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彼罗神庙内的祭司们已经开始了忙碌,从下至上每一个人都为今天这场重要的仪式所牵动,过去几个月内尝试唤醒水神而无果的工作被他们视为莫大的失败与耻辱,好在神庙的领导者第一先知祭司足够清醒和坚韧,这些天的黑暗经历一直未曾让他放弃,今日的大祭礼便是他鼓舞众人再做努力的结果。
为此,他不断出入长老院和市政厅,亲自游说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以获得他们在各个方面给予的支持。而普通信徒对今日之仪式则更加买账,全然不顾自己前些时日因为祭司无能而对其出言不逊乃至破口大骂的行为,从昨晚开始便在行进路线两侧排队等候,神庙门口与水神雕像附近更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仿佛与祭司们近一分水神苏醒就早一分,哪怕他们不这么想,这场没由来的事故也使他们不得不紧紧倚靠现今仅存的希冀。
在外人看来,莫大的压力都汇集在大祭司一人的肩膀上,而此刻,他正在神庙顶层的望台上整理自己水蓝色的高阶祭司袍,略显苍老的脸上依旧如往日般平静,哪怕现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些紧张。整理好衣袍,他顺手拿起独属于他的水神圣杯,从一旁的水梯走下望台,其神态稳重与外面那些心情写在脸上的祭司完全不同,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不过带领他们进行一场最普通不过的祷告。
他来到神庙底层的露天广场上,这里已经站满了人——来自缮书室的文书祭司,来自刑罚司的惩戒祭司,来自裁决殿的审判祭司,来自显迹堂的神谕祭司,以及专门和信徒打交道的接引祭司,除了留守神庙的第二先知祭司卡利蒙与第三先知祭司辛克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职位有高有低,此刻却不分彼此地聚在一起,眼神灼热地看向朝他们缓缓走来的那个人。
大祭司年轻时便因天赋惊人,能力出众而被水神亲自任命为第一先知祭司,此后执掌神庙的几十年间更是不断精进,并能与各方都保持融洽的关系,在一众祭司之间很有声望。
他不怎么排斥这种崇拜的目光,他知道有很多年轻的祭司视其为水神之下第一人。这是不对的,他提醒自己,水神要求信徒之间人人平等。于是他看向诸祭司,沉默了一下便开口:“各位兄弟姊妹,水神迷睡,乃是对吾等的考验,责任在我,在诸位。今日之事,望各位兄弟姊妹尽心力以求功成。”
众人都已兴奋起来,几个新来的祭司甚至作势要鼓掌,他们都希望大祭司再说些振奋人心的语句。
“出发。”他却立刻结束了讲话。众人一下退到两边让开道路,按照职位高低跟在他身后向神庙外走去。
几百人的祭司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彼罗神庙,等候多时的信徒们纷纷涌上前来,但有卫士的阻挠他们最多只能与外侧的祭司们握手亲吻以图得到慰藉。
队伍遵循原计划来到水神雕像处,祭司们将场地清空,围成两个同心圆圈,大祭司站在最里面,他先是照例带领在场的所有人对水神的境遇祈祷祝福,而后耐心倾听周围信徒们提出的各类问题并逐一做出解答。而由于受到信众超出预期的追捧,相同的仪式在随后不得不额外举行了多次,使得大祭司一行抵达濒海区的时间被延迟至中午。
阿波特尔城的干季向来晴空万里,不知为何,今日的天空却阴云密布,所以即使是中午,海滩上依旧有丝丝凉意。海滩以那艘帆船为中心划出一块空地,附近的船只也在早些时候被开去临近的码头。空地之外则是闻讯赶来的信众,或许是受到这天气的影响,他们的脸上多少也带着悲伤的神情。大祭司穿过人群,离开队伍,独自一人来到空地上,那里有提前准备的讲演台。他站上去,环顾四周,将水神圣杯高举在胸前,无视海风吹得衣袍啪啪作响,对着人群开口。
“各位同胞,水神弃她忠实的追随者已久,如此使其终日无光,使其如在海浪中漂浮不定。此刻,我们聚集此处,联合我们的言语来呼唤我们的主神,请说:‘你必将坚固,你必将无所畏惧,你必将呵退一切的苦难,你必将如流水奔淌,过去怎样,未来便一直怎样。’”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说话者就在耳边,于是便一齐颂唱。之后大祭司又领着信众们说了好些祝福祈祷的语句,场上的氛围也因此不断升高。
仪式临近尾声时,他示意所有人安静,听他接下来的发言:“祭司们感谢今日到场的所有同胞,请记住,是你们公正的心让水神得以醒来。我还要感谢三位勇敢善良的孩子,他们代表了诸位真诚美好的祝福,感谢他们加增了我的荣誉,我将替水神为他们引路。现在,同胞们,祝福这三个孩子吧!”说完,他也朝着桅杆上的三人欠身致意。
场上立刻滚动起焦雷般的掌声,感情丰富者已挥洒热泪,仿佛忘记了当初也是他们激烈反对用活人祭祀的提议,但无论怎样,人人都投入到这场自我救赎中来,而操办这一切的大祭司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达到无与伦比的高度。
大祭司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转过身子,手指帆船,后者便因他施展的神力缓缓腾空,随即一个巨大的蓝色水泡包裹住船身,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渐渐没入海水。
一定要成功,否则以往的努力便白费了……和许多人一样,大祭司的心里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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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入水的一刻,桅杆上端坐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他们从清晨开始就坐在上面,看着脚下不断聚集的人群心里也难免紧张起来,特别是昨晚的冲动消退之后,三人甚至有些后悔这么鲁莽行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只能继续演下去,好在原先的三人已经随着先前的某艘货船离开了这片海滩,而唯一有可能识破他们的大祭司在祭礼仪式上也没有投来额外的关注,因此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就这么实现了。
水泡包裹住船只快速下潜,但三人却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并且呼吸交流一切如常,不得不在内心叹服大祭司法术之精妙。方才他在海滨的一番表现也让三人有所触动,敬佩之余还因为破坏了他的计划而感到内疚,可转念一想,虽然掉包了他的人选,彼此的目的确是相同的,便也释怀了。
帆船下潜到一定深度后便开始向前行驶,在此过程中,三人明显感觉到维持水泡的神力在逐渐消退。终于,船停在了海底的一处岩石上,三人立即撤去伪装,催发潜水装备离开了即将失效的水泡。他们前方某处隐隐闪烁着光芒,可能就是神宫所在。
吉恩率先向前游去,说是游,其实更像是腰间的法术装置把人向前推去。三人中,芝玉第一次接触潜水服,不太熟练,莉莉娜则因为自身的烈火之力而受到来自海水的元素克制,反倒是吉恩成为了前进速度最快的一个,所以他也第一个看到那道巨大的海底屏障。
那是一道相当巨大的屏障,吉恩贴着海底游动,向上望去竟然看不到它的顶端,只有那突然出现的水蓝色光幕横亘在他前往神宫的路上。吉恩能感觉到屏障本身所蕴藏的恐怖能量,在这片海域内,除了水神,他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做出如此惊人的布置。可令吉恩费解的是,水神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用这道屏障将自己封闭起来呢?
在他苦苦思索之时,莉莉娜和芝玉也追了上来。二人的反应和吉恩一样,震惊中带着困惑,可惜在海底三人无法顺畅交流,只能将疑问留在心底。
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吉恩想,于是他向二人打出分头行动的手势,进一步观察这道屏障是否存在隐蔽的入口。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游去,吉恩选择贴着屏障一路向右前方探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屏障与海底崎岖的地势完美贴合,厚重的光幕仿佛是从那些凹凸不平的岩石块中长出来一般,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缝隙,看来屏障的主人是铁了心要将连同神宫在内的一大片区域完全封禁。
这种程度的防御恐怕只有神明一级的力量能将其击毁,也难怪祭司们束手无策,若是这消息早点传到外面那些信徒的耳朵中,今日的仪式能来一半人就不错了……就在吉恩胡思乱想之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块奇怪的石头,它太规则了,在一堆怪石中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人工制品。
吉恩加速游过去,这块石头的细节也更加清晰:一人多高的长方体,通体呈棕灰色,边缘有切割打磨的痕迹,一侧的表面上刻有许多拳头大小的复杂纹路。他心里登时了然,这是一块石碑。
有了上次的教训,吉恩没有立即靠近石碑,他先在四周仔细看了一圈,再三确认没有陷阱之后才游到它旁边观察起来。这些复杂的纹路排列有序,看起来像是某种小众文字的变体。吉恩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自己学过的诸多语言——既不是高地语,也不是平原标准语,笔画倒是有些像海岸语系,可是自己完全读不懂。他隐约觉得这是个重要的线索,便花时间将其中几个字,或者说几块字的样子记了下来。除此之外,这块石碑便不能再给出更多的信息了。
莫名其妙出现的屏障,来历不明的石碑,看不懂的怪异文字,这些线索和水神的沉睡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吉恩头疼不已,直觉告诉他这次行动也许是个错误,眼下的谜团还是留给专业的祭司们来解决比较好。但事已至此,临阵脱逃可不是冒险者的做法,吉恩只好继续探索下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腰间的法术装置发出颤动,这意味着已经到了他为三人设定的最长停留时间,这个警报一旦触发三人就应该立刻上浮。
看来这次注定是徒劳无功了,水神估计也没能被唤醒,大祭司会有所察觉吗?委托截止时间又近了一天……吉恩心里一阵烦躁,颇为郁闷地看了看这道阻碍他们前进的屏障,开始向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