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魂的少女

作者:三不喵 更新时间:2023/7/31 22:40:10 字数:9124

科尔尼洛夫糖果厂,一个无法脱离的噩梦。

远离窗子的地方,尖锐的哨声刺破了清晨,催促起床的厉声呼呵紧随其后。

尽管还未入冬,但这里秋日的一夜也足以将人的指尖冻到麻木。

绝大多数的人并不会愿意在这种温度下走出户外,他们无声地抗争着,试图拖缓现实的降临,

在预兆般的开门声后,顷刻间,平静便被无尽的翻动与脚步声淹没了。

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被人粗暴地从地铺里拽了出来,被驱入散发着恶臭的厂区大楼里,洗漱,吃饭,前往各自的岗位。

他们不敢迟疑,不敢抬头,不是因为那带棘的木条,而是在那抬头可见的地方,几个小小的身影正随着风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打着木桩。

这就是糖果厂每天都会向在此处工作的孩子们展现的样子。

然而,同样是在这座糖果厂里。在正对着那群匆忙狼狈孩子们的窗口中,小怜却是在一片温暖与馨香中被惊醒的。

从床铺上坐起的小怜呆呆地注视着,香炉底部带着余温的灰烬被扰动的风逐到了空气中,用最后的力量略微中和了房间里更为浓郁的药剂味。

在掀去了四肢上因祝洗仪式而滴上的,早已凝固的残余蜡块后,她转头看向身边。

看向了那个伏在桌案边依然沉睡,名字叫墨隐的男孩。

恍惚间一种难以遏制的失望感瞬间涌上了小怜心头。她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莫名地,她在隐约中感觉到,今天早上的场景是她曾经见过的。

而那时的她,似乎就是这样的失望。

“呼”小怜轻轻在手心里吐出了一口气,双手狠狠地在太阳穴边按了一按以作清醒,抛开脑中无根无底的伤感和昨晚混混沌沌的回忆。

她掀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越过脚边的大量瓶瓶罐罐,从衣柜中取下一条带着绒毛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墨隐身上。

从小怜的视角可以看到对方的手肘正压着一张某个女孩的照片。

有些好奇,小怜试图看清那是谁。

然而照片被压得死死的。

在无奈中,她转身走进了用以洗漱的盥洗室。

像是为了欢迎这美好的一天。

突兀地,在小怜体内体内,那个给她带来了无尽痛苦与困扰的不明生物开始了自己的狂乱节奏。

又来了!

那远超正常人类应有速率的心跳,伴随着仿佛从悠远之荒古极速迫近的刺耳尖啸声,快速地刺穿了她的大脑。

仿佛一下子过载短路了那般,小怜的大脑瞬间陷入了空白,躯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那是缥缈的感觉,超出了时间,跃出了空间,无数光点闪烁在斑斓的大河中。混乱的感官让人难以分辨光点究竟是坠入河中还是自河中升腾。

要散开了……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她的意识急切地想要融入这条河流。

“铮!”

一声极端刺耳的嗡鸣声碾碎了这片只剩律动的祥和,不容抵抗地将小怜从那一片彩色的河流中拖拽了出来。

滚热发烫的胸口物件和来自它的金属嗡鸣再一次地将她拽回现实。

饶是脱离了那片海洋,狂暴的心跳声也依然没有停止。

小怜摸索着从胸口的口袋里将那块发热的,有着眼珠外表的青铜挂饰取了出来,捏在手心,闭着眼睛缓坐到了桶盖上。

半晌,直到汗水浸透了她的睡衣,一切才缓缓平息了下去,而她的双手也渐渐松了开来,露出了那块有着眼珠外形的青铜挂坠。

说实话,小怜并不喜欢这个外形惊悚,并且似乎装着些什么的青铜眼珠挂坠。

当她捏着这个玩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在哪里,一种让人不安的注视感就会出现。

但现实摆在这里,一旦身体里的那个家伙发作了,就只能靠着这东西来减缓疼痛了。

当然,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这个诡异挂坠的原主就是门外趴在桌上的墨隐。这是他曾形影不离地带在身边的宝贝。

偶尔,小怜能看到他捏着吊坠呆呆地想上大半个钟头。

这让小怜很难不怀疑这颗眼珠形状的青铜吊坠是不是他长辈给他的传家宝,亦或者是某段难以忘怀的故事最后的结晶。

不过在一个月前,因为小怜身上那个家伙差点把她的命给闹没了,这才让墨隐在一通她完全理解不了的“做法”后,把这东西挂在了她脖子上。

“难以忘怀的故事吗……”想到这里小怜微微地叹了口气。

人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除了她。

她的过去是个谜,至少对她自己来说是这样的,她对于外界的所有知识要么是偷听那些工厂中其它孩童们的交谈,要么就是墨隐给她讲的童话故事。

她本人并不不记得5个月之前的任何事情。

甚至她的名字也更像是约定俗成的代号,在别人叫她“怜”或者“小怜”之类的名字时让她会作出回应。

她脑海中最早的碎片回忆,是在一个完全红透了的房间里。

一个有点吓人的医生和一个像架子一样端着个蜡烛的人在不停地大呼小叫着,什么恶魔,什么手术台在长肉这种不明所以的怪话。

等到记忆连成线的时候,她便已经是在这家诡异的,由一座废弃在荒原上的要塞改建而来的工厂里了。

至于她身上这不断暴动的不明生物,同样是个谜。

它出现的开端则要追溯到4个月前。

也就是小怜在这个工厂有记忆地待了1个月之后的事情。

工厂的管理者们虽然在对待其它孩子时常常持暴力以做恐怖威慑,但对她却是特殊的。

他们从不对她动粗,她也从来不用工作。

并且还进行了持续整整一个月的高频体检,每一天都在不厌其烦地记录着她身体的详细数据。

她曾以为这是为了关心她身体的康复,甚至把自己当成了听到的童话故事里的病弱公主,而这座由要塞改过来的工厂则是她的城堡,只是略微有点寒酸而已。

那些管理者是她忠实的仆人,那个男孩则是她过去的玩伴。

但很快,事实就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脸上,把那不切实际的公主梦给砸了个稀碎——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个怀春的少女,自己只是他们与其它孩子有着不一样职能的工具而已。

不,其实应该说这一切早有预兆,但小怜在那一天到来前都还是在自己骗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真是懦弱又可笑。

在那个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一天里,工厂的高层护送她进入了那座坐落在工厂东南方向,禁止除了他们自己外的所有人踏足的,看似废墟的建筑群。

也就是在那里,她察觉到了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负责生产的工厂。

在工厂东南部分的废墟地下,似乎隐藏着更为多的秘密。

起初,异样并不显现。

然而随着他们的深入,东部建筑群里越来越多的诡异景象让她第一次怀疑起了工厂的真正用途。

那里……更像是在研究什么……生物?

最终,他们停留在了一个巨大的房间里。

无论小怜怎么哭喊,求饶,过去的善意也没有再次显现。

她最后的下场只是被抛入那一片浸满恶心粘液的无底深渊。

大脑对于恐怖回忆的抵触使小怜无法确定在那片黑色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支离破碎的思维片段中存在的只有黏腻的恶心。

再次醒来之后,迎接小怜的也不是歉意的神色只有浑身的酸痛。

自那以后,小怜在某一天,突然察觉到了自己体内出现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的该死心跳。

并且体内多出的那个家伙并不安生,总是能从不同的地方发起突袭,完全无法确定其位置几何。

由于那些负责此事的工厂管理者们并没有任何向小怜交待此事的意愿。

因此真相便也难以到她的手上。

可能唯一的好事就是这家伙并没有让小怜真的像怀了孕那般出现任何身体上的变化。

不过也可能是……时间还不够?

“呃呼。”

稍微缓过了点劲儿的小怜终于揉着肚子缓缓站了起来,从架子上取下毛巾,放进被用掉了半层皮的木桶里,再用连接着泵的杠杆压了点水进来润透毛巾,再盖到脸上。

“……唔……”

毛巾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硬要说的话可能有点正常男孩都会有的乳臭味,但小怜就是不愿意把毛巾摘下来。

因为从指尖传来的 全然不像一个少女柔嫩脸颊该有的触感让她毛骨悚然。

冰凉又坚硬。

实际上这幅躯体的毛病并没有到此为止。

是的,在镜子里,那一切都是清晰的,那是如同怪物般的破碎脸颊。

尽管伤口被毛巾遮住时剩余的脸依然可爱,但……

不止是脸,她的全身都充斥着这般怪异的金属造物。

它们并不像科幻里的特殊造物那样,能提供什么远超常人的力量。

其低级的镶嵌法已经表明了那些只是更多的只是作为她的皮肤以维持她的生存与正常外形。

这些死亡的印记向着所有人平等地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从各种意义来说,她的身体都打满了“补丁”。

小怜极度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在一场灾难里和身上的肉块、皮肤一起丢失的。

清洗完脸后,清醒多了的小怜从床上取回了自己的一件淡白色的亚麻上衣。和昨日脱下后被丢弃在地上的黑色半身裙,这便是她平日最常的打扮了。

考虑到天气的渐寒,再加一件保暖外套以及一双羊毛袜或许是更好的,但她那只经历过春与夏的衣柜并没有可以胜任的存在。

最后,将脚硬生生塞进墨隐不知从哪找来的那双并不怎么合脚的小皮鞋里后,小怜迈出了走向户外的第一步。

刚一出门,浓郁地就像泡在酒缸子里似的酒精味便完全遮盖了刚才室内混杂着点香气的辛酸味。

同满是焦油味,主要负责平时工作的生产车间,也就是西大楼不一样。

这座充满了高端独间宿舍和实验室的工厂东楼总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各种消毒液的气息,有时候是这种酒味,有时候则是带点腥味。

就在小怜晃晃悠悠地走向餐厅去享受那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早餐时,一阵连绵急促的“咚咚”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嗯?”

她歪起了脑袋,认真地辨认了许久,这才确定了这阵敲击声是从门口的储物仓库里传出来的。

在那大敞着的仓库门口,几个箱子突兀地脱离了其它货物,被单独堆放在了门口的位置。

显然这是近期堆放,并未归类的存在,而刚才的敲击声便是从这堆箱子里传出来的。

“是有装什么小动物吗?”

在过去,工厂确实不止一次地向内部运过各式各样的活体动物。甚至也有为了防止小怜感到无聊而特意送的一只小猫——可惜没多久就失踪了。

当时她还伤心地找了好几天,但连尸骨都寻不见的状况已经在说明,那只猫八成是倒在了那些常人不该踏足的区域。

“救命……”

出人意料的是,箱子里的第二种声音竟是模糊不清的人声。

“诶!”

在发觉是人之后小怜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得远点。

对于她来说,工厂里确实有很多孩子,但他们究竟是怎么来的,这并不是应该探寻的问题。

因为她说的话在工厂的高层们那里不会有什么分量,知道了他们从哪里搞来的这些孩子,目的具体是什么。也不过就是给自己增添烦恼。

当追着自己的不是猎人,而是无物不染的毒气时,埋头那可就有用多了。

“咚!”

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面存在别的人,箱内的挣扎愈发的激烈了起来。

但就像是回光返照,异动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又消停了下去。

可能是好奇,可能是担心,最终小怜还是解开了紧扣着箱子的四个扣子,将箱盖完完全全地掀了起来。

箱内,一个双眼红肿,满脸泪痕的女孩依然在不断颤抖,疯狂地仰着她双眼翻白的小脑袋,被白色长袜包裹着的细嫩纤柔的小腿此时绷得紧紧的,去支持着那双颤动的小脚死命地蹬踏箱板。

显然是未从惊恐与危难之中恢复神智。


“那个,你还好吗?”

看着箱子里狼狈不堪的女孩,小怜轻声询问到。

女孩并没有那么快地从窒息和拼死的最后一搏中恢复,过了许久她才竭力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摆回了脑袋。

蕴满了不安与惶恐的湿润双眼不安地晃动着,湿漉漉的金色微卷长发杂乱经过一夜挣扎早已被泪水和口水杂乱地糊在了她的脸上,嘴里。

因缺氧而黯淡苍白的皮肤依然随着尚未平复的肺疯狂地起伏着,掠夺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双手则是握着拳紧贴在了胸口。

“啊……啊……哈……啊……嗯咳……”

整个仓库都回荡着那极不连贯的喘息声。

“需要我帮你出来吗?”

“嗯……”软弱无力的回应从箱子里传了出来。

早已脱虚的身躯在卸了力,脱离绝望之后便不再那么地容易积蓄起力量。

女孩试图在拉扯下的爬起全部以失败告终。

惹得小怜一咬牙,把右腿架在了底层的箱子上,左腿向后踩去,再度用力地拉了一拉。

这一下人是出来了,然而箱子也翻了。

随着女孩的落地,箱子连带着里面的大片行李也轰然滑落了下来。

眼看着箱子即将对那个本就虚弱不堪的女孩进行补刀,小怜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用肩膀带着身体前冲了过去。

“砰!”

想法是好的。

最终的结果却不是。

厚重的箱子连带着小怜的上半身一起砸在了女孩的头顶。

凄惨的咕噜声从身下传了上来。

早已没力气也没办法尖叫的女孩只能用喉咙里的抽动表达疼痛。

“啊哈哈……对不起。”

被箱子直接砸到的小怜在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痛苦哀鸣后立刻忍痛顶开箱子,翻到了一边。

可能是刚才的动静过于大了,远远地,小怜看到了一个咬着雪茄的青年大摇大摆地从东边的小楼走了出来,向着仓库赶来。

“遭了!”

当小怜认出那是谁的时候,整个身子完全愣在了原地。

因为前来的,是整个工厂里最为致命,最为残暴的家伙,甚至被自己人称为“金发野兽”的家伙——雅尔曼。

他本人并不反感这个称呼,总是侃侃地表示着那是某个哲学家的理念。

如果从外表看,雅尔曼显然是不差的。

身形高大,长相帅气,一头飘逸的金色短发像是古典油画中的俊美且壮硕的英雄那般恣意地长在他的头顶,任谁都很难瞬间把他和嗜血的变态杀人魔联系在一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怜也确实被这外表欺骗了,直到那天她目睹了6个孩子试图从工厂逃跑的孩子被雅尔曼逮回去之后的下场。

被展开的人体中,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三天。

如果实在没有人犯过错,他甚至会去主动帮他们制造过错,又或者对那些实验动物下毒手。血腥和惨叫仿佛是他生活的调节剂。

就在小怜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时,地上的女孩却突兀地拽住了她的衣袖,竭力地将脑袋贴到她的耳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求助:“帮帮我,他们不知道我在箱子里。”

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仅是这句话和不愿意看见血腥场面的想法就让小怜有了帮助这个女孩的理由。

“去仓库里面藏起来,快点!”

就在女孩连滚带爬地向仓库里逃去时,小怜咬咬牙,鼓起勇气主动上前迎接了雅尔曼。

“呵,看起来气色不错啊。”雅尔曼爽朗地朝着小怜笑着。

“雅尔曼叔叔,对不起,我把那堆箱子给砸了。”

“哈?”

转瞬间,阴云便笼罩上了雅尔曼的脸。

“那……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

小怜毕竟还是不一样的,雅尔曼只是冷哼了一声便绕开她继续走向了那堆箱子。

在看到了满地的衣物行李之后,他有些不耐烦地将之一把接着一把的抓进箱里,随后扣上,盖回到其它箱子顶端。

但也就是这时雅尔曼的眉头再一次紧皱了起来。

“喂?叫怜的小东西,你是不是偷偷从这里拿了什么东西,我记得最上面这个箱子很重啊……”

“我……没有啊……”

拙劣的谎言一下子就把整个局势重新拉到了最为紧张的状态。

要不要告诉他呢?

如果说了,那么身为编外人员的女孩绝对是他缓解血瘾的最佳选择。

如果不说,自己现在孤身一个人,难以想象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而且那个女孩现在就在离他不足5米的地方,到时候自己要是白挨了这一顿……

“是我拿的。”

就在小怜搅弄着得失的时候,一个声音拯救了她。

楼梯边上,墨隐冷冷地担下了这件事情。

从雅尔曼骤变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一位显然也并不是那些苦力之中的一员。

“墨隐哥哥……”

“没礼貌的小鬼。”

面对着墨隐,雅尔曼眉头紧蹙,但却并没有选择继续冲突,甚至也并不质问他到底从箱子里拿了什么,只是硬狠狠地骂了一句后,开始排点剩余的箱子。

“好了,走吧,吃饭去。”

解围之后,墨隐立刻试图将小怜带离这里。

这可不行,因为那女孩可确确实实地还在仓库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雅尔曼会把这些箱子带到哪里去。

心想事遂,几乎是下一秒,在翻看完剩余的疑似装着大量瓶瓶罐罐的箱子后,雅尔曼立刻抱着剩余的箱子前往了仓库的深处。

救人心切的小怜想也不想地摆开了墨隐的手,冲向了仓库。

出人意料的是,女孩不见了。

“小东西,跟那个小鬼一起滚开点!”本就心情极差的雅尔曼大声呵斥着。

扫视了几眼后,小怜无奈退出了仓库,随墨隐离开了这里。

但就算是这样她的小眼睛还是不住地向后瞟着,直至雅尔曼也离开了仓库她放心下来。

这时,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来了:“该怎么跟墨隐解释呢?”

不过似乎是她多虑了,对方从始至终保持着他日常的沉默。

这位小小的哥哥从外表上看起来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在他的身上,小怜却能体会到一种特别的感觉。

真要形容起来,就是“像死人那样成熟”。

是的,死人。

他会很多很多东西,就像童话书里的大贤者那样,总是能对一些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作出小怜完全听不懂的解释。

但他每天看起来都很疲劳,似乎永远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的心里掀起什么涟漪。

不管是对敌人,还是逐字逐句地为她读童话书,小怜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除了阴沉与疲惫以外的表情。

就好像死人一样麻木。

小怜害怕他,因为非常明显,他也是这座“地狱”工厂的一员,是和那群刽子手,杀人魔,坏医生站在一起的人。

但小怜也不愿意失去他,因为整个工厂只有他一个人会每天陪伴自己,会给她读童话故事,会教她写字,数数。

尽管墨隐每次看起来都毫无兴致,能让他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那本封皮破损严重的古书和那颗青铜眼珠挂坠。

关于那本古书,文化知识极度匮乏的小怜是完全看不懂。

倘若说童话书还能照着插图想故事,那么那本书上的插图则只能说是不可名状。

明显不同于日常用语的文字充斥其中,宛如噩梦的印记。它们如蚕食理智的蛀虫,仅是长久注视,便已足够令人头晕。

在其它的位置,蜿蜒扭曲的线条狰狞地汇聚在了空白的区域中,仿佛是试图用混乱掩盖某些令人癫狂的事实,隐约间,似乎能看到一些无比荒谬的景象隐藏在那些杂乱的线条之中,比如吃人的蚂蚁,穿戴着脑袋的人类……

“已经到了,你走哪里去?”

轻微的提醒宛如惊雷般将小怜从她自己的回忆里炸了出来,极度焦虑和紧张的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头。

“抱歉!”

反应过来的小怜拘谨地弓起身子,埋下脑袋,快速冲回了墨隐身边。

不过就在此时,餐厅外面,一对父女模样的人快速地闪过。

“等等。”墨隐叫停了行色匆匆的二人。

“啊?大人,这……”

突如其来的截停,让那个男人迅速将女孩护在了身后,苍老的双眼里同时闪烁着祈求与警惕,而那个女孩则是低垂着脑袋,拉扯着男人的衣服缩在他的身后。

满脸许久不曾打理的胡须,和皱起盘叠得如同岩石的皮肤,弯得已经变了形的脊椎一切都在表明这人应当是工厂的杂工——那些由这附近唯一一个村子的领主所提供的农奴。

是的,这座工厂除了那些不明来源的孩童和高层,还有大量的杂工,他们全部都是工厂所在的山下村庄领主的农奴,肩负着每年为领主无偿服务3个月的义务。

但似乎是他们的领主和工厂的高层们达成了某些特殊的协议,除了几个固定役外,每个月都会有接近20人左右的农奴前往工厂帮忙做些烧饭,打扫,搬运之类的杂活与重活。

墨隐语气严肃地开口了:“你带着什么人进来了?”

听到问询,那个男人一下子收起了带了少许攻击性的眼神,带有些讨好意味地回道:“大人,这是我的女儿,我近些日子欠了点钱,怕她一个人在家……”

没等人把话说完,墨隐便已一个箭步冲向了躲于男人身后的女孩,一把拽住了那只纤细的小手,向外掀了开来。

“呃!”

女孩惊慌失措地抬起了脑袋,哆哆嗦嗦地列举起了自己会做的活计,而男人则更是快速地将女孩往自己怀中抢去。

墨隐阴沉的脸色并没有改变,没有变得更差,也没有变得更好。

这张带着点小雀斑的稚嫩脸庞并不让他觉得熟悉。刚才如烈火般的一瞬追忆似乎只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妄。

像是为了道歉,墨隐从口袋里取出了两枚朔版通用银元递给了对方,留下一句忠告:“最好别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离他们远点。”

餐桌上,墨隐率先放下了那盘荤到发油的洋葱烤肉和两碗配着大量蔬菜的拌面,打破了沉默:“下午有空跟我去外面转一圈吗?”

“出去转一圈?”

“是,就我们两个,步行,去工厂外面,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愿意!”小怜毫不犹豫地将之答应了下来。

工厂的环境压根就不是给正常人准备的,如果有机会,是个人都会想远离这里。

墨隐突然抖露的外出提议对于小怜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得到了小怜的肯定之后,墨隐大致划定了一下时间:“嗯,那下午大概3点多,我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出门。”

就在小怜为下午即将到来的工厂外部小活动开心的时候,宛若千针刺扎的灼烧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小怜的胸口,不,准确来说是那个放着青铜挂坠的口袋。

强烈的扭曲感出现在了衣服上。

察觉到危险的墨隐立刻上前将挂坠取了出来,但铺面而来的热浪和顺着铁锁传递的高温,还是让他把这个自己的宝贝给砸在了桌子上。

“咚~”

也就是就在挂坠砸上桌面的那一瞬,一股浓浓的灰烟从与之接触的桌面上扩散了开来。

桌子在融化!

巨大的声响立刻吸引了一大群不明真相的人将目光投向了此处,但鉴于工厂管理者们建立起来的极端威权,大多数人还是立刻撇头避开了这场事件。

在持续融化出了一个足以塞下拳头的大坑之后,那剧烈的“滋滋”声才渐渐缓了下来。

“哈啊啊,我的衣服!”

非常不幸的是,小怜的衣服也在刚才的高温中被熔坏了一小部分,这对本就浅薄的衣柜无疑是雪上加霜。

“怎么回事?”这话竟然是从墨隐口中问出来的。

很显然,这位挂坠原主同样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重新接过挂坠的他打开了后方的盖子,但很快就又盖上了,速度之快让小怜完全没有看清里面有什么,他是怎么打开,又是怎么关上的。

“有问题吗?”小怜小心地问到。

“游理……”

墨隐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小怜的眼睛,出了神般地,用含糊不清的口音轻念了一个名字。

“谁啊?”这个听不太清楚的名字没让小怜产生什么有意义的联想。

但突然,墨隐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瞪大了眼,但旋即又低沉了下去:“毕竟这是游理你的眼睛啊,我知道的,你要听我的,你要听我的,你必须听我的。”

刚才墨隐嘴里念叨的那个名字又出现了,可还是没让小怜确定到底是哪两个字。

并且小怜也确定自己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的名字是这个读音。

所以墨隐嘴里念的名字到底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墨隐哥哥为什么会看着我说那个名字呢?这挂饰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小怜的疑惑没有得到回答。

墨隐低沉的嗓音只是魔怔般地重复着最后的几句话。

他仿佛在下决心。在下一个行出最糟糕之事的决心。

看着墨隐不断地发抖。

小怜有些惊恐地伸出手去,捧在了他的脸上:“不要这样子,好吓人,墨隐哥哥你怎么了?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呃……”脸上柔嫩且轻软的触感打断了墨隐,他又是一愣。

深吸了最后一口气,墨隐取下了捧在自己脸上尚且温热的小手,朝着小怜摇了摇头:“没事,让你担心了,我好得很。”

话虽如此。

然而随即他就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匆匆将挂坠冷却了一下并用布包紧后,交代了几句:“总之你要是有什么要准备的就提前做好,下午我们去工厂外面的话,要走的路可能挺多的。”

而后快步离开了餐厅。

在饭桌重归于寂静之后,小怜才重新坐了下来。

“墨隐哥哥刚才在念谁啊?奇奇怪怪的?什么眼睛?这不就是个青铜挂饰吗?还是说——真的有一颗眼睛在这里面呢?”举高了手里被布包着的圆球,小怜自言自语地说到。

但无论那是谁,至少现在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终于没人了。”

暂且放下下午能够离开工厂去往外面的兴奋感、刚才看到墨隐魔怔的害怕和前胸的灼烧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去仓库找那个女孩。

这些琐事和人命比起来那还是差了远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找,都没能在仓库里寻见半个人影。

在又将搜寻范围扩大为所有她被允许自行踏足的安全区而仍旧无果后,囿于疲惫,又生怕惊动其它管理者们的小怜只能先行返回了那个专属于自己的房间——就在中央大楼的二楼。

小怜并不与管理者们一起住在工厂的东楼,而是单独一个人住在中央楼区的二楼,也就是食堂的楼上。

对于很多成年人来说这可能是件好事,毕竟下楼左转就是食堂这种大好事是极为难得的。

但对于她这么一个少女来说,夜晚一个人一层楼那还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更加上是在这么个不知藏了什么妖魔鬼怪,真的有灵异事件发生的工厂。

“这该怎么办啊,在这工厂乱跑可是会出大事的。”小怜焦急地小声念叨。

峰回路转的是,就在她试图开门的时候,阴影里,刚才那个躲在箱子里的女孩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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