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哪了?”刚才还略显热闹的通道门前顿时只剩下了游理一个人。
刚才,她只感觉从通道的前方传来一阵强烈的压迫感,随后他们就不见了。
难道说……他答应了?
不行,这可不行。再怎么说我也能不因为自己的私欲让维特他们有什么意外。
刚才的抉择,游理可以承认,最大的困难压根不是那个承诺,而是自己的欲望。
可作出决定最大的困难就是说服自己,最终她成功了。
一旦说服了自己,事情就开朗多了。
她不能,也不应该答应。
虽然平时外面那群小家伙的言行举止总是跟游理的期望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烦的程度,但对她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差。
无论是疑似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的希可,还是腼腼腆腆的维特,又或者是偶尔会损人的小荷……还有好多好多,根本数不过来,他们都是友善的。能让她久违地,再一次有朋友感觉的人。
就算游理自认为自己本性有多么的差劲,但在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而牺牲一群憧憬仰赖自己的小孩子,这种事情她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给自己的定位是非好人,但绝不是冷血残酷的人。
她是执着于自私的人生态度,但绝不包括损害身边的人。
“他们喊我老大,那么我自然也得稍微像样点。保护不了他们已经够失败了,怎么可以主动去伤害他们。更何况,我跟这个梦还有笔账要算呢。”
得赶紧跟上去。
打定主意,并意识到了这个梦绝不能成为现实的重要性,游理向前迈开步伐,追了上去。
可刚刚迈开两步。
腿就跟她开了个玩笑。
刚刚几乎被锯断的右腿并没有彻底的复原,大量尚待修复的细小缺口阻碍着她前进,刚才只是走路还好,现在开始跑动,那么自然一下子就裂开了。
从骨头中传出的中空与脆弱感限制了前进。
“嘶。”
她抱着腿,有些痛苦地揉搓了一下疼痛的源头——刚刚被切开的腹股沟。
“该死。”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得疼不疼和脏不脏了。
反手凝聚了一整根充满能量的『乾』态浮银,从伤口附近扎进了大腿之中。充盈的能量减轻了修复对身体能量的需求,让更多的物质避免因呼吸作用功能而被浪费,让尽可能多的物质留在体内参与修复。
疼痛是不可避免的。
但救人心切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给了她抵御这一切的勇气。
为了防止碍事,在把头发稍微拢起,打了个简单的发结后,她快速地靠上了墙壁,借着帮扶,向前奔了过去。
她随着时间一起向前,可通道仿佛没有尽头,终于在某一处的地面,再没有一丝光亮抵达视网膜。
游理心中的不安在这令人压抑的黑色中疯狂的滋长着。
她开始在心里默念,做着听起来没什么威力的胁迫:“你要是真答应了,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前方是个斜坡。游理没有能够提前知道。但她还是抓住了机会,侧过身子,从上滑了下去,在斜坡的底端用身体成功刹停。
虽然有点狼狈,但比起一点点蹭下来快得多,而又比滚下来体面得多。
“那家伙平时那么精,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病……”
游理没有放弃在心里作着祈祷。从地上爬起,快速地,时刻冒着撞墙的风险,摸索出道路方向后,向着前方一片漆黑的通道跑去。
这里非常安静,除了脚步声和喘息声外再没有别的迹象。
直到一声类似象鸣的恐怖巨响打破了现状。
一层又一层的音浪扩散在这小小通道之中。
就像是某只如山般巨大的远古巨兽苏醒在了这里。
那声音是如此的宏大震撼,以至于让人几乎不是从外,而是从内部感受到。
没有谁能在这样难以界定的特殊频率里保持镇定。从自己发刺的头皮和鼓胀的大脑里,游理能够感受到,刚才扩散而来的,绝不只是声音。声音不过是其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一定蕴含着其它的内容,让无法听取他物之声的聋子也能感受到。
音浪只持续了一瞬。
却也足以让游理迟疑了向前的步伐。
“哗啦!”
突如其来的巨响伴随着如同地震般的强烈震动。开始有着一些碎屑从通道顶部落下。
内部一定发生事情了。
这个想法刚刚被确立,就立刻得到了回应。
整条通道,不,是整个世界开始出现了脱节。
一层又一层的虚边开始在物体原本的轮廓的周边开始无规律的律动。
“怎,么,回,事?”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型超声波仪的中心。地面作为一个整体开始了极速的抖动。
在游理依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整个通道消失了。接下来是整座山。
白净的月光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头顶上。
不知怎么地,今天的月色似乎有点偏向银色。
“不,现在哪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我踩在什么东西上啊!”
往下眺望,下方竟是由周围山林围起,深不见底的空旷深渊。
而她现在完全是踩在了一片虚空之上。
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是能飞的。
这种情况让她完全不敢乱动,双手摸索着试图寻找墙壁与边缘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这什么情况啊!”
“往下跳。”
就在她慌乱到开始大叫的时候,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声的指示。
“呃?”
“往下跳。”那个声音再一次重复了一遍。
那是她父亲的声音,这点错不了。平静到近乎冷淡。一种永远充满理性的感觉。从小到大,游理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的声音能够充满情绪。
耳边的声音还在持续着:“我会接着你,你明白自己死不了。”
“……不管了。”
急着赶时间的游理不想再耗下去了,挺直了因恐高而自主发作的双腿,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而周围的景象也在加速之中开始了极速的转变,所有的颜色糅合在了一起,又在极快时间内以新的颜色构成了身陌生的环境。
是一片较为空旷的林地。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稳稳地将她从不确定的变换中接住了。
“晚上好。”
在温和的问候中,游理缓缓松开了因紧张和风阻锁上的双眼。
在她的上方,是一张熟到不能再熟的,带着一丝丝笑意的脸。
这种感觉就跟欠账时中了彩票一样让人在心安的同时,又有了一份期待。
心潮澎湃的重逢在另一个人的声音中被打断了。“怪不得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呢,小游理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嘛?”
“妈?”
在这片空地的边缘,还站着一个白色头发的女人,一身偏向简化与修身的冬装,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维持着慵懒但却又干练的潇洒感。
在意识到亲妈也在以后,她立刻不淡定了起来,推搡着向父亲催促:“放,放我下来。”
“好。”
“先别说那么多了,爸,你去哪里了!怎么在这,为啥我联系不上你们啊。”刚一落地,游理有些急切地开始了问询。
在早上,二人见面还没多久,父亲就托辞有事离开了家里,并且之后也一直未能联系的上。
也因此才有了她一个人跟着那群绑架犯到了这里的事情。
游理的母亲打了个呵欠,歪着脑袋撑了撑双手,抢先回答了问题:“当然是帮你去做了点事情咯,很累的。你也真是,敢这么走,一点保险措施都不准备。”
游理的父亲补充道:“我们来带给你做选择的权力。”
“什么?”怎么又是选择,今天晚上反反复复出现的这个怪词已经让游理头皮发麻了。
她才刚刚下定决心破坏这个梦没多久就又来了。
“待会向你解释。”游理的父亲思忖了片刻决定先转换话题,“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所以怎么办?”现在不是纠结记忆又被人看了的隐私问题的时候,游理没有抗议父亲直接看自己记忆的行为,而是探讨起了解决方法。
“你的那个朋友应该是想把这里变成现实,成不成功不好说,对外面现实世界的破坏力肯定少不了,不过也可以认为这是因祸得福,这其中爆发的强大能量足以你逃走了。”
“不行不行,我的朋友们可都在外面呢!我得阻止他,或者说有什么方法保护外面的人?”
“两者得兼,没可能。”游理的父亲冷静地摇了摇头,“你们梦里这个‘稀奇古怪的现实转化器’不是我能处理的,要么把梦碎了,要么就让梦落地,让外面的人凭借自己的运气逃生,但这个梦的边界很大,一个附带郊区的超级都市,我觉得你的那些朋友几天内都跑不出这个范围。”
“那就阻断掉!”
“嗯,我知道,所以我给你去阻断的能力,拿着这个。”
一个晶莹的小玻璃珠被塞进了游理的手中。
“这是什么?”
“接下来会用到的奇妙工具。”
“?”
母亲突然间那带着点得意的笑脸和奇怪的回答让游理在困惑的同时感到了一丝不安。
“是这样的。”游理的父亲开口解释道,“这个城市里现在所有的人都是你记忆的映射,他们与你存在连接。
“我今天中午问你要了大概一罐子的血。在拿到你的那一罐血之后,我将它改换了内里的运行逻辑,从原来的支持他们存在转变为消灭他们。”
“消灭他们!?”
“嗯,我们已经在这个城市的几个制高点上,将你的血混入几个巨型水塔之中,只要你捏碎手中小玻璃珠。立刻就能让全城人沐浴在你的血雨之中,到时候全城人都得灰飞烟灭。”
“吓!”游理吓得差点将手上的球扔了出去。
“为什么要杀他们?”
“要是用时髦一点的说法,其实你正在面对一个列车难题。要么把这里的人弄死,要么让外面的人去死。”
“我只要阻断梦就行了呀,他们,不都还不是现实吗?就像是……堕掉刚刚有了个形状的胎而已。”
“你愿意这么理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省了很多事情。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杀掉这里的人的话,那我就要问你了,你是你朋友的对手吗?
面对父亲的质询,游理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跟他战斗过,你已经尽了全力,但他显然没有尽全力,他对付你,甚至连一半的力都没有用到。战斗的结果是他只受了点皮外伤,你却直接晕倒了。这是碾压性的胜利,我可以断言你是打不过他,打不过他自然也没办法阻止他。”
“这跟杀别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们不也在吗?你们两个一定很厉害的吧。”
“不行的,不管是我还是你妈妈,都只是你梦里的回忆,并不是真实的,因此无从谈及对现实存在的你们造成任何伤害与影响。所以,只能由你去阻止他。”
“可这跟杀掉全城的人有什么关系!”
“我给了你选择权力的同时,其实也给了你除让这个梦落地成为现实和摧毁梦境之外的,第三个选项。”
“三个?那还一个呢?”
游理的母亲特意凑了上来抢答道:“很简单,第三个选项就是在落地的时候,把这上面生创的生灵全部吃掉。”并特意做了一个拥抱大圆的手势
“吃……吃掉他们?”
“是吞噬掉他们的灵魂。”游理的父亲则是选用了一种更切实的说法,“并且,你已经尝试过了,就在前几个月,我指导你吞噬过了几百个灵魂。”
“为……为什么?”此时此刻,一股凉意从游理的脊梁一直蹿升到了大脑。
眼前明明应该是最为熟悉的两个人在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女儿的这幅样子并没有超乎他的预料,而他没有停下,继续解释道:“你不是问我,你有没有根本没有什么提升实力的方法吗?你跟我抱怨,除了老老实实锻炼,别人提升实力的方法全都不能用。那么我现在给你答案了,你不需要去想那么多,也不需要折腾,只要尽可能多得吞噬掉魂灵就行了。”
此时游理的母亲更是热情地帮助丈夫补充起了细则:“记得最好让他们反应激动点,死前情感波动越大的灵魂对你来说效果更好,在极端的情感中死去的灵魂,以一当十说不定也可以呢。
“如果想要比喻的话,参考那些冤魂厉鬼就行了,就像什么身着红嫁衣因凄惨故事而自杀的女鬼,因被至亲背叛而被震惊恼怒的凶将悍尸。当然死前处在极端兴奋之中的灵魂也是大补,只是让一个人死都开心有点难做到。总结一下的话,就是,情感方向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程度,越极端的灵魂对你来说越有营养。
“只有一个问题,他们死前越激动,死后声音就越大,你现在吃的比较少,在小游理你的消化能力之内,问题还不怎么凸显,要吃多了,嘿嘿嘿。”
说到这里,游理的母亲故意卖了个关子,窃窃地笑了笑。
“会怎样?”
游理的父亲打断了这场猜谜:“就会听到他们声音,灵魂这个东西,很复杂,所谓吞噬灵魂,用你所学过的,人类现阶段的认知来解释,那么就是将一个意识在四维时空上的所有内容整合到你的意识中去。正因为是整合,所以操作不当的话,被吞噬者的所见所想很有可能窜进你的思想里去。
“所以吞噬灵魂这件事最大的挑战是,减少其它思想污染对自己认知的污染。不然割裂的思维迟早会把你折磨到疯掉的。”
丈夫直截了当的回答让失去了乐子的游理母亲极度不愉快,不满地吐槽道:“真无趣啊你!”
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代表了人人喜欢的那一面,乐于笑,乐于放松,但我不是,更何况我们得抓紧时间,虽然转化没那么快,但还要留时间给游理去解决。”
“唔……你跟安排过一辈子去吧……”
“好了,还是换我继续来讲吧,不要磨蹭了。”游理的父亲没有理妻子的抱怨,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用平视的高度,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我不会骗你,直截了当的跟你说明白,吃多了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找你索命一样。”
“我说……”沉默许久的游理声带微颤地分开了双唇。可一时间有些缺氧的肺又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刚才说的东西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我的爸妈才不会……”
“啪嗒。”话还没说完,游理的额头就被重重地弹了一下。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母亲是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也完全没有得到危险的提示。
可就在短暂的疼痛后,母亲的手就环住了她的身体,一阵毫无征兆,但沁人心脾的清香在片刻间就镇定了她的心神:“呐,这就是真善美的故事看多了的下场,小游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你爸会是爱意泛滥的人呢?
“我对你们俩好,可不代表我会在意其它的人,在这种压抑的时代,世人们的波动太无趣了,庸俗烂调,毫无创意,要不是这个梦的外面有小游理你在乎的人,我早就连坑带骗地,让你把梦里的灵魂全吃下去了,到时候你不仅不反感,还要感谢我嘞。”
柔和的轻语消融了抵触的意志。
更主要的是,这番话完全符合了游理对自己母亲的心理预期,她很难在正对着自己记忆的同时还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虚假的。
而此时,他的父亲依然在耐心地向她陈述着他们此行前来的想法:“虽然话不好听,但这是事实。因为我没法在现实给你任何实质性的长效帮助,你在外面只能靠你自己的硬实力。当然你要是乐于给别人随便玩,我也没意见,毕竟不是只有胜利和成功能带来幸福,有些幸福来自疼痛与压迫。”
“哈?”越来越奇怪的话让游理的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是啊,我没说错呢,有人当奴隶还会当得很开心的呢。我没什么欲求,也不跟普通父母一样希望孩子未来取得什么成就。我甚至都不存在于现实,当然也不会在意什么名不名誉,你乐于怎么搞就怎么搞,只要你想,你不介意,我就支持。”
面对着越来越符合想象中父母形象的二人,游理最终还是没能提起刚才的气势,在母亲的怀抱里疲弱地放松了身体,有气无力的叹息着:“ 你们总不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吧?”
“是的哦,虽然是小游理你想象出来的,但我们现在比你梦里其它的所有人都更靠近原版哦。”
“为什么我就一定得吃别人呢? ”
“啊呀呀,没办法呢,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母亲,“你要记住,我们可以是任何人,但其它人肯定不能是我们。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叫你镜子,但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什么只能吃人肉的怪物,你是有选择权的。都怪你老爸,要把你当普通人家的孩子养,咱要是从小把你当冷血杀手养就不会这样啦。”
“喂喂喂! ”刚刚被前半段的温情说动了的游理听到最后的这几句话立刻喊起了停。
“怎么,不好吗?从小把你当刺客女奴养,降低你对爸妈的期待,到时候给你点好脸色你就会感恩戴德了,既冷血,又充满战斗力,还务实。不像现在,被坏人欺负成这样子了,脑袋里在过美好的童话故事,就连现在妈妈这么温柔地抱着你都要拼命反抗。 ”
这一次,游理强行挣脱了怀抱,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母亲,不悦地后退了两步。
“好了,别听你老妈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冷幽默了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去找你的朋友,去说服他,说不过你就捏碎珠子,把这里人的意识整合成你的力量,他们已经被初步转化了,有一定灵魂实质,虽然没有完全转化后那么大补,但我相信这些灵魂提供的力量提升足够你把他打趴下了,就这么简单。”
“还能谈判?”
“你要是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打他一顿也行。”
“可是捏碎珠子这件事……”
“你抵触这些做什么呢?迟早的事情。就像上次一样,你有不吃掉那些灵魂的方法吗?你一直这样弱,那这种事情就一直有发生的可能性。”父亲纯粹出于理性考虑的话让她找不到反驳的切点。
事实上,她一开始就倾向与答应,梦里的人和梦外面的人孰轻孰重,毋需多言。
“更何况,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他们现在还不存在,用比喻的话,连受精卵都算不上呢。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堕胎好歹胎儿还有个形呢,你仔细想想看,鱼籽和鱼能一样吗?你在这拿的越多,在外面拿的不就越少吗?”
“好了!”游理大声地喊了出来,“让我过去找他吧,我会尝试说服他的!如果不行,我会拿到力量战胜他的,我的朋友还在村子里面呢。”
“好,那就从这里跳下去吧。”
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游理抬起了眼睛。
是刚才因山消失而出现的,在这夜晚深不见底的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