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有义务让你们相信。”躲在阴影里的男孩无所谓地向后仰了些许。
这仿若没事人般的语气让游理本就按捺不住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巽』态的浮银席卷着周遭落下的灰尘,将二人所站的区域隔在了灰尘之外。
随即就是几道风刃飞向了隧道内部。
石壁碎裂的声音与墙面的碎屑弹在通道里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但人的声音却出现在了二人的后方——刚刚打开的大门背后。
那个男孩扯着脸上帽兜,依然轻飘飘地站在光与阴影的边缘。
“呵,这么着急吗?你要见的人也在这啊,她已经把东西给了你,她剩下的身体对于我来说又没有用处,我也没兴趣体验你那被人当棋子摆着还浑然不知的可悲人生,把她留下只是为了让你有点好奇心而已。”
墨隐有些困惑地将脸转向了游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从两人的对话里他只能听出貌似有人被从游理身边带走了。
“你和他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游理并没有回答,反手改了下一轮次攻击的方向。
“唰!”
这一次,风刃消失在了门后的阴影之中。带起的风仅仅是让男孩的衣角轻轻地飘动了些许,他啜着笑嘲讽般得后退了半步:“这么惊恐,你到底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呢?”
“……”游理咬牙切齿地向前追了一步,但眼见攻击不能取得成效,也没再贸然动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墨隐还是没有搞清楚现状,但直觉让他同样警惕地朝向眼前藏在阴影边缘的家伙。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这家伙刚才承认自己是梦境核心的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而他也
“你先退下吧,保护好自己,让我来。”
“……”
灼热的火,像太阳一般让人难以直视。这是游理从墨隐身上感受到的区别于天使会成员的别样压抑感的升级版。
酸痛的眼睛和来源不明的安全感让她回到了刚才所站的地方。
“可以听我说话了吧。”梦境的核心,披着斗篷的男孩略带玩味地笑着问到。
“你说便是,我们自会判断。”
“这个梦境,毫无疑问,是基于你们的回忆,它生造出了一片过去的阴影,糟糕的是,你们见过某位伟大存在的历史切片,虽然并不能知道其是否是一个整体,但姑且还是将其用人类更为能够接受的拟人化以代指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的存在。即使在你们的回忆里,祂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创造着不确定。
“无法测量,无法定义,自然也无从描述,硬要说的话,或许可以从数学角度来解释,一个包含实数虚数的,真正随机的无限集合。”
“所以呢?”梦境异常的源头并没有太超乎墨隐的预料,确实是他们过去见过的不明存在。但如何解决,他还是说不准。
“与自身外表在我们维度表现出的测不准的随机性质相反的是,祂往往是现实的稳定锚,大量非现实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在无法预料的异动之中被祂转化成真实。比如说一个想法,一段回忆,一条影片。
“我想你们在过去见到的,试图将这位显现在现实之中,但现在已经倒在外面的那些人的目的,大概也是将原本不存在的某些东西,亦或是某件事情、某段回忆转变为现实。
“你们在过去终止了这件事情,这很好,因为祂带来的现实必会降临,也必定合理的,但就像一个谎话需要无数谎话来圆一样,往本就运行自然的现实中强硬插入另一段合理的现实,必然会导致已有的现实发生变化。那是完全无法预料的。
“很可惜,我已经说过,祂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无论是梦境还是回忆,现实还是非现实。
“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将对祂的召唤的呼喊终止后,还有着额外的人将其的降临也给终止了,因此才避免了灾难的发生。可是在这梦中,虽然因为你们的记忆到了这段时间,而使得召唤的仪式没有完全成功,但你们不知道那个终止了降临仪式的人是谁,所以在梦里,没有人去终止这个仪式,因此仪式失去了目标,导致那股力量正试图将这个梦境转化为现实。”
“你是说那个什么东西在这个梦里苏醒了?”
“谁知道祂有没有睡过呢,但你们只需要知道,就算在梦里,祂也是发挥着一样的效果,这个梦正在逐步地被转化成现实。”
“真?”游理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那个男孩有些诧异地歪着头:“你可以看到人的情绪体,星灵体与以太体的吧?所有人的身上都充斥着不一样且无规变化的颜色,说明他们全部都是存在着自己思维模式,那可不是梦境里的虚无角色可以拥有的。”
“什么东西?”
“嗤。”男孩嗤笑出了声,鄙夷地瞟了一眼游理,“我想待会还会有更直观的方式帮助你了解这里的真相,我没必要跟你浪费什么时间。”
随后,他把目光转向了墨隐。用一种接近挑衅的话语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要不怎么说头发长,见识短,与文盲对话有什么意思呢?还是与聪明人对话有意思,我想你应该是懂道的。我就来问你吧,你看得见这些人生命的波动对吗?”
“……”墨隐没有因为对方的踩一捧一而有特殊的脸色变化,他早已经开始回忆近期的事情了。
而他不得不接受的是,对方说的似乎是真的,这个梦境实在太稳固,太有逻辑了,几乎所有人的思考以他的视角来看都有很明显的独立的感。
只差因梦魇而存在的几步漏洞,只要将夜晚的拼图合上,那么这将完全与现实世界分不出真假。
“所以说这里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一段正在转化成现实的准现实。
“祂是超越一切现实合理性的存在。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让这个梦完完整整地被转化进你们现在的现实之中,要么就把这里的火焰给掐灭掉。”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有点晕头转向,游理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试图想说些什么。然而她的眼睛则是很快转向了身前的人。
墨隐的反应显然更为剧烈。
“准确的来说,你们有一次迎来过去美好生活的机会。只要你们接受,那么这一片世界都会被覆写掉。”
这一消息让游理几乎要被震碎了。
这意味着,她可以回家了!
然而墨隐立刻拆穿了对方隐藏的内容:“别被他带着走,他没说外面的世界会怎么样。”
“呵哈哈,我要是说没事,你还能相信我不成?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问,原本在这一片的人,除了那几个顶儿尖的玩意,恐怕没人能活着出去。”
男孩毫无顾忌的话语当即给开始兴奋的游理泼了一盆冷水。
这语气,似乎又是在肯定二人一定会把这个梦境给留下来转化为现实。
也就是在这时,游理听到了耳边的私语“你我就不必多嘴了,是回到家里,跟家人团聚,从此再衣食无忧呢,还是要回去外面,去吃跟泔水没两样的饭菜,没碗的时候甚至用手垫着,衣服也永远没正经着落,还要被人争来抢去的。”
“咕……”说不动心完全是假的。
毫无意义的苦难和唾手可得的幸福。
谁要是迟疑一下,大概都会被当成傻子的。
“唰!”发觉那家伙似乎在跟游理说些什么的时候,墨隐丝毫没有多废话,抬手就是一条火鞭切了过去。
“呵呵呵……”那个男孩也不恼,笑吟吟地后撤,躲开了攻击。
此时的游理,看着重新打起来的二人,无疑是有些茫然的。
她既没有上前协助,也没有停息争斗。
只是愣在原地平衡着这场交易。
她想着,现在,就是现在,上前,去把这个梦打碎。
但脚却是像被黏在了地面上。
几乎只要她有前进的念头,浑身的肌肉都会与她作对。
颤抖。没由来的,只是为了和自己斗争产生的颤抖。
她完全无法决定是否要接受这个世界。
“你是什么好人吗?”
“不是。”
这是她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干脆。
她从来不是什么纯好人。
只是在几年前的下午,她与身边这个家伙做了一个约定。
“这一次我帮助了你,如果你要是不再伤害别人,我就永远只当你一个人的朋友。”
“我不信。”
“我向你作出保证。”在这句话后,墨隐,不那个时候他管自己叫花隐,竖着两根手指点在左胸之上,划至胸口,半跪着将头低了下去。
游理完全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是在做什么。
只是惊讶于那几乎算得上骇人的半跪。
直到在这个世界,她才在去教会的信徒那里再一次见到了这个姿势,并从维特那里知道了,那是在对着神明起誓。
如今两人早已撕破所谓朋友的脸面。
继续死板地遵守孩童玩闹般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与可行性的约定似乎毫无必要。
可这越来越多的漏洞在透出光来。
“他没理由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含义的姿势向我发誓。”
“他没有理由在梦里继续顺从着另一个我那过分亲昵的任性。”
“他没理由对着刚才的濒临死亡的我嘘寒问暖。”
“我……”游理重复地深吸着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定。
而在另一边,无限接近恶魔的低语诱惑同样响在墨隐的耳边:“你只要放任这片梦,不仅她能安全,你也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的了。天使会的人会死,可恶的帝国没法追及你,你完全可以跟她重新回归平静的日常,没有血仇,没有战胜不了的遮天阴影,忘了外面的那只活死尸上的亡灵吧,你完全可以不用牺牲自己了。你的家人早就没有了吧,何必呢,在这里不好吗?”
墨隐的动作,越来越慢,那个藏身在黑暗中的男孩脸颊上越来越灿烂的笑意映照着他的想法。
最开始,墨隐同样不是什么好人,父母的偏心与压力让他愤世嫉俗,底下仆人的阿谀奉承让他看不起别人。只是在那个自称远川的人的潜移默化影响之下,他相信了对方所期望的,一个近乎乌托邦的未来。
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式生活。只需要借助镜窟里那个被石头封住的女孩。集合其中七条修饰词,便可向着全人类下达尊重彼此的命令。
尽管小怜姐时常强调着,“切不可把石头破坏。”但最后,墨隐还是参与了协助打开石头的计划。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色的雨,天上的太阳。
一切都是那么不清晰。
只有最后的结果是可以肯定的,除了重伤昏迷的小怜姐外,墨隐没再三天内看见任何一个活人。
可那是,他还是抱有希望的。
直至他发现了,那些所谓神明修饰词就是掌握在帝国各大势力手里的权能核心,就算是最为弱小的,也远不是他能够闯进去的。
直到他发现了,自家一直与被定义为极危险的,如同传说般的“圣殿派”这一系列组织有着紧密的联系,即使住在皇宫,他们还是非常成功地还找上了自己。
直到他发现了,圣殿派的势力是那么强大,几乎整个帝国光线找不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踪影,自己只是他们手里一只随时都能捏死的蚂蚁,是无论怎么跑都逃不脱五指大山的可怜猴子。
他已经不对可以通过努力让那个所有人都和平相处,平等相待的愿望抱有任何幻想了。
竭尽全力让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过得更好一点,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次努力了。
事实上,就算是近来的这些表面看起来还算是平和的日子,依然在蚕食这小愿望的可能性。
罗柯他们早就盯上游理了。并且耍了他,将游理彻底控制在了他们手上。
他只能不断降低着要求,从自由且幸福,到体面的活着,再到……
他已经没有招了。
谁能来帮帮忙?
他还能怎么办。
算上两个世界的时间,他也依然还不到20岁。
与其就这么憋屈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他们这么玩弄折磨,选择用自己的命让这些丑陋的恶人看场惊掉他们下巴的魔术表演难道不好吗?
无所畏惧的稚气早就被践踏成了低三下四的渴求了。
他时常想着:“如果有谁能够帮我实现最后的一次努力,我什么都会做的。”
可,不管他平时在床榻上如何幻想,也不可能有人会再像他记忆中最光荣的那样,被他的老爸架起,将他举过头顶,自豪地宣布:“这是我的儿子,一定会是我们家族最成功的孩子。”
四周围着的人都在笑。
在现在看来那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不是很有天赋的人。什么都学不好的状况让那个起先为他诞生而自豪的父亲每天只以冰冷的脸庞接待。
现在,他将会是家里最可悲的一个,最没用的一个,最没有成就的一个。
可现在居然有人说只要点点头就能帮他实现那个愿望?甚至更近一步,能重新和她一起在平静中生活。
就算拥有陷阱。那也是可堪一踩的陷阱。
“那么让我们过去吧,只要你同意,那么我就是现实存在的了,你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从你的梦中诞生,自然也不可能杀了你,那样会损害我的。”
在最后,墨隐终于停下了动作。
随着空间被压缩,墨隐能感觉自己被强行挤进了前方的通道,并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了极长的距离。
眼前,他看见了,一团又一团冒着淡蓝色荧光的,形似去皮脂肪的“白肉”正从中央到廊柱上落下。
那是由一张张苍白人脸构成的洪流。
过于骇人的画面让他捂住了眼睛,借着黑暗来平复呼吸。
可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私语声。
无法辨别出任何明确意义。杂乱无章,音律不谐。但相比起胡乱的杂音,这更像是有人将句子的每一个音节全部倒了过来,令人极度不适。
好一阵子。
他才重新透过指缝向外张望,在指缝里,他看见了一座繁华的城市,那是他的家乡,绝版货。
当他拿开手指的那一瞬,眼前的城市又发生了变化,天空变成了阴雨的样子,几个小人撑着伞走在路上。
可当他靠近,才发现眼前哪里是什么城市,分明是一只斑斓的蛤蟆,等等不是蛤蟆,没有蛤蟆有十三条腿……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说眼前的东西是无法预测的。因为它的样子似乎取决于观测者,以及观测者的状态,并且看起来毫无规律。
这东西完全是跟着自己的状态随意变化的。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男孩谦让地抬着一只手,表示了向前的意思。
“……”墨隐回过了头,他刚才看见了正向他跑来的游理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不用管她,我们来吧,那个连自己的欲望都搞不清楚的女人只会妨碍我们,她实在是太蠢了,只会依赖她那完全不切实际的幻想,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根本不清楚她手上拿着什么牌,该怎么打。”男孩依然急切地怂恿着墨隐,并毫不留情地贬低游理。
突然,他看见了上方一点的银色在浸染天空。
但最后他只是装作没看到般别过了脑袋,掏出之前的笔和另一张纸,写了个“快跑”之后,将其烧了个干净。
随后他等着,试图拖住那毫无意义的时间。
“走吧,快点将这个世界确定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