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梅塔——伫立于这片大陆之上,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国度。
在位于其一角的斯哈兰城都里……
有着不同于其他人发色的少女蜷缩在蓝灰的地砖上,如置身于寒夜一般地颤抖着。
明明,是酷热的暑日。
在她的周围,有着和她一样,穿着打扮破烂,止不住哭嚎起来的小孩子——作为孤儿的他们被突然带到这样的地方,要让他们坚强起来冷静地面对未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人类总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感到好奇,而这股好奇通常会通过人类自我保护的机制而被迫转化为恐惧。
就如同他人一样,有着一头显眼的褐色短发的少女在人群当中微妙地战栗着,一对翠绿的眼眸透过眼前的铁栅栏望向远方。
——在那代表了限制的囚笼外面,到底会是什么?
在少女的心中,升起了好奇与恐惧。
“你很害怕?”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有着一头扎进人堆里就无法辨认出来的黑发,和一张脏兮兮但擦干净后一定会格外端正的脸蛋,那对漆黑的眼眸中射出的光让少女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走过哭泣与惊嚎的道路,路经惨叫与颤抖的丛林,仿佛空间轴被挤压成一个平面,如相片一般将少女与少年的相遇定格。
“你看起来很害怕。”
似乎是为了让少女更加确认这句话表达的对象,黑发少年抬头望着那与众不同的绿色眼眸,重复了一遍。
是的,就是这双眼睛。
少年的思绪回到从前,想起那有着温柔笑容的美丽女性,一股暖流与悲伤同时升起。
这双和母亲一样的眼睛。
她静默地眨了眨眼,旋即望向窗外——那华贵又充满了阴暗的走廊,然后坐在少年身旁的草堆上,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高高闪烁着的绿色,仿佛点燃了少年心中沉寂已久的情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夹杂了太多水分的混浊气体,然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可在这种无知的压抑下,很少有人能够轻松地回答出来。
少女也不出所料地摇了摇头,却用更为惊讶的事实回答了他。
“我,没有名字。”
“因为……有名字的话,会被记住。”
“可是,一个人的话,就没有被记住的必要了……”
那是少女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也是少年心中最大的震撼。
嘎吱——
不远处的铁门被逐渐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阴影之下,身后是充满了阳光与热气的走廊。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几道隐藏起来的人影从人群当中站了起来,随即在修长人影的鞭策和斥责怒骂之下,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铁门。
少年站在队伍的末尾,看向身后那呆在角落似乎不愿前往绝望所在之处的少女,犹豫了片刻之后,朝她伸出手去。
“冬阳。”
少女猛地抬起头,对这突然出现的新名词产生了莫大的动摇。
“这是你以后的名字了……放心吧,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我随便想出来的而已。”
“可是,没有被记住的必要……”少女辩驳道。
“有的。”
他不由分说地牵起了少女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我会记住你。”
——————
没过多久,那好像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而已,又或者是更短,或者更长,总而言之,是无法用时间作为概念来描述的过程。
少女,不,冬阳见证了地狱。
哭泣着的少年少女用手中的短剑刺穿对方的心脏,咆哮着,嘶吼着,用平生最大的恶意和对自我的厌恶来攻击,直到杀死对方,都不会停止。
鲜血与残肢构成了一场恶魔的盛宴,喷涌出的血浆在顷刻之间将圆形的场地侵染,世界一片混沌。
少年手中拿着沾满血液的短剑,微微喘着粗气——他太强了。
他的天分简直能够被称为鬼怪,他杀人的时候毫不在意对方的表情,也从来不会去向其他人一样哭着喊着说着对不起这种子虚乌有的漂亮话。
他只是一边护着身后的少女,一边屠杀着胆敢袭击他或少女的人。
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那几个人。
那几个在铁门被拉开的瞬间就站起身的人——当然,也包括了少年。
他们是从很久以前就在这种残酷的杀戮当中存活下来的人,而今天,则是最后一场,也是决出胜利者的一场对决。
非死,即生。
“来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冷漠与无情,就如同他手中的剑刃一般锋利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浑身浴血的少年到底有多强,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必须联合起来,击垮他。
于是,少年一个人,迎战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无数次的六个人。
这似乎是必死的局面。
可他做到了。
直到将最后一人的喉咙割开,看着鲜血喷射而出的时候,少年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站在圆形场地内唯一一块没有尸体的区域内,抬头仰望那道修长的阴暗人影。
“恭喜,你已经获得了加入斯哈兰家族的资格,从这一刻起,你的名字将会是充满荣耀与正义的——”
“阿尔法·斯哈兰。”
遥远的观众席上,无数在安捷梅塔拥有极高的身份地位的人们从原地站起,开始欢快地鼓着掌。
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比赛的胜负无疑是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有多少人从一开始就把身家押在了这位阿尔法身上,又有多少人看走了眼,确信了一些不真实的小道消息。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深入少女心中的人类罪恶在他们眼中,无非是酒后的娱乐产物罢了。
“等等……”
他叫住了正打算离开的人影,然后缓慢地,把身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少女推到自己身前,淡然说道。
“让她活下来……”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人影似乎也陷入了犹豫当中,沉默了半晌后问道。
“她是谁?”
“我的……妹妹。”
“可这个场上,永远只能有一个生还者。”
人影拔出了剑,身影一闪,便朝着冬阳脆弱的躯体袭去。
——贵族,永远都是这样。
在少年的轻语中,那锋利的剑却停在了半空,也停在了阿尔法的眼前。
此刻的他,死死地挡在冬阳身前,如同守卫者一般屹立不倒。
“她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你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人影似乎不太理解阿尔法的做法,可手里的剑却始终下不去手。
而对于这个愚蠢的问题,阿尔法却摇了摇头。
“不……”
“我会记住她的。”
“绝对。”
——————
慢慢的,慢慢的,阴云开始湿润。
下雨了……
雨声侵占了耳道,听觉被彻底覆盖,有着显眼的褐色头发的少女呆呆地看着滚落的头颅,就如同数年前一样,不敢置信地睁着眼。
身体颤抖——同样是因为恐惧。
可这一次,结果却截然不同。
阿尔法死了。
那个给予了她被人记住的权力,给予了她【绝对会记住你】的承诺的人,就这样,在生死的距离上,背叛了他的诺言。
——这不是已经没办法记住了吗?
——这不是已经忘记了吗?
喂,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见识过了那样的地狱,明明已经竭尽全力告诉自己人类的美好,明明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试着让自己去相信——世界是美好的这个虚假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给予了她做出这一切行为的动力的人,却早一步离开了呢?
这不就又变得……无所谓了吗。
被人记住也是没有必要的事了,既然如此的话,冬阳这个名字,也没有意义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
因为赐予这个名字存在意义的存在,已经不存在了。
耳边,只有雨声。
————-
“这样就……结束了。”
在倾盆大雨之下,所有人都带着沉重的心情看着死去的阿尔法,在这些人当中,唯一不感到悲伤的,就只有那挥剑带走了少女一切的,名为安莉的女人了。
她甩了甩剑刃上的血迹,随即迈着艰难的步伐,朝寒伸出手去。
安莉已经不再想见到这种令她感到麻烦的场景了,她现在只想尽快完成暗夜大人交给她的任务,然后结束这一切。
冬阳似乎没有半点挣扎反抗的意思,这让她颇为安心,本来想着这家伙说不定会因为亲人的死而暴怒起来会很麻烦的,可现在看来,这种打击似乎太大了些,大到她已经拿不住手中的寒了。
最终,那把铁剑还是被安莉握在了手里。
“完成了……终于。”
哪怕是安莉都不得不叹出一口气,毕竟这个过程实在太过艰难了,艰难到重来一次她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获胜。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一道光飞掠而过,一抹血色染红了安莉的面颊,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铁剑连带着自己的手腕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有看见。
她甚至没能看到出手的人在何方,就被人斩断了手腕。
“谁!!!是谁?!!!!”
她愤怒的大喊,同时利用魔剑的符文能量来给自己的断腕止住伤口。
到手之后的失去,对于她来说简直是耻辱。
可对于她的愤怒,他却没放在眼里。
“幸好听了师父的话,来了一趟,否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呢。”
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置身于滂沱大雨中的少年面色一冷,由于兜帽的覆盖,没人能够看清他的样子。
他将安莉的断肢扔在一旁,手里却是拿着一把平凡无奇的铁剑。
“走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寒说的,可他根本没等寒来回复,就消失在了原地。
于此同时,高空中正与黄昏对峙的暗夜则是眉头紧皱,眺望远方,那不被人类所知晓的幻境。
“虽然不是他,可身上却有他的影子……大概是徒弟吧。”
“不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也被迷惑了,真是悲哀。”
得知寒被抢走的消息,暗夜也只是感到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即用冷漠的光看向面前气势达到顶峰的黄昏。
“看来,就算你不这么大费周章地唤出本体……我的计划也不会成功呢。”
“不……正因为是你,所以不论怎样我会做的。”
对于暗夜的话,黄昏却是彻底否定了。
“我不相信你只有这点计谋,暗夜。你的智慧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之中最无法揣摩的,虽然你的确在这里呈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呢……不得不承认,本来我都快绝望了的,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不怎么有交集的帮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不过,我仍然不相信你不会留有后手,毕竟,你可是那个暗夜。”
听完黄昏的话,暗夜少有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夸词,你已经有多少年没说过了?”
“你可是暗夜,我从来都没小看过你。”
黄昏话音刚落,数道金光从天空中落下,精准地将远处的冬阳等人覆盖。
下一秒,就在安莉面前的冬阳倏然消失不见,这跨越时空一般的传送能力,毫无疑问就是黄昏搞的鬼。
暗夜看到此景,也总算了然了,她终于明白黄昏积蓄了这么久的原因所在了。
“你想冻结整个学院的时间,对吧?”
“没错。”
黄昏点了点头,无法反驳地承认了。
而暗夜也像是感到了无可奈何一般地,垂下了剑,放弃了所谓的抵抗。
因为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出学院。
换言之,她将会和黄昏以及安莉一起,被短暂地冻结在这个变为遗迹的白梦学院当中。
而在时间轴停止运转之前,暗夜朝黄昏抛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就这么相信她们?”
“那是当然的……”
如此爽快的回答让暗夜显得有些惊愕。
“为什么?”
——像是这样,直接地发表了疑问。
而黄昏像是心生自豪了一般,高傲地回答她:
“因为她们,是我的学生。”
……
“是么?是这样啊……”
暗夜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但还是用略带敬佩的口吻,向黄昏说了一句。
“你身为校长,还算称职。”
“那是当然的。”
黄昏轻笑一声,随即释放了体内快要饱满的时间符文。
接下来,整个白梦学院的时间将会被彻底静止,直到两年之后,也就是时间符文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们的时间才会继续流动。
而在金色的光芒覆盖全场的前一刻,黄昏却把目光投射向了远处的方向。
眼眶,却是被打湿了。
“毕竟……”
“我可是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称职的教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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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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