己收拾自己惹出来的祸——
“所以用这个‘沉甸甸记忆枕’吧!”
——才怪。
“张伊织,我觉得那反倒会扩大被害情况喔?还有‘沉甸甸的重量’听起来很不妙耶!”
但是李太一的呐喊毫无帮助。张伊织一边“啊哈哈”地高声笑着,一边将“沉甸甸记忆枕”抛了出去,只见桐在记忆枕的落下地点转身准备一踢。
但要是进行那么激烈的动作,理所当然的——
“啊,看到内裤了。”
……赵义文所说的这一句话,让桐的旋转更使劲了。
“开火————!”
桐的回旋踢命中了“沉甸甸记忆枕”,才听到“咚隆”的惊人声响传出,“沉甸甸记忆枕”便以飞快的速度朝赵义文飞了过去。
“咕哇!”
尽管用双手进行防御,赵义文仍然被撞飞了。
房门在这时打开——
“喂,你们在吵什——”
砰咚!
虽说因为命中赵义文而减弱了气势,但仍然以相当快的速度在空中飞舞的“沉甸甸记忆枕”,漂亮直击王姬子的颜面——似乎非常准确地打中了——命中的冲击让王姬子的头整个往后仰,而且“沉甸甸记忆枕”并没有掉落下来,就那样挂在王姬子的脸上。
仿佛时间被浓缩般、让人感到异常漫长的几秒钟经过之后,王姬子终于将头转回平常的位置,“沉甸甸记忆枕”则掉落到下方。
只见有个凶神恶煞正站在那里。
其他四人完全无法抗议,只能不断颤抖。
“……已经做好觉悟的家伙先举手认罪吧……!”
结果,张伊织跟李太一挨了一记弹额头,桐挨了两记,赵义文则是挨了两记弹额头+一巴掌。
与附身到【后藤】身上的〈风船葛〉相遇之后,李太一等人选择“认命接受这场人格交换”的选项……不,正确来说,是不得不这么选择。
首先,他们没办法无视“人格交换”这件事,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人格交换都会强制发生,李太一等人也不可能一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
然后,他们无法对抗“人格交换”这件事,即使想挺身对抗,却不晓得要对抗的目标,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李太一等人唯一确定“跟人格交换现象的根源相关的人物”——〈风船葛〉虽然可能会成为线索,但即使仔细观察【后藤】,对方目前依旧完全没有再度现身的动作。
他们无计可施,不知所措,也不晓得该怎么思考。
在黑暗中摸索后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只有〈风船葛〉留下的、非常偏颇的情报。
虽然无法得知是否正确,但也只能相信那是正确的;换言之,就是只能选择抱持“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渺茫希望,认命地接受这场“人格交换”过生活一途。
历经波折后,反省会总算开始了,司仪兼议长兼保有最终决定权者当然是——王姬子。
“那么,首先来复习一下大家在一周前所决定的、‘遇到人格交换时该怎么办才好’的方法吧!基本方针是‘尽可能联络对方,互相确认状况;尽量避人耳目,不随便行动;在面对其他人时,尽可能彻底扮演对方;不做多余的事’,只要遵守这几点,应该能敷衍过一段时间……但你们的注意力也太不集中了吧!”
盘着腿坐着的王姬子,瞪着所有人的脸看。即使用那种方式坐着,她依然挺直背脊,不会驼背;与其是说是盘腿坐,不如说是坐禅。
“首先,基本中的基本——和异性人格交换时,曾经误闯男生厕所跟女生厕所的人自首!”
“是。”“是。”“是。”“是。”
除了王姬子以外的人都曾走错过。
“为什么会走错?倘若男女人格交换,这是最应该留意的事情啊!根本老套到不能当题材了!”
“果然还是改不掉习惯呢……而且很多时候进厕所是为了逃避,所以忍不住就——喏?”
“‘喏’是什么意思啊,伊织,都是因为这样,害我们不太好意思进厕所耶!”
都高中生了还会搞错男厕女厕,与其说会被周围嘲笑或指指点点,不如说只会很普通地被保持距离,特别是像李太一或王姬子这种个性的人物,要是跑错厕所,周围的人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只有当外表是【赵义文】时,才会被旁人大喊“色狼!”“变态!”且差点被交给老师处理(当时的内在人格是桐,她都快哭出来了)。
“啊,我有个提议,就是大家趁还没交换的时候,多跑一下厕所如何?”桐在一旁举手这么说道。
“你刚刚明明才说过‘现在变得不太好意思去厕所了’吧?”
王姬子有些无奈地低喃着。
“可是,我们女生在变成【李太一】或【赵义文】时,要是想上厕所的话……就非得看到那恐怖的东西不可呀!讨厌~~!”
桐似乎光是回想就会受到打击,像是要消掉鸡皮疙瘩似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
“我觉得不用排斥成那样吧,反正是附在身体上的东西,而且你为了避免碰到,都会在有门的西式厕所解决对吧?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跟赵义文会多留意一点的。”
“啊,嗯,谢谢你,李太一。”
“喂,李太一,你干么一个人提升自己的好感度?我也会多加留意的,唯。”
“只要不那么在乎,完全没问题的喔,唯,像我都已经学会站着小便了呢!”
张伊织略略笑着说道。
“也未免太夸张了吧?还有,用不着那么得意地说。”
李太一这么吐槽。被张伊织用纯真的笑容这么一说,他实在有点不知怎么应对。
“对了,这些家伙的并没什么大不了喔,唯。附带一提,李太一的比较大。”
王姬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干么在乎那么奇怪的地方啊,别比啦!还有赵义文!别一脸认真地苦恼丧气啦!”
“不过,先不提那些,我们的贞操……或者该说身体没事吗?”
王姬子收起开玩笑的态度,这次用认真的态度询问。
关于这一点,李太一可以很肯定地断言。
“没事的,对吧,赵义文?”
“啊,毕竟是自己变成了【女孩子的身体】嘛……所以会想试试看那种事或这种事呢……咦,什么?大家别退缩成那样嘛!我没那么做啦……在道德上也很不妙对吧,而且目前也没遇过可以上厕所的机会……唉呀,我说真的啦!拜托你们别露出那么锐利的视线嘛,哈哈哈……”
赵义文有些空虚的笑声回荡在室内。
“我什么都没做喔。”
“李太一……嗯,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王姬子似乎愿意认同的样子。
“当然我也——”
“……真的吗?”
王姬子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盯着赵义文。
“我说真的啦!尤其在这种时候,信赖关系会变得很重要,不是吗!所以我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啦。”
“——说……得也是。”
虽然只有一瞬间,王姬子却一时语塞,露出了有苦难言的表情。虽然李太一想问她“怎么了?”但抢在他之前,桐便对赵义文说。
“啊,这么说来,你在我家变成【我】时,我平常明明是叫‘妈妈’,你却叫成‘老妈’,而且再度搞错自己的房间,惨状似乎叫人看不下去呢。”
“没问题啦,虽然我的确被问了好几次‘姐姐你今天怎么了?’”
“这大有问题吧!”
王姬子咳了两声,插入正在争执的两人之间。
“那种地方要好好处理才行,而且在一部分人之间,已经传出了我们最近有点奇怪的传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目前应该不会被发现其实是我们的内在人格交换了才对。”
的确,像人格交换这种事,倘若不是自己希望对方知道,实在很难想象对方会凭一己之力察觉到,因此“奇怪的部分”也会全部被归类为本人的人格就是了。
“说到家里……伊织,之前我变成【伊织】时,明明是半夜,却没有其他人在,那是……?啊,我是觉得高中女生晚上一个人在家有点危险……”
大概是因为这算是不太方便问的话题吧,桐这么说的声音慢慢变小。
张伊织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稍微停滞了一下。
无声的沉默降临到房间内。
“啊……那个啊……嗯,因为之前没机会说,所以我也没讲过。其实我爸妈已经离婚,我是跟母亲两人一起住的,但是母亲她也很忙……大概是这种感觉吧。不过,要是一般的男生,只要喷一下防身用的催泪喷雾剂,然后痛扁他们一顿就行了,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也没关——”
“关系可大了喔!就算是一般的男生,像那样不当成一回事是最危险的!要是不事先准备好对策的话,等到有事情发生就太晚了!”
可以说是愤慨激昂吧——总之桐抓狂的程度差不多就是这样,跟平常交谈时的嬉闹声不同,是一种认真且用尽全力的呐喊。
“咦……?啊、呃……抱、抱歉。”
张伊织大吃一惊,说出道歉的话语。
这真是非常罕见……不,甚至可以说是首次见到的展开。
当张伊织道歉之后,桐原本高涨的情绪看来多少也冷却下来了。她也跟着低头道歉。
“唔,啊,我才是……抱歉。”
沉重的空气支配着五人。
——回想起来,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幸运的。
明明出现“人跟人之间的人格交换”这种脱离常轨的状况,却没有特别发生什么大事。
当然,仍旧造成了一些不便没错。
但是到目前为止——至少在表面上看得见的地方,也只有那样而已。
在人跟人之间的人格不知何时何地会交换的状态下,有可能不伤害到某些存在、不破坏掉某些存在吗?
不,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种状况还没发生而已。
那样的幸运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然后,“倘若”那种状况发生时,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人与人之间彼此连结之后,会前往何方呢?
王姬子“砰”一声地拍响双手。
“总而言之——反正人格交换,也就是别人待在【自己的身体】里的时间,并不至于到好几个小时;所以只要每个人都负起责任来使用【别人的身体】,遇上麻烦也能够靠事后补救来彻底敷衍过去吧。虽然也有光靠那样没用的间题……不,现在就别提那些了。”
虽然多少有点勉强,但王姬子仍然转换了现场的气氛。
就是因为她办得到这种事,大家才会把控管现场的工作交给王姬子,并非只是单纯地被她的强势夺走主导权的关系……李太一是这么认为的。
她这次换用嘲讽的语调说道。
“目前的问题在于已经出现实际损害的部分,是吧,赵义文?”
“咦,有哪里出了问题吗?”赵义文怔怔地张大了嘴。
王姬子整个人讶异地向前一倒。
“你怎么会不记得啊!你在我的英文小考中拿了很凄惨的分数吧!”
“啊……那个啊,可是我真的努力过了耶。”
“满分三十只拿了七分,哪里算得上‘努力过了’啊!托你的福,下次我得参加补习!再加上我平常成绩很好,所以还被叫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真是的!即使是笨蛋,如果只给自己造成麻烦倒还好,一旦会给别人添麻烦,就已经构成罪状了吧。”
“那也没办法啊~我也不是自愿当笨蛋的。”
赵义文有些不满地拨弄着浏海。
“好啦,王姬子你也别太苛责他了,反正那次考试不会反映在成绩上,而且笨蛋无论怎么努力,依旧还是笨蛋啊。”
李太一居中协调,然后——
“对啊,王姬子儿,何况笨蛋就算死了也医不好。”
张伊织这么说道,
“对呀,王姬子,笨蛋就只能笨笨地死去啊。”
桐也跟着说道。
“各位,你们根本没在替我说话吧?应该说你们讲的话比较过分耶!”
赵义文真是受大家喜爱。
“虽然你们好像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可不晓得人格交换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喔……?万一到期中考还是期末考时也是这样的话……”
啊——三人(李太一、张伊织、桐)倒抽了囗气,想象着王姬子刻意不说出囗的后续,同时感到畏惧。
在这当中,处于核心的笨蛋开口了。
“咦?什么意思……?要是我在考试中变成【某个人】,还有相反地某个人变成【我】……啊!我不及格的科目就会减少了嘛!呀呼~”
“相对的会有人被迫增加就是了!倒不如说,这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考不及格喔!”
虽然王姬子语带讽刺,但对赵义文似乎没什么效果。
“……我们积极一点来思考吧,积极一点!相信这种状况很快就会结束的。”
桐拨起浏海,一边按着头,一边这么喃喃自语。
之后依然是一群人吵吵闹闹地继续进行反省会(从中途开始成了单纯的闲聊会),但在过了傍晚之后,王姬子说“我爸妈要回来了”,于是会议便到此结束。
途中,跟回家方向不同的张伊织分别之后,李太一、桐跟赵义文三人一起踏上归途……照理说应该是这样,但碰巧在三人到达转乘站的畤候,赵义文跟张伊织人格交换了。
总之“外表互相交换了”的张伊织跟赵义文联络上对方,确定彼此继续往回家的方向前进,万一没有复原的话,就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啊,话说回来,这就是【赵义文】的角度啊……还真高呢!我还是第一次变成【赵义文】耶,毕竟他的身高有一百七十以上麻。”
张伊织【赵义文】似乎相当愉快的样子,丝毫没有紧张的模样。
“别那么大声……不,就算别人听到,也不晓得是在说什么吧。”
李太一本想开口提醒,但立刻换了想法。
“喔喔~唯看起来超级娇小的耶。”
张伊织【赵义文】一边这么说道,一边伸手想要抚摸桐的头,结果桐立刻撇过头闪躲,身体也跟张伊织保持距离。
“咦?”
“啊——”
两人一瞬间陷入沉默。
即使想要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带过这件事,却微妙地有股异样的空气流过现场。
之后,张伊织【赵义文】有些尴尬地露出苦笑。
“不、不是啦,伊织,我并不是因为讨厌被你碰才躲开的喔!刚才是因为伊织变成【赵义文】的关系,我才会躲开的,所以说——”
“我知道啦,唯,我才要跟你道歉呢……我或许有点没神经吧。”
“……赵义文要是看到这副光景,八成会哭吧。”
想到友人,李太一不由得这么喃喃自语着。
“因、因为赵义文总是用奇怪的态度扑过来,我才会像这样成了条件性反射闪躲,我并没有讨厌他讨厌成那样喔!虽然他是个笨蛋,但也不是坏人……”
“喔、喔喔……说得也是。”
虽然是半开玩笑说的话,但桐用非常认真的语调这么回答,李太一不禁感到困惑。
这时,桐要搭乘的上行电车进站了,两人只好在僵硬的气氛下跟桐分别。
结果,即使来到离赵义文家最近的车站,【赵义文】的内在人格仍然是张伊织,所以原本要到下一站的李太一也决定在这站一起下车,陪张伊织打发时间。
在目前这个阶段的人格交换,将文研社五名成员的交换全部合计,一天平均是一~八次,一次的交换时间最短约一分钟,最长顶多是两小时左右,可以推测要恢复原状并不会花上太多时间。
李太一跟张伊织【赵义文】两人一起进到车站的候车室,里面并没有其他乘客。
两人隔着一个人的空位,坐在中间有扶手隔开的长椅上。
李太一往右边一看,可以看到熟悉的好友侧脸,但并不代表对方就在那里;相对的是别的好友——应该可以这么称呼的女性友人正坐在那里。
“太不小心了……”
刚才在电车里也一直郁闷不吭声的张伊织【赵义文】,像是忍耐不住似地喃喃自语着。
“你是说刚才跟桐的对话吗?嗯,我想那只是时机之类的不太对,应该不用那么在意吧。”
“的确也能那么想,但是我不行……我不能做出会让人感到厌恶的事……不能那样……绝对……不能那样啊。”
张伊织就像这样异常地消沉,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有更胜于对不起桐的罪恶感在折磨着张伊织。
“啊~……”张伊织【赵义文】弯下身体,用手遮住脸庞。
感觉她的存在非常脆弱且淡薄,仿佛随时会碎裂一般。李太一认为必须从旁扶持对方才行,他想那么做。
“你怎么了啊,张伊织?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李太一这么问,但张伊织【赵义文】没有回答,身体也依然维持静止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李太一觉得一直盯着人家看也不太好,于是看向外面的风景。
“……李太一。”
过没多久,张伊织【赵义文】非常小声地开口问道。
“……什么事?”
李太一缓缓地应声。
“我啊……在像这样开始人格交换之后,到旧书店翻了不少所谓‘人格交换剧情’的漫画呢……”
“喔喔,你有做那种事啊。”
李太一有点看不透话题的方向。
“然后呀,果然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在说男女之间互相交换的故事呢,然后,那种作品有相当高的机率……会出现变成【男生】的女孩子,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的章节呢!”
张伊织用非常灿烂的满面笑容这么对李太一说道。
“所以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比较好——”
“等、等一下,这个话题跟刚才和桐的对话有关系吗?”
“噗,咯咯咯,你在说什么啊,李太一?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喂,到刚才为止的严肃气氛上哪去了?我还以为这个话题也含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才会认真地听你说……把我的集中力还给我!”
张伊织这家伙转换心情的速度还真快,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烦恼,结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着那些愚蠢的事呢?
“只不过虽说要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但我并不晓得具体而言,应该怎么做才好耶,所以说,我想这里就拜托李太一那个一下,帮我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
“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还有,我虽然不知道具体而言是指什么事情,但我可不会帮你那个……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什么的喔!”
“但要是我用不成熟的知识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万一变成那个的状况,也很那个啊……”
“够了,那你就别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就不会因为你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而变成那个的状况然后很那个了啊!”
“的确,只要我不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或许就不会因为我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而变成那个的状况然后很那个,但同时我就无法把男生的那个给那个,而会招致名为那个的那个状况……唉呀?”
“倒不如说张伊织,你根本只是想要讲‘那个’‘那个’而已吧。”
“被发现了~”
“你还真敢说!”
“但是李太一从中途开始也玩得很高兴对吧?”
……李太一无法否定,不如说,其实真的玩得很高兴。
“嗯,认真来说的话,我才不会把男生的那个拿来那个呢,因为被那么做的话,会很讨厌对吧?”
“那是……当然的。”
“既然如此,我不会做。”
张伊织【赵义文】咯咯地笑了,因为那笑容看来非常满足且爽朗,所以李太一忽然想到——
“该不会……张伊织之所以会去翻‘人格交换剧情’的漫画,是为了研究在遇到人格交换时,应该怎么行动——”
“现在进入张伊织给李太一的问题时间!”
张伊织硬是打断李太一的话。张伊织【赵义文】一边哼着铛铛铛铛~的音效,模样看来有些害羞。
才以为她感到沮丧,下个瞬间却又变得很兴奋;以为她什么都没在想,只是一时兴起而随心所欲地行动,其实却是谨慎考虑过后、按照计划行动的;才想说她甚至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讲着黄色笑话,却又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感到害羞……张伊织所拥有的多种表情,在李太一眼里看来非常吸引人。
接着,张伊织又露出了不同的表情,然而是个——让人不知该如何定位的表情。
“我们都心照不宣,认为人是用灵魂——或者说是意识——总之是以‘人格’这种东西来判断‘我们之所以能够为我们’,也就是说,现在装有张伊织灵魂的【赵义文身体】这个存在,我们会认为是张伊织。不过,这样会产生一个问题;就是那个灵魂——或者说是意识或人格的东西——其实是非常暧昧的存在,因为我们无法碰触,也无法实际看到它。”
仿佛与这个现场保持了一段距离的笑容,张贴在张伊织【赵义文】的脸上。
“因此,尽管我们意识到‘让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是被称为灵魂、意识或人格的存在,平常却是用【身体】来判断‘那个人是那个人’这件事……你看,现在的我们明明每天发生内在人格互相交换的状况,但即使会有人觉得有点奇怪,然而除了我们之外,依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人格交换’这件事,不是吗?”
张伊织仿佛只是朗读着准备好的质询稿的司仪一般,淡淡地继续说道。
“没错,换言之,所谓的【身体】,对我们而言是绝对的支柱。不过,倘若那个【身体】——例如因为人格交换——变成暧昧的存在?我们还能够以我们的身分继续存在下去吗……我只是说说而已啦。”
她最后像是在开玩笑似地露出笑容——就在那时,眼前的【赵义文】有一瞬间闭上双眼,然后再度睁开了。
“……唉呀?喔,李太一。”【赵义文】这么说道之后,眺望着自己的身体。
“嗯……喔,看来恢复原状了啊……啊~总算回到我的【身体】了……唔,仔细一想,这种说法似乎挺怪的?”
看来人格交换结束了。对于似乎已经复原的赵义文所说的话,李太一只是适当地应和着,完全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被震撼住了。
他的脑海还被刚才眼前所看到的张伊织【赵义文】的身影给占据着。
没了表情,只是单调地讲述某种哲学性内容的张伊织,跟平常的她实在相差太多。
张伊织原本想传达些什么呢?
正因为她只是淡淡地述说,反倒更让人觉得像是悲痛的呐喊……虽然这么觉得,但也只是觉得,毕竟对李太一而言,他只知道这么多。
他无法了解张伊织想传达的意思。
他明明很想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