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坡无疑是费劲的,当二人再一次回到工厂的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这个时候,就算是那群可怜的童工们也已经下了机器,三五成群地围在了庭院里。
刚来没多久的孩童,往往还没适应这里的厂区里的气味,想要尽可能新鲜的空气,但又惧怕着靠近东边管理者们的大楼,只能畏畏缩缩地聚在食堂前的石阶上和小怜的楼道里。
若是来的久一点的,还有点力气的,往往是那些十余岁的少年,他们总会在晚餐前临时用一些废弃材料在尽可能远离那几个挂着尸体杆子的地方搭起一个球场,用一只不知道是他们的哪个天才前辈用胶布和旧皮革粗制滥造的球踢起比赛。
剩下的男孩女孩们则是往往会给他们空出相应的球场来,时不时的,人群还会因为几个漂亮的动作或者得分爆发出一阵阵的小欢呼。
来自不同地方的孩子虽然各有各的音,但在帝国几百年来持续地标准文字与读音的努力下,无论是来自哪的人,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除了在语法、特殊词组和表达方式上会有较大冲突,最为基本的日常关键交流还是可以做到的。
孩子们的讨论,实际也没有太多可听的,话题也无非是那些被强行拆散开的家人,日常的冲突,又或者是对未来的企望,他们期待着有一天完成工厂给他们定下的指标后离开这里的愿景。
是的,工厂确实给这些孩子们定了足以赎身的工作量,也确实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有一批人达成,在那之后的他们会在工厂管理者们的引导下离开这里。
这里的生活无疑是一片溢着苦水的沼泽,但烂总是比出来的。
这个世界,出于某些原因,帝国的各地统治者们和至高者教会共同保持着极度高压的,以保证人口增长政策,甚至还有超过一定年龄未婚还需缴纳随年份增长之税款的法律。
各种原因导致全帝国境内的人口一直处于膨胀的状态。
平时倒还好,凭借着来自黑暗时代之前,虽然危险,但如果监管有效就能运行的农业机械以及部分涉及生命力的超凡力量,粮食产量基本跟得上人口增长。
但一旦发生局部动乱,更强大的科技和超凡力量就代表着更大的破坏,饥荒必定随之而来。
小怜一度想要融入工厂里的其它孩子,只是与他们相比,过于优越的生活和并不好看的外表使得她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
因此每每此时,这工厂里来之不易的热闹她都只能躲在自己房内。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了,一身黑色的墨隐像是为了打发时间似的连带着小怜一起借着夜色隐藏在了人群的边缘,蹲在了球场的边上。
并且,就像是为了欢迎新客,今天,球场比往常更为热闹,人群里的欢呼此起彼伏,从欢呼声里,可以得知,是有个叫维特的小家伙一直在赢。
“哇哦!维特又进了!不愧是维特啊。”场边,几个年轻姑娘明显泛起了桃花。
然而还是有几个零零碎碎的声音在暗骂:“切,不就是那个爱装的小鬼嘛。”
“上次被人家一晃就倒的是谁啊?”一个男孩对着其中一个不屑维特表现的人嘲讽到。
“你要死啊!”
“谁怕你!”
两个孩童的争吵声被又一潮的声浪盖了过去。
那个叫维特的家伙再一次冲破了一大群人的围堵,以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的动作和角度,在数人的扑救中完成了一次不太可能的进球。
小怜观看着场中几乎可以算作维特独角戏的战局。
完全没有任何人能够匹敌维特,他那娴熟和灵巧的身体与其它孩子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截断他的攻势。
不过,有一件事,当然可能是错觉,小怜不知为何总是能感觉到维特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盖向自己的方向。
也因此,小怜也同样不时撇着自己身边的墨隐。
然而墨隐却没什么反应,从他随着场上局势变化的微表情,小怜可以看出,墨隐确实在看那些孩子,而不是在思考着别的什么。
“墨隐哥哥你也喜欢这种运动吗?”
对方点了点头。
“那你要不要上去试试看呢?我感觉你应该比那个维特更厉害点的吧。”
“呵,我没那水准的。”墨隐苦笑了一声,“如果只是看看的话,那还算有点,运动不是我的强项,以前我跟……啊,算了,总之看这群来自不同地方的孩子踢球确实还算是有趣,场上一直在赢的这个家伙也确实厉害,论身体协调性,我肯定没他好。”
“哦……对了,墨隐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帝国嘛?”趁着比赛进入半场休息,小怜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问这个干什么?”墨隐有些奇怪,但这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大大方方地给身边的小怜讲解了起来。
“就是全人类国家联合建立的一个巨型联邦,大家必须服从「列王议会」「黑色王庭」和「至高者教会」这三者的命令,而其中又以「黑色王庭」的命令为最高,不过这三个家伙基本也不会轻易发话,基本都是大家自己玩自己的。”
“全人类?”
“是的所有人,不管住在哪里,不管什么文化,说什么语言,用什么文字,只要是成规模的人类居住地应该都属于这个国家。当然这个国家也不止人类,还有一些和人类差不多但有点区别的人形生物。”
“别的类人生物?我听你在童话书上看到有说什么吸血鬼的,他们存在吗?”
“嗯,是的,但他们作为战败者,现在的家族领地被压缩了看管了,离这里挺远的,不过好像还有说他们渗透人类贵族什么的传闻,我也不太清楚。”
豁然开朗起来的眼界不满足只有这么一点的补充,小怜继续发问:“那么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墨隐吸了吸鼻子,略作思考,回答了这个问题:“很混乱的,有的地方非常繁荣昌盛,有的地方则连年战争。”
“一个国家的怎么会有战争呢?”小怜有些困惑。
“我说过,那三个高于世俗权力的存在不会随便发令的。平时各位国王们也就自己玩自己的,一位惹恼了另一位,这很正常。
“并且这个世界是个发展非常不平衡的世界,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人类经历过一段辉煌和一段黑暗,在毁灭性的旧夜之后,很多技术便不再流传和适用,必须小心谨慎,但就算是这样,那些技术也足以改变很多。并且这一点也不平衡,有些人能用的多,有些掌握的少,当然有时候是某些人的野心,有时候也可能是一时兴起的冲突。”
“那你说的三个管事的东西为什么不管事情呢?”
这个问题的出现让墨隐愣住了,旋即摇了摇头,无奈地表示:“这个原因很多,有人说他们昏,有人说他们太忙了,现实情况不是那么简单,就连我也不能说清楚,还是算了吧。”
粗略地介绍了一遍情况之后,墨隐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比赛。
在人群目光的中央,维特又完成了一次“不可能进攻”惹得赛场又一度沸腾了起来。
就连平时不怎么看球的,甚至几个看管童工的管理者都靠了过来。
但小怜没心思看球,因为她现在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等待自己完成。
而且,今天接了信后的墨隐心情看起来非常还不错,应该是个绝好的机会。
深吸了口气,小怜试探性问出了她的问题:“那个墨隐哥哥,再打扰一下,请问,要是工厂藏进来一个外人,你会怎么样啊!”
“……”
墨隐以一种极为无可奈何的样子瞟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在看到那双极具探索欲望的双眼时还是叹了口气。
随后他转换了一下,不无嘲讽之意的说道:“如果我今天调查的是那个家伙,她一定会问的是‘你认为人的生命对你来说有多大价值?’又或者‘你是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这一类的东西,哪有你这样问的。”
呃!
又是她呢,从下午开始就从来没有停过,就像是少年不自觉地炫耀自己最为珍贵的玩具。尽管语言上老是表达着不在意,但嘴角以前所未有之频率出现的笑意几乎就差把“我想见她”或者“跟她在一起的回忆真的很美好”这些事写在脸上了。
即使还没有见过,完全的压制感就已经压上了小怜的心头。
就是在这片消沉中,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不自觉地,就连小怜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不,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躁动的攻击感,她问出了刚才墨隐所问的问题。
“那,那人的生命对你有多大价值呀?”
依然是沉默。
“那你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呢?”
在说完这一切后,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感觉。
怎么办,自己刚才……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在让小怜陷入混乱的边缘狠狠推了一把。
“呵呼。”墨隐朝着自己的手心吹了口气,严肃但又柔和地捧住了小怜的脑袋,轻而又软地说道:“你要少说话,要去观察,比如我也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叉子吃面了?”
对于墨隐的暗示完全不明所以的小怜在这如此亲昵的动作下更加无法思考了,大脑完全宕了机:“哈?叉子?这,这,没有啊,我会用筷子的呀?”
一声清脆的鼓响,昭示着食堂的开放,一瞬之间,整个庭院瞬间空了起来,不论是谁,都在争先恐后地向着食物挤去。
“好了,你听不懂就算了,把自己桌子上摆着的碗碟收一下,也别学她搞那么多花样,安心听话,时候不早了,你去拿点咸肉饼垫着肚子,晚饭会有人给你送过去的。”说完墨隐强硬地掰过小怜的肩膀将她推到了食堂面前。
“所以等……诶?人呢?衣服不要了啊?”
又是无影无踪,和鬼一样的家伙。
不过依然听话的小怜还是照着吩咐去食堂。
孩子们此时已经落座过半了,他们在餐桌上聊的,也多半依旧是他们的家人,只是,偶尔会夹杂着几句非常难听或者语气激昂但大致可以确定意思的脏话。
面对着依旧拥挤漫长的队伍,小怜有些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人群的最后,但这身上的外套还是让那几个杂工一眼就认了出来。
很快3张其余孩子压根不可能享受到的咸肉饼就被送到了她的手上。
“……”
她能想象到身后孩子们怒骂自己的声音。
事实也正好和她的想法重合,就站在门口的转角处,几声毫不掩饰的毒骂便已经顺着风爬过来了。
然而当小怜踏出室外没行几步。她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注视着她。
远强于她捏着青铜眼珠挂坠时得到的感觉。好像那人就在这里,就在不远处看着此处。
不知为何,可能是直觉,小怜的目光准确地被抛向一处阴影。
那里有个男孩正蹲在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小怜。
“!”小怜有些惶恐地退了一步。手里的物品甚至都差点掉到地上。
而那男孩明显也察觉到了小怜的目光。但他看起来有点错愕,好像小怜本来不该发现他似的。
在与小怜四目相对之后的男孩没有太过慌张,他撑住身子,旋即缓缓起身,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循着路边的阴影离开了。
小怜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走路姿势和背影看起来,似乎是刚才那个比赛场上的明星选手——维特。
而她的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另一个看起来有些壮硕的童工迎上了原本在阴影中试图立刻的那个男孩。
直呼出了那个逃跑者的人名。
“喂,维特,你今天又不吃饭,是搞到什么好吃的了?”
此时,维特终于慌了,拉着那个比他壮得多的另一个童工赶紧离开了。
很快,场上再一次安静了下去。
久久凝视着维特刚才消失的地方,小怜不知为何有些心悸。
“应该只是巧合吧,他可能只是在发呆?”
毕竟维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行为。于是乎小怜这样安慰着自己,拍了拍胸口,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楼梯口。
在门口,小怜“叩叩叩。”轻轻敲击三下之后,才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我回来咯,薇洛你还在吗?”
在房间里,小怜将盘子里的肉饼分成了两份,当然其中两张是给藏在房间里的薇洛准备的,至于她自己的晚餐,实际上是另有准备的。
但是一想到他们投喂给自己那些东西,小怜的胃就开始不舒服地抽搐了起来。
从衣柜里传出的扰动狠狠地推开了柜门。
“好像有点冷的样子,啊!窗户,赶紧关上。”
“啊呼……差点睡着了。”从衣柜里揉着眼出来的薇洛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顺着衣柜就坐了下去。
(图片已按要求剪切)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呢?”
“唔……这是规矩嘛……”薇洛似乎完全没睡清醒的样子,抓住小脚,不自觉地摇着脑袋。
“总之今天是真的对不起啦,我们在路上有点耽搁,所以来的有点晚,明明你都在那个箱子里被吓成那样子了,还让你待在密闭的空间里面感觉一定很糟糕吧,我听墨隐哥哥说,这种事情可能会引发‘创伤后应激反应’什么的。”
“唔哈——没事,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晚上了。”
“那好,来吃晚饭吧。”
一盘带着些许热气的咸肉饼被放置在了两窗之间的桌子上。
被香气勾起的薇洛半梦似醒地穿回了自己的衣服,重新把脚随意地插在了鞋里,全然不顾踩着鞋后帮。
“这不快睡觉了怎么还穿回去呢?”
“睡衣太不礼貌了啦,做什么事就得穿什么衣服,诶?这里的伙食这么好的吗?中午有烤肉,晚上还有还有这种东西啊。”
“啊不是的,这些是专门给住在那些住在东边那栋小楼里面的先生们吃的,我的话,有点特殊而已,大家是吃不到这些的,那么你两张我一张,给。”
携带着醇厚麦香的肉味快速地随着双手的快速移动在这屋子里扩散了开来。
“咕~”
接手那盘有一层微薄的焦糖色外皮的厚实肉饼之后,薇洛迫不及待地张嘴啃了下去,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在紧实而且有弹性的外层之下竟是从弥漫着热气的肉汁,和混杂这萝卜与香芹独特气味的盐焗肉块。
每一口都仿佛能听到那诱人的“噗嗤”声。
“好棒……”
“那个,很对不起,我还没能问出他们能不能接受你,我问完之后墨隐哥哥说了一堆怪话,所以可能……”
“唉,知道了……”
至少伙食不错,这可能是薇洛现在最大的安慰了。
风卷残云般地,薇洛清理完了盘中的2张肉饼。
“不过小怜你真的只吃一张就够了吗?”
“啊哈哈,我还有别的晚餐的啦,不吃不行的那种……”提起这个,小怜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所以具体是什么啊?”
“晚上你就知道了啦,话说要不要洗个澡吗?我一般都会在吃完晚饭结束后洗的,现在刚好空着。”
“没关系吗?万一那些家伙在外面听到洗澡的声音,进来却发现你没在洗澡怎么办?”
这个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是因为这个房间的布局其实可以说是非常之怪。
专属于小怜的这片小空间有两个房间,一开门进来的,实际上是一个兼具盥洗、淋浴、如厕功能的小房间,只有再向里走才是靠近窗户的卧室。
要是放在正常的住所,那么这必然是一个非常不合理的设计,毕竟没有谁会把浴室直接放在玄关,最次也应该设计一条通道和墙来划出一道小走廊。
但要是在这座处处都在常理之外的工厂,那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突兀,因为大部分常用设施外的房间总会有那么个淋浴或者其它潮湿的房间存在。
因为有了这种布局,所以在门口非常容易听到里面的洗浴声。
放在之前,确实无伤大雅。但是现在不一样,薇洛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没人能保证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要不一起吧。”薇洛认认真真地提出了建议。
小怜犹豫了,对于她来说,自己那破碎不堪的丑陋身躯尽管可以隐藏。但这一直给她带来羞辱、孤独与困扰的存在并没有被消除,洗澡的时候这一切无疑会暴露。
在脑海中“所有人都厌恶我身体”的刻印早就被深化嵌入了,今天的这种略带着些挫败感是表现压根没有浅化这种刻板印象的能力。
“没事,我把头发淋湿,在门口等着,到时候有人进来我说是我在洗澡就好。”最终,她还是没能战胜自己,撇着小嘴轻轻地说到。
薇洛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解开了后背绑带,脱下刚刚才穿上不久的衬衫,让那与平民相比稍显厚重的衬裙顺着身躯滑落,少女娇小的身体上只剩一双纯白的长袜,披散的金发宛若云间隙光披落在了洁净优雅的脊线上。
就像亲眼见证天鹅之华美的丑小鸭,小怜低着脑袋走进了浴室,压动着抽水的杠杆,让冰凉的水得以充分浸润她的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压下一切不太理智的负面情感。
“把头发淋湿很容易感冒的,我会尽快的,谢谢你,但是这个怎么用呀。”
“冷水的话就用这个杆子压一下就有,热水的话需要把那个红色的阀门拧开,让楼顶的水下来,稍微混合一下就差不多了。”
“楼顶的热水?”
“嗯,他们放了个很古怪的机器在那,只需要在早上泵一罐冷水,晚上就会热了,那好,我不打扰你了,待会见吧。”说完小怜从苦涩的嘴角里硬挤了一点笑容,向外挥了挥手。
“哗啦。”经过短暂的调试,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密集的水声。
“啊……”收紧了身上的这件外套,小怜略显苦闷地坐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她的身边则是薇洛刚刚褪下的,尚且留有体温的所有衣服。
随手触碰,便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柔软与细腻。
放眼望去,都是她没有见识过的多彩与华丽。
小怜第一次从平日里隐藏的优越感里找到了羡慕。
在过去,自卑与羡慕在小怜的心里一直存在一个平衡:其它孩子的身体或许完整,但他们的生活却是悲惨的;自己虽然残破,但是生活却更为优渥。
可如今却出现了一个明显需要依附自己,但却不管在生活条件还是外貌上都优于自己的存在。
头发上的水还在凝聚,顺着重力集结在了发丝的末梢,滴落,显得冰凉。
薇洛依照着约定,并没有像大多数娇生惯养的孩子那样花上数十分钟洗澡,简洁快速地完成了清理完了身体 裹着白色的小浴巾回到了房间里。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似乎是为了以防自己再度因为对方的身体而感到难过,小怜刻意地低下了脑袋,双手抱着膝盖,斜倚在了床头边缘。
然而那双踏着淡淡白雾的小脚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柔软的足掌轻点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小腿因步伐的跃动在白色的浴袍间闪烁着,一滴未被汲干的水珠顺着大腿自袍间遮掩的幽暗而来,滞于踝下,如悬着的珍珠足饰,光辉且闪耀。
这一切都是她所没有的,在热水中,金属只会发烫,袍间闪烁的会是铁色,水珠只会嵌在凹陷处。
“有没有衣服能让我换一下的呢?”薇洛一边用布擦拭头发,一边问到。
“在衣柜里,你自己挑吧,可能都不是太好……”
让这位看起来就是富家女的人观看自己那可怜的衣柜。
又是另外一层折磨。
要是没把她带回来,看着她,就看着她挣扎,或者被他们发现,从此沦为奴工又或者被残忍的杀害,看着她挣扎,聆听她的求饶,让她痛苦地喋血,失去生命的铁青色面孔,如果那样……如果那样……这些……就是……
“哈啦,这件感觉真的好棒哦!”
“呃!”突如其来的赞叹声将小怜从刚才的幻想中吓了出来。“我怎么会在想这种东西,诶呀呀,这,这怎么……”
完全不知情的薇洛双手握着一件带着一堆划痕破洞的靛蓝色的色织经面斜纹棉布的外套袖口,依在了自己身上,脸上洋溢着欣快的笑意。
当脑海中那张灰暗绝望的面孔与眼前这张热情活跃的小脸重合的那一刹,小怜浑身打了个寒颤。
“怎么样,我感觉很艺术诶。”完全不知道小怜在想什么的薇洛依然开心地介绍着自己的发现。
做贼心虚的小怜不敢大声说话,但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有这种衣服的吗?”
“就在下面层的,我今天在里面躺着的时候就看到了。”
“哦,哦,那你穿吧,随便就行。”
很快,一个农场主女儿形象的薇洛便出现在了小怜的眼前,青春且富有活力。
那是小怜从来没有从自己身上察觉到过的感觉。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声。
小怜立刻作势噤声:“嘘,别出声,应该是送晚饭的,你先躲一躲。”
在确认薇洛藏好了之后,小怜才打开了房间的门。
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人站在门外,将一个覆有银盖的盘子递给了进来。
这是西蒙,送餐人,作为杂工,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做饭,搬运杂物,清扫必要的房间一类的工作,除了环境有点糟糕外工作也并不繁杂。
虽然西蒙人并不坏,是常驻工厂的几个固定员工之一,但小怜还是不太愿意见到他的。
因为“享用”工厂给她特别提供的晚餐实在是一种折磨。
但不管怎么样,反抗是肯定不行的,他们绝对会有办法让她抢着接受的,与其受苦不如识时务点。
小怜地接过那个盘子,放在桌子上,猛地掀开。
出现在二人眼前的那盘肉,就是工厂管理者们专门为她准备的食物——“乳骸饼”这是个奇怪的名字。
并且与它的名字一样,那弯曲扭动的线条以及密集淡白色颗粒和它泛着绿色的油膜一起遏制着人的食欲。
不止是卖相,乳骸饼就连味道也一样糟糕,它并没有普通亨饪手法处理肉类常用的咸味,而是类似于带酸芒果味和苦丁茶味的牛肉干,其生硬的肉质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嚼碎了才能勉强咽下去。
最需注意的是那层绿色的油膜,因为它实在是让人容易反胃,在吃完以后最好就别喝水了。
话又说回来,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是肉,从营养价值来说这伙食比那些车间里的孩子们那几乎由木屑和麸质组成的黑面包又或者是万年不变的白烙饼加一碗白粥的好到不知哪儿去了。
“请尽快在我面前吃完,我才好交差。”
“是~”小怜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闭上眼将一块乳骸饼塞进了嘴里。
“喔,好硬!啊,好酸!嘶,好苦!”
在将三重折磨全部过了一遍之后,堪堪一块才进了肚子。
全部吃完时,小怜已经感觉没了半条命了。
不仅是牙龈发疼,就连肚子也在抗议食物的硬度。
“谢谢。”在确认完所有食物被吃干净后,西蒙用帽子擦了擦汗,收起了盘子,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