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脱离梦境的第一时间,墨隐将头向后转了回去。
在他的眼中,此刻的游理正扶着额头靠在栏杆边上。
为了证明那只恶魔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墨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前摇醒了游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看不见。”游理尽力保持了自己在语气和神态上的平稳,添加少许的不耐烦和厌恶以作烟雾屏障,防止对方看出什么端倪来。
“……”至少在外表上,游理做得很成功,墨隐没有找到她撒谎的迹象。
那么就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墨隐转头看向了漆黑一片的楼底,随着底层那只恶魔对他低头认输,黑暗与未知被征服。
现在自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他嘱咐游理道:“接下来我会下楼去拿点东西,你先回房间。”
把话放下后,他立刻向着下方蹿了过去。
协定与契约已经达成。
按照恶魔的指示,墨隐如其所言地从地下室的一个小暗格里翻出了一个装满杂物的抽屉。
这里什么都有,却什么都不重要,几乎成渣的叶片,玻璃珠,小钢签,简笔画……
没有半毫神明的威严。只有孩童的玩性。
在灰扑扑一片的星碎细屑中,墨隐找到了一颗毫不起眼但造型有些奇怪的小风铃。
不过这种造型对于墨隐来说并不陌生,他认识,实际上它叫死铜铃,是白塔区及附近地区的人下葬时会特意挂在坟头的小铃。
相传,铃声会在夜晚安抚死者的灵魂,将其送往永恒安眠的幻梦之乡。
手执着小小的风铃,墨隐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翻滚的“死”之气息。
或是因为黑色接近魂散的永眠,在深夜中,人的思维总是容易发散的。
久别再见,在这繁杂的事务中突兀地再一次见到这“死铜铃”,关于他在家乡第一次了解这种小风铃的经历自然而然地淌了出来。
他第一次看见死铜铃,是在家乡野外的小坟之上,那时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很喜欢听这些小小的铜铃在风中摇曳时发出的成片叮叮声。
坟头上的铜铃,有的已经很老了,它们被腐蚀得严重,有的就显得较新,因此这声音在风里也总是不一的。
可这并没有让铃声变为散乱的嘲哳声,无论新老,它们的声音总能做到宛如乐队般错落但却有致。无论是年老衰朽的铃还是新悬的干净小铃,都是风中音乐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用担心铃的彻底衰朽,因为那象征着魂灵终于解脱消散于大地。也不必担心新铃的缺失,总有新的人死去。
他很想让整日在镜窟里守护游理的“小怜姐姐”好好听听它们的声音。
因此,当时心性顽劣的墨隐也曾偷偷摘下一枚自己珍藏了起来,带给每一个朋友聆听风的声音。甚至他还一度将其悬在了自己的床头。
不过在一顿现在看起来不算太重,但在当时就像要命的惩罚后,他的父亲用疼痛让他明白了这是死人才能挂的东西。
而自那以后,墨隐也再没去野外躺在坟头听过铃声。
就算是遥遥望见,也只敢躲避。
第二次碰上死铜铃,是他那自感时日无多的奶奶为她自己准备死铜铃,当时的她,开着玩笑地希望墨隐能够亲手将之挂上坟头。
而当时那个依旧自大,不相信自己会经历生离死别的傲气孩子强行扯过了奶奶手里的死铜铃,将它摔在了地上。
那一次,父亲的毒打没有让他低下头。
他不会去挂这种东西,因为他的家人不会有任何意外,直到永远。
可墨隐没有想到,一切变化的如此之快。
他所珍视的一切以最为残忍的方式——被他亲自、亲手终结掉了。
为了存活,为了更多的未来,他不得不向着代行皇帝坦明了家族于与主持各大圣殿的旧日派暗通曲款的行径。
幸好,墨隐的母亲从亲族关系上来说,算得上是皇帝妹妹,再加上她小时候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于情于理,墨隐这才在表面上接受了皇帝给予他的,消灭敌对分子的奖励,被赐予皇姓,抹去那个充满恶毒意味的“花”姓。
不过对于他来说,与其接受敌人赐姓这样恶趣味的事情,还是把这当成跟随母亲的姓氏更好接受一点。
用破旧的布匹稍作擦拭,墨隐用水稍微帮铜铃冲了冲脏,但水只洗的去灰尘,其实被氧化成半黑的表面却是难以清除,这颗被珍藏许久的铜铃和外面的一样,被侵蚀了。
它们都会腐化朽落的。
这只是时间问题。
将铃擦干,墨隐小心翼翼地将其置入了自己的口袋。
向着房间内部回退。
在门口,他看到了一段明显出现老化的痕迹的栏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了门。他知道这是谁做的,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平静地推开了门。
床上的薇洛早已睡熟。
轻微的呼吸伴随着身体的起伏。
回到房间之后的墨隐并没有立刻把能力解放出来交给游理,他还需要一些保险措施和其它准备。
毕竟就算是实话,只要经过调换一下顺序,避重就轻等一众语言艺术就能轻易被篡改意思。
“休息。”注意到床上依然还没有睡觉打算的游理,墨隐半强制地关掉了灯。
虽然这对她没什么影响。
“你是打算黏我身上了是吗?”游理不善地抱怨。
有些消沉伤感,又有些困顿疲劳的墨隐连头也不抬地答道:“因为我信任你,相信你是一只自由的飞鸟,不会甘愿被我这拙劣的猎人给就这样捧住。”
“?”
好一会,游理才从震惊中确认了这是在夸自己。
可确认完了,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去。合着身上的大衣,墨隐往地上铺了层软垫加上层棉被,以几乎倒头就睡的速度即刻陷入了睡眠。
听着自己身侧一左一右两个不同的轻微呼吸声。
游理忽然间有些烦躁。
大脑实际上是没法下达禁止的命令,而现在的她,更容易从耳朵里获得信息,她越是想不让自己注意那声音,大脑却偏去注意。
在一阵心理斗争后,游理从床上爬了起来,举高临下地开启了『离』态的视野。
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就这么侧着,平静地放松,同等地呼吸着和游理一样的空气。
“说不定我现在可以……”
握紧利刃的手悬了又悬,但终归没有刺下去。
她不太相信对方会没有任何防护,他不是这样的人。
直到现在,游理才终于累了。
第二天清晨,游理没法确认究竟是谁醒来的早。但可以知道的是,当游理准备出门时,地上的墨隐醒着。
没有睁开眼睛,用手背挡住窗外映入的少许晨曦,墨隐有气无力地向着准备出门的游理说道:“你可以先去吃早饭,然后今天,随便你怎么玩,除了楼上不准去以外哪里都能去。最后,我建议你不要跑,晚上我来找你的时候最好能让我很容易就看见你,否则我不一定保证不对你做点什么。”
“嘎吱。”游理的牙齿怀着恶意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并不友善的磨牙音。
躺在地上的墨隐半开玩笑般地嘲讽道:“别那么用力,你不是还在换牙期吗?”
“你比我大多少了还?”
“但很抱歉,我的牙早换完了。”
“切。”游理吸着齿臼,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抢过门口昨天上山时薇洛给她从山上找来的还算结实的导盲杖,一把摔了门,向外跑了出去。
不过还没等她到埃宁家在教堂里的餐厅,一只颤颤巍巍的小手便逮住了她。
打算省点浮银持续时间而一开始没开启视力的游理被这大清早的啼哭声吓了一跳,不过细听一下她还是辨别出了这是谁。
“希可你这是怎么了?”
“游理老大不好啦,维特大笨蛋可能要死了!”
“啊?什么东西?”大清早的,游理并没有很快从断断续续的哭声里理解对方的意思。
瞟了眼外部环境,确认没人以后,游理将希可拉进了一个角落:“你说清楚,别哭,这又没什么东西在,小荷她人呢?”
“昨天,昨天维特那个家伙骗我能力给他用,还往我水里下药,结果一整个晚上都没回来!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荷姐也不见了,怎么办啊。”
听到这里,游理头皮一阵发麻。
这小子……不是让他把忒弥斯和他的朋友弗列接出来以后就跑吗?这又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