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唤我怀英（中）
果然到了年尾中心城区周边才会是一片寂静
车子在湿滑的雪地上慢吞吞地行进，洁白的月光经过雪地反射映得车内明亮了几分，越靠近霓裳台色调越暖
并且肉眼可见的城中心的基础设施明显比开边地区的建设更加完善，至少路灯还是正儿八经的亮在那里
进入了霓裳台区后温度逐渐上升，达到了一个刚好令人舒适的区间，地面上的雪白渐渐的便褪去，原本丝丝的小车行驶声也变成了和马车一样的木车轱辘声，对于大理寺的人来说这可太亲切了
李元芳打开车窗，一股暖暖的气流便扑了过来，吹在冻白的小脸上竟然还有点轻微的疼痛
这时车子突然向右拐了一个弯，应该是由于进入了正常道路，车子不同于刚才慢吞吞的前进速度，迅速地一扭头方向便是90度的改变
而李元芳还闭着眼睛享受着暖气...
黑影突然向右边笼罩，旁边的人由于惯性突然撞了过来，带过一道微风，紧紧地把李元芳怼在了车门边
“啊！”她受到惊吓失声喊出，头在木门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车已经完成了转弯，可狄仁杰此时身子倾倒在李元芳身上，头轻轻垂下靠在她的大脑袋上，头发与绒毛相错在一起
“！”无形中仿佛有一团白汽从李元芳头上炸出，她的小脸噌地变作猪肝色，两只大大的招风耳一下子就支愣了起来
“大大大大大大人？！”她疯狂结巴，但是两只手并没有去推开狄仁杰，而是紧紧地合在一起捂住自己的小嘴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沉沉的一段呼吸
气流从她的额头上逐渐向下，带着微醺的酒香味钻入鼻腔
李元芳顿时有种上头的感觉，身上的汗毛全部炸起
她下意识地往右下方缩去，身子微微向下折，脑袋则平行着水平向下
但是...狄仁杰还是不太清醒，只是欺身压了下去，半个人都支在了元芳的窄背上
李元芳脑内再一次空白，眼球止不住地疯狂抖动起来，她把两只手架在自己的腿上支撑着这不太大的重量
身上传来的是浓郁的酒味和男人澎湃的气息
她毕竟还算是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不一会李元芳的身子就软了下来，仿佛骨头都是绵绵的一般
狄仁杰却没有继续压下来，他伸出右手抓住了上方的车把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好险，李元芳轻舒一口气
...
不知是什么时候，狄仁杰睁开双眼深深地盯住了她，一只炸毛的小耗子映在他带着凌厉的深棕色眼眸上
仿佛要将李元芳看穿一般，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元芳...”
窗外突然飘来了霓裳台上杨玉环的歌声，悠扬，冗长，带着几分伤感
正到了高潮处，尖锐的音调唤出别伦的歌词，透着悄怆
音符一下子就灌入了车内，空气似乎沉淀在了空中
对视着这枚眸子，李元芳不知不觉间抛开了现在
记忆突然穿越回很久很久以前...
她是一只在城内人人喊打的臭魔种，就算讨到了一份生计也是最不可观，最下等肮脏的
她什么苦都吃过，带着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苟且在阴暗处...
母亲那日只说是要出去找那个短工头头要工钱去淘米，可是过了三竿也没个下落
她连忙跑了过去，到时却只看到了一坨和自己颜色相近的带着毛发的娇小肉团倒在地上
是那工头家的小孩干的，她敢怒不敢言，只是闷头哭了起来
正如远方飘来的歌声一般，悄怆幽邃，伤彻心扉
可是视线突然暗了下来，眼睛一瞬间充满了暗红，她翻在地上，脑子里似乎每根神经都被打断
在彻底昏迷前只看见了一个奔来的，头上带着一撮翠绿的身影...
…
“元芳！”是狄仁杰的声音，虚弱而勉强，强行将李元芳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不觉间两颗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她的大围巾上，斑驳了一小块洁白
狄仁杰总算清醒了几分，左手撑着座椅扶将起来
“又想起来不好的东西了吗”他声音沉沉的，平缓了尖锐的歌声
“嗯...” 她低着头，颤着回答，视线里只有自己抓得紧紧的两只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车窗已经被狄仁杰关上，顺手地还轻轻在李元芳绒绒的头上抚了一把
“别怕，有狄大人在”
像哄小孩一样的话语在元芳耳中格外受用
“嗯...”
...
车子到了目的地放下两人就直接回去了，和刚才一样的一个迅速扭头就消失在明亮而闹嚷的街道拐角，车轮声渐渐远去
霓裳台上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暗淡了光影，余音也听不见了，就好像今晚并没有使用过一般
李元芳奇怪地向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他们走过了院子的大门，橙红的灯光也在这里止步
这里是城中心，按理来说就以李元芳这样的微薄薪水应当是买不起这样的好地段房舍的，可是有了大理寺密探的名号和狄仁杰的帮助便轻松了很多
圆月的银光重新映入眼帘，小院里显得不算黑灯瞎火
昏暗间李元芳突然开口：“大人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不愧是小元芳，一下子就乖乖调整好了心情，狄仁杰莫名有一点心酸
“元芳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咯”他回应道，声音渐渐褪去了沙哑，不过看着略显蹒跚的步子应该还是没有彻底醒酒
“我怎么敢嫌弃狄大人呢！”她赶紧答道，听起来有点迫切的意思
“谅你也不敢”狄仁杰继续走着，到门前了便熟练地轻轻推开门
“狄大人来过这里吗？”李元芳跟上去小声询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前方的狄仁杰禁止了一下，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嘘－－”片刻后他只以噤声的手势和嘘声回应
莫名间李元芳突然加快了心跳，感觉像做贼一般！
...
一入门左手边便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门没有关，望过去便能看到三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床上
狄仁杰伸手就把门不带声音地关上了，看起来属实是轻车熟路...
“dong------”黑暗中突然响起了硬物碰到地板的声音，两人吓了一跳
一看发现是李元芳的鞋子还是在大理寺执行任务时穿的那双，鞋底硬邦邦的，在青石地板上很容易就发出响声
要是再这么走到最里面的卧室，三个小家伙指定得醒来了
狄仁杰无奈之际只好一勾手就环住李元芳的细腰，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单手提抱在自己腰间，就像夹一床被子似的夹在肋下
“！！”李元芳差点就发出了声音，在半空中涨红了脸，眼睛睁得滴溜圆
她本来起初还想反抗一下的，但是被狄仁杰碰到腰间后一下子全身就软下来了
“狄大人！”她超小声地嗔他，声音听起来细细的抖抖的，黑暗中仿佛多了一分暧昧
“别吵，一会把他们吵醒了我不帮忙收拾”狄仁杰冷冷回答，径直着就往前面走去
李元芳身体左侧贴着他，应该是刚喝了酒的缘故，只觉得他身上烫烫的，贴着贴着她身上也快要烫烫的了！
李元芳无奈叹气，这个上司老是这么霸道
吸气间却只感受到醉人的香气和狄仁杰自带的魅惑般的气息
太要命了！她直呼
“怎么了？不舒服吗”狄仁杰微微低头询问她
哪怕在黑暗中狄仁杰应该看不到她红透了的小脸，李元芳也不愿意抬起头回应
“没...没有”，“其实我把鞋子脱了也能走的，大人...”
空气再一次凝固
也许是狄仁杰确实喝多了酒？
他生硬地切换了话题：“你怎么这么轻，我待你不薄吧”
说着还在空中颠了两下毛茸茸的李元芳
“...”
...
狄仁杰即便是喝了酒也依旧动作轻快，不一会便提着李元芳进了卧室，感觉就像自己家一样
“你这里晚上还是没有热水吧”狄仁杰把她丢在床上后问道
李元芳在床上还弹了两下：“嗯...嗯嗯，狄大人怎么知道的？”
狄仁杰擦亮门框边的小灯，明亮的灯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
“猜的”
“噢...”
“那今晚就别洗澡了，明天出去洗”他扶了一下额，刚刚强撑了一下酒劲，现在后劲上来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似乎马上就要倒在门边
他踉跄着向床上走过去，差不多到了就一下栽倒下去，轻飘飘的李元芳又弹了一下...
狄大人这意思是...要同床睡觉？！
她赶紧伸手摇啊摇
“狄大人？狄大人？这是我家啊？”
“我知道，你先进被子，一会我再进来”
李元芳脑袋里又炸了烟花
这节奏快得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怎么搞得跟老夫老妻一样了！
“狄大人！！”李元芳感觉他肯定是喝酒喝多了陷入了幻觉，于是稍微加大声音试图将他喊清醒点
狄仁杰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眸子背着光却透着明亮
李元芳愣住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狄大人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神看似平淡其实里面似乎在翻涌着什么很剧烈的东西，越看陷得越深
痛苦，纠结，深情。为什么这对眼睛里能包含这么多东西，好像一眼春水，看似清澈见底细尝却万分苦涩
狄大人到底怎么了？
“元芳...怎么了？”狄仁杰真像陷入梦幻中了一般，声音变得非常温柔，完全就不像平时不苟言笑的那个狄大人
但是李元芳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感觉很熟悉，偏偏觉得狄仁杰本就该是这样，本该是这样仿佛一腔热忱
对着这样的他李元芳一瞬间忘掉了所有拒绝的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刺痛却欢喜
“灯没关...”她回应着
“你开着灯睡觉安稳些”
...
迷迷糊糊间月亮遁入了深云，夜实在是太沉静了，虫子跳进草里的沙沙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李元芳本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和狄仁杰一起睡觉这件事，但是真的一起睡下去后她只觉得安稳，仿佛多年以来自己养成的独自睡的习惯都是假的一般
睡着后的时间也感觉很慢，过去的一幕幕都好像是一堆梦幻泡影，恍惚间就变得模糊
不知不觉的，李元芳也进入了梦境
......
“小元芳，吃糖葫芦吗？”狄仁杰在雪地深情款款地弯着腰问她
李元芳接过糖葫芦就咬了下去，清甜味立马灌入口腔，上面由于落下了一层薄雪也显得冰冰的
“好甜！”
“和你一样就好”
...
“元芳，你怎么这么慢吞吞的？”狄仁杰坐在李元芳的小办公室帮忙写着公文
旁边的支窗还大开着，洋洋洒洒地落满一地雪
“快去关窗户”
“略...”她立马蹦蹦跳跳地去关了窗，止住了外面的风花雪月
...
狄仁杰撑着身体，在床上笼住李元芳，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且痛苦
“元芳，能不能别再忘记了...”
她懵懵的，只是点着头：“好的狄大人”
“元芳，唤我怀英”
...
李元芳跪坐在地上，脑袋被血浸满，娇小的身体环着狄仁杰的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去，融化了留在他额头上的薄雪
“元芳，别哭”他声音好像撕裂了一般，干枯冗长
李元芳泣不成声，胸腔被混浊填满，痛苦在其中淤积着
“狄大人...”
狄仁杰打断“元芳，唤我怀英...”
一切都在那个雪夜终结
......
李元芳突然惊醒，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视线里只有一片漆黑
她只觉得脑袋下的枕头好湿，眼睛好涨，梦里的痛苦被带出了现实
脑袋就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痛苦万分
沉寂间李元芳又听到了那安魂的呼吸声，两行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元芳，做噩梦了吗”是狄仁杰，他仿佛听出了李元芳不稳定的呼吸，自己醒了过来
李元芳想张口回答，扯了扯嗓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去给你开灯”
床上顿时空了一大片，被子被轻轻带去了一点点，她感觉心里好像失去了些什么，连忙伸出手去探
灯亮了，房间里重新亮了起来
狄仁杰回到床边握住了李元芳的手“没事，狄大人在...”
又是这句哄小孩的话，就好像镇魂曲一般李元芳顿时安下心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动了起来，一下子就爬起来钻到了狄仁杰的胸口前，紧紧抱住了他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想起来了吗？”狄仁杰小心翼翼地问道，鼻息铺在她的脑袋上
他一下一下轻轻抚着
“嗯...”李元芳抬起头来看向他，眼泪根本止不住
“狄大人...我为什么...”
狄仁杰没有说话，他迅速栽下头与她双唇相对
他像个少年一般，张狂，用力地吻着李元芳，好像下一刻李元芳就要消失了一般
可是其中又带着一分克制
“元芳...唤我怀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