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早有预见,但并无预案的会面之前,恶毒的诅咒早已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
可当二人真的面对面站立在不到十米的距离之时,那些无聊的咒骂却又已经变得是那么的空洞虚无。
甚至在不断加快的心跳前被噎在了胸腔里。
有时候,游理倒是希望自己正在面对的,是那些万恶的仇人。
如果他是自己的仇人,那么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只需要果断地出手,享受拳拳到肉的极致殴打,淋漓尽致的侮辱,让他在悔恨惊恐中过完一辈子即可。
可他不是,正相反的,他是自己青春的绝对参与者,就算说是带着滤镜的白月光那也毫不为过。
一个什么都能交流的朋友大概是所有少年少女梦寐以求的存在。
很多人连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几个的人甚至难以想象。拥有一个愿意跟着你的想法跑,甚至有时会扭曲自己来迎合你的朋友是一件多么美妙绝伦的事情。
你可以把在极端小众领域的成就向他分享,也可以在深夜里把内心最为卑劣的想法透露,在无人问津的游戏里共同推进,相互开着最无底线的下流玩笑。
不用带上什么架子与令人疲惫的伪装,你甚至可以把那社会给予的人性也一并踹掉。
那是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信息茧房,完美的精神宣泄口。
可这种朋友就像站里的彩票,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购买。
人人都想要,也有人在坚持努力。
但能不能有,那就全凭运气。
有的人用各种方式扭曲自己而不得,有些人只是单纯的活着,便能接到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在来到这里之前,游理一直都以为自己的运气很好,是属于后半项的天选之人。
不仅家庭幸福美满,生活惬意,最为重要的还是他有一个可以在面对他时卸下所有伪装的朋友。
多少个日夜,当游理为这个世界自己的倒霉而哀叹时,为过去好运还债的安慰想法不止一次地帮她抚平了深夜的落寞。
当然,游理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可从没认为墨隐是幸运的。
游理在感性上绝对算不上迟钝。感受身边人的情绪,揣测他们的心思,这一直以来都是她自认为的强项。
也因此,她能感觉到,一直以来墨隐对她兴趣爱好、就餐口味乃至思维想法的迁就。
上个星期还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的他会因为自己对于某位古典音乐家的兴趣而去狂背几天的相关知识。
也有游理对着充满力学与数学的桌球运动脑袋热了那么几天,可杆买好了,兴趣也就过了。
等墨隐终于熟练掌握了加塞准备一起玩耍时,游理只能在毫无章法地溃败大半天,彻底输到发毛后。
用尴尬的表情搪塞自己实际上啥也不会,也不太感兴趣,然后快速低头避开对方满脸的失落与无措。
类似事情还发生在学泥塑、写小说、做模型……几乎数不清。
从来都是游理花了几天脑热,而墨隐则是会因为那或许只能算是无意提到的名词老老实实地钻研深入。
同样,外出吃饭的选择权,也从来就在游理手中。
虽然这不是因为游理霸道地支使对方抢过主导权,而是墨隐的谦让。
实际上,她也很想尊重一下对方的口味,放空自己的脑子,让墨隐来主导一下二人的选择。
这时,墨隐就总是爱摆出与平日里充满独特见解的他,完全不一样的,明显是硬装出来的,那副没有主见的样子。
游理不像老式动漫的女主们那样无条件地无视,蹂躏着指向自己的善意。
她能感觉到墨隐的热情,那种燃烧扭曲本体来温暖对方的热情。
正是如此,游理或多或少地会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墨隐,并几次试图去迎合他的爱好。
尊重是互相的,单方面谦让不是好现象。
既然对方在这段情感维系上拿出了真诚,那么自己必须有点表示。
但结果总是失败的。
或许是墨隐把内心深处的东西藏得足够好。
但游理认为可能是自己不够用心。
对方的爱好似乎真的在切去边角料后只能算是自己爱好的一个子集。
到了最后她也没发现,对方除了做苦到令人发指的茶味小蛋糕外,还有什么自己是需要特别迎合的个人爱好。
但也没办法,每次游理只能忍着强烈的不适,挂上笑脸,把那刚新鲜的,甚至还带着点温度的,该死的小蛋糕在尽量不碰到舌根的情况下给硬吞下去。
如果墨隐满脸笑容地贴下身子来问味道咋样,还得违心地给上一个好评。
“很好吃。”
“才怪!你自己能不能先吃一口再问啊!你是把裤衩子套脑袋上,放锅里煮褪色了才能整出这么奇怪的味道吗?”
这下半句,游理不知道憋了多久。
综上,游理其实直到现在都还保留着那个已经不太切合实际的幻想。
她还是更愿意认为现在对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自己过去的傲慢进行的爆发。而不是因为对方从头便是带着目的接触自己的心机男孩。
就像她在寻找对方爱好失败时所做的归因一样。
她宁可暂时无视现在的事实,也更愿意把原因推到自己身上。
如果从内心里承认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不纯,那么不仅是对自己曾经试图回报对方虚假热情这一想法的公开处刑。
更重要的还是那个让她自豪到以此作为优越感,代表着单纯与快乐的童年蒙上再也不能去回首的阴影。
那种亲手撕掉自己最为珍贵之宝藏的感觉任谁也不会想去经历。
心是会痛的。
如果是他,比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个透彻的解释更能填充伤口。
但,游理注定是要失望了。
他知道游理会来的。而这一幕的会面也从来就在他写就的剧目单上。
他所期望的结局早就让他从两段用直线连接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处理方法。
决心早已下定。
墨隐喘着气,向前踏出了一步:“我不能让你破坏这里的局面,如果你要打的话我随时奉陪。”
硝烟的被点燃在了此处。
这是战斗的讯号。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回答还是令人沮丧。
游理没有再花时间去问“你不会真的跟这群家伙一伙的吧?”这一类问题,她不是个会坚持做得不到回应之事的人。
他的态度已经明确。
于是游理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