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迷茫,然后再是怀疑。
但最终是恐惧。
“我这是在哪?”
记忆最后的片段,是在墨隐家乡的那片血红色花田上。
游理曾不止一次地试图大声呼喊,但死气沉沉的身体只是耷拉着,没有一丝回应,甚至连她最重要的攻击手段,一种存在形态变化,被称为“浮银”的奇异物质都失去了响应。
无论是漆黑一片的周遭、被束缚的双手,还是在石板上无法动弹的身体,都让她处在极度的不安中。
挣扎完全是无用之举,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昨天发生了什么?”在她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只能依稀记得,昨天应该是个很高兴的日子。
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要从混乱的碎片中清理出完整的回忆并不轻松。
这半个月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游理试图从头回忆。
先是逮住了一个名叫维特,并且试图跟踪自己的小家伙。
不过鉴于维特的年龄不是很大,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友好,并且出于对他幕后主使的好奇,游理暂时压下了关于他的消息。
但就在她准备对维特的事情更近一步调查一番的时候。那个一直跟着游理,并且以烧伤为理由蒙着脸的家伙突然摘掉了脸上的绷带。
对方表示了自己就是游理在另一个世界的发小,并且邀请游理前往他的家乡以作观光。
对于这个说得出自己过去细节,并且长相和自己的发小相比除了年轻了几岁外,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游理很快就选择了相信。毕竟现在她自己的年龄也较之另一个世界更年轻。
而在得知了他的存在后,游理显得很开心,甚至连生活风格都突兀地更偏向3年前了。
整整3年,游理被这个存在各种邪崇凶兽的落后世界折磨了整整3年。
但就在这不间断的厄运间,居然能遇见与自己有着十数年交情的发小,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对方似乎知道很多的样子。
也因此游理欣然前往了对方邀约的目的地——一个充斥着各色鲜花的“废弃城市”。
先抛开为什么他的家乡会是一座废弃城市的疑惑。游理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发小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在还没来得及有任何交谈的情况下他便选择了诈死,随后伪装成其它人跟随在自己身边。
分明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发小,按常理来说第一反应该会是第一时间确认,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不,不对!”
游理终于意识到了关于自己发小的事情存在疑点:“他是怎么确定我的!虽然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我现在的样子可跟他认识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并且我告诉他的也不是以前的名字,但他却愿意拿命去赌我肯定会牺牲一只眼睛救他。
“照理来说,一个正常的人类应该是不会拿命去赌,一个连话都没有说过的人会献祭她自己的眼睛来救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这表明那他在和我正式对话之前就锁定上我了!”
脑海中突然翻滚而起的怀疑让游理冷汗直冒。
这家伙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嗒~嗒~”
寂静中的第一缕扰动,那是长靴落在地上的声音。
深邃的长廊里,一束幽火缝合着光与暗的边际。
“晚上好。”
剧目的正主抵达了舞台。熟悉的声音让游理浑身颤了颤,发抖的身体竭尽全力地试图从石板上爬起来,禁闭许久的喉咙似乎也开始能够钻出了些许挣扎的声音。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从内心里感到了一股凉意。
“不要动了,你起不来的。”
随着烛光的渐进,那张与她作伴了十数载,但现在却显得有点年轻的脸就这样在阴森的绿色火焰中出现了。
墨隐用手中的火焰点燃了更多的蜡烛,很快,来自烛光的淡绿色就淹没了整个岩窟。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附在了石板边上,轻声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东西想要问我。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在年龄上倒退那么多,并且你还成了这幅小女孩的样子;又或者更彻底点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咯~”游理的牙齿交错着,发出了一点颤音。是的,这就是她的疑问。但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以此表示激动。
“我可以回答你一部分,毕竟若是说起全部的话,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首先是身体问题,这就是你的身体,你长这个样子才正常。而你在那边的样子才是我无法解释的,当然其实也不是不能猜一下。”说到这里墨隐停顿了一下,但也终究没有接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至于我们共同经历的过去的十年只不过是我们同做的南柯一梦,我们从未老去,所以才那么年轻。”
说话间,仿佛是为了安慰,墨隐的手,覆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然而这却只让游理倍感不安,过去的他可从来不会搞这些肉麻的小动作。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过去没有印象,或许你是记得的。”墨隐在最后话锋又是一转。
“……”游理并不说的出任何话来,只能喘着气,听着对方的叙述。
“好吧好吧。”明知得不到回应的墨隐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但我可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了,说实话那可真是太久远了,久远到我记忆才刚刚开始。所以在所谓的地球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还吓了一大跳呢,花了好长时间才用绝不会骗人的方法确定了你的存在。”
“?”
游理的脸明显地扭曲了几分。
她并不满意这个听起来非常不靠谱的回答,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在今年之前,并未有于这个世界有见过他的印象。
自己明明是在波林西顿的乡下长大的,那可是距离对方家乡,也就是此处千里之外的地方,双方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就相互见过。
墨隐并没有在意游理的疑惑神情,依然自顾自地介绍着:“至于两个世界的关系,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我不认为这是假的,但我也希望所谓的地球是真的,毕竟我们也一起相处那么久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就像过去十几年游理所熟知的那个样子,讪讪地笑了笑。
显然,这个看起来有点“憨”的笑容说服力比之前他所说的的一切都要大,一度盖过了现在的诡异局面。
它将游理的思绪拉进了往昔熟悉的温柔乡里。
只要确认了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和自己多年朝夕相处的朋友,那么就不会有危险。
“咳!”
似乎是喜悦让身体有了点活力。
随着一声猛烈的咳嗽游理终于摆脱了无法言语的困境。
虽然身体却依旧处于脱力的状态之中,不能自如地移动,但至少能说出点话来了。
“小花,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了,我肯定会帮你的,别玩这些东西了,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啊呀~”听着游理嘴里熟悉的昵称,墨隐就像是忍不住了一般轻笑出了声。
“自从回到这里之后,我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拼了命地扯着喉咙,游理劝说着:“不要装神弄鬼了,我们是朋友,我会帮你的!”
“是的,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忙,非常需要。”在森然的微笑中,墨隐点下了头颅。
“对嘛,别在这里呆着了,阴森森的,你是给我吃了什么药吗?我现在身体动不了。”游理继续恳求着对方解放自己。
然而墨隐并不回答,只是挂着那幅有些勉强的微笑。
很快游理察觉到了那微笑中的僵硬,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小花你没事吧?”
“没事,我当然没事。”墨隐随即从地上拎起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黑包,开始一样一样地把东西从里面掏了出来。
“时间还没有到,我先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就在游理疑惑地扭头看去时,一块小小的菱形铜板被墨隐放在了石板上。
斑驳腐朽的表面上星星点点地撒着些许锈迹,在中央,则是一个有着明显凸起的眼眶,只是唯一不足的地方是眼眶内部空空如也。倘若镶嵌一颗宝石在那儿便是绝妙的饰品。
接下来是一根透明的管子,一口空碗,一卷纱布,一瓶散发着酒气的透明液体,……总而言之尽是些让人不明所以的东西。
直到最后一把。
充斥着直接威胁的手术刀被拍在石板上的时候,游理才联想到了什么,开始了慌乱的解释:“对不起,小花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在哪里不小心得罪你了…我…可能确实以前有点任性,原…原谅我吧…为什么要这样……”
尽管嘴上叨念个不停,但实际上她依然没法完全理解眼前的状况,只能是从自以为曾经有过的对不起他的角度编出些道歉的话来。
墨隐抬起了头,一言不发地听完了道歉,便又再一次低了下去,任由阴影吞噬了他的脸。
沉默是两人间唯一的桥梁。
然而沉默不代表着静止,墨隐的手在不断地移向那柄手术刀。
“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就在他刚刚将那柄手术刀举起的时候,台上的少女便连带着那柄手术刀一起消失不见了。
墨隐依然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啊,恢复了一点啊,利用『震』态浮银的标记进行位移……游理你真的很快啊。”
而就在他的背后,紧握着手术刀的游理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来不及看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的双手,蹬着地面向外蹿去。
“疯了,疯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然而还未等她接近向外的通道,危机的信号便从前方而来。
游理下意识地向前翻滚,躲过了向她极速冲来的坚利钢丝,几缕头发代替她被切成了两半。
然而就在她向前翻滚的时候,新的信号已经从下方传了上来。
完全无法避免,从下方升起的石柱一下子将她的身体倒着掀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甬道的墙壁上,半天没能喘出一口气。
几条张牙舞爪的细线紧随着其后,快速从洞穴中窜出,如同撒网般缠绕在她的右手臂上。
墨隐在一片平静中向前踏进:“嗯,游理你告诉过我的,你能提前知道危险,但只在危险逼近的时候。只要陷阱设置的够密集,即可让你避无可避,你很快,但是没那么快。”
“你!”
来不及懊悔自己出于大意和对于所谓朋友的信任,将自己浮银几乎所有形态变化和能力都告诉了他。游理开始捂着侧腹,将身体紧贴到了石壁上。
她试图甩掉右手上的红色细线,但那温热的细密红线仿佛有生命一般越缠越紧。
“和我想的一样,第一种浮银是『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形态的能力之一是标记金属物质,在可视范围内进行位移,但是有重量限制。嗯,我故意让你碰到刀就是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今天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吧?短时间内浮银的形态是没法切换的,只能再添加,而同时维持两种以上的能力会导致时间大幅度缩短,就为了那么一下便在这种压根没有金属的岩洞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这可真是。”
“……”游理持续着沉默。
“来吧,祭出你的第二种浮银吧,毕竟只凭这种没有攻击力的形态可没法击败我。”
面对墨隐挑衅一般的话语,游理从头到尾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低着头,跪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怎么,不想抵抗了?那就……”
反转发生的太快了。
墨隐话音未落,一条锁链已然缠在了他的脖子上,而拽着锁链,踏在他脊背之上的正是刚才还显得虚弱不堪的游理。
“咔嚓。”绷紧在墨隐脖子上的锁链发出声响。
“起码我不跟你一样自以为是地在脖子上戴金属项链,从你身上翻下来的时候,你就应该注意到项链也被我碰过了。”
只要用手触碰标记过某样金属物品,游理就能在视野内瞬间将自己的身体传送过去。
扯着勒住墨隐脖颈的锁链,游理的语气中已然带了些许冷意。倘若是开玩笑,那对方这便已经做的太过分了。
“不许动!”
游理的威胁并没有换来对方的一丝畏惧,在她正准备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危险的感觉再一次逼近了她。
猩红色的血雾自二人的接触面上轰然炸开。
灼热与刺眼是游理的第一感觉,紧接着是窒息与刺痛。
强而有力的红色细线再次攀附上她的双臂,硬生生地将缠绕着墨隐脖颈的双手扒了开来。
局势在短短几秒之内再度逆转。
“你在下定决心杀掉我之前都不可能占到优势。”墨隐冰凉的话语自雾中而来。
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必须果断做出抉择,游理直接祭出了第二种浮银,也是具有第二强大攻击力,利用高速的气流伤害敌人,代表着风的『巽』态浮银。
强大的风压轰然向着四周炸裂,瞬间击溃了扩散中的血雾,也切碎了抓住她双臂的细线。
可这也终于让她看清楚了那些红色细线究竟是什么。
无数被『巽』切碎的细线如同一对镂空的血色双翼,在空中摇摆,缓缓退向了墨隐的后背。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
“这是你的血管!还有血雾,全是那些血族的玩意,你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为什么你认为他们做得到,而我就做不到呢?”墨隐依然面无表情地向前迈进。
“别过来!”
这句话不仅没有让墨隐停下,反倒是以更快的步伐向前冲刺。
眨眼间二者相距便已然不足5米。
“4米!3米!2米!”
“1!小心!”
由『巽』组成的风墙在最后一刻出现了,但仍心存幻想的游理在最后一刻依然喊出了“小心”。
一只被风刃切得血溢横飞的手连带着无数血管全面突破了这堵风墙,扣住了游理的脖颈。
随着惊慌带来的精神涣散,风刃瞬息便被血雾压成了一团团乱飞的龙卷,消散在了空中。
“呃唔~”
力量逐渐增强在了墨隐的左手上。
压倒性的力量让少女无从反抗。
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如同尖刀一般压迫着眼睛。
“咳——”
点在地面上的脚尖开始了在抽搐中剧烈的摇晃。
直到此时,游理的双手依然试图解除脖子上的束缚。
墨隐狂暴地将手向下按去,游理则是不可避免地跪在了地上,仰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舌根被压迫向后上方,与咽后壁和软腭后端接触。
呼吸道闭塞,不能呼吸。
“要窒息了。”
发了疯一般的小手捶打着扼于脖子上的双手。
“咯嘣!”
骨头碎裂的声音为这场战斗画上了句号。
失去了生机的脑袋砸在了直接的脚后跟上,就像是被折起来了那样。
“怎么直接杀了?你不是说这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出现在了通道的边缘,不知所措的声音体现了她的慌乱。
墨隐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喘息着俯下了身子,从地上将尸体拖了起来,重新放回在了石台上,抄起台上摆放着的手术刀对准游理的脑袋进行起了他的工作。
背后的那个女孩显然没打算停下,带着似有似无的恶意继续嘲讽:“这下好了,你说说你,干嘛杀了呢?你不是只要个眼睛吗?大可以关起来养着,以后想玩还可以随时……”
“当啷。”
金属落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洞穴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金发女孩向下看见了他鲜红的左手,一颗沾染了红色的惨白圆球。
那是一颗眼珠,属于人类的眼珠,显然这来自那位刚刚被墨隐杀死的“挚友”。
惨烈的画面骇得那金发女孩登时后退了半步。
“现在你还想着可惜吗?”
墨隐冷冷地甩掉了手上多余的脂肪与肌肉残渣。
眼眶内部的脉络膜在刀刃显得残破不堪。
仿佛自言自语那般,金发女孩轻声地说:“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然而声音还是传入了墨隐的耳朵中。
“怎么不一样!你真以为自己就那么干净了?”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手指有力到震颤地指着那位金发女孩:“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错愕出现在了金发女孩的脸上。
直到他刚刚摆放着的沙漏发出了时间将近的咔嚓声,他这才再一次地冷静了下来。但又仿佛太冷了以至于失去了生气那般有气无力地接着说了下去:“接下来是「对称性构成仪式」,她的另一只眼睛已经献祭给了持有神性的存在,我们可以通过这个仪式和她的另一只眼睛来让骗取神性,但我们得赶快,赶在眼球失去活力之前。”
在擦去其上的红白色污渍之后,游理那仅剩的眼珠便被塞进了那颗之前被置于台上,被打开的青铜眼珠挂形坠之中。
是的,那个眼珠外形的青铜挂坠缺一颗闪亮的宝石。
而这就是最合适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