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魔物大清洗时期·莱茵河
浓郁的雾笼罩着辽阔的河谷,正值缺月无风的夜晚,一艘孤船晃晃悠悠地破开乳白色的雾气行驶在河道里,风帆和桅杆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轮廓。
这艘搭载了最先进蒸汽机器作为动力的黎波尔号运输船虽然拥有着“爱情”这样浪漫的名字,但却只是一艘运输煤炭的普通商船。非要说这艘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或许就要谈谈他们的船长托马斯·米勒了。
“小子们,都给我动起来!”
这个抱着橡木酒桶的醉鬼蓬头垢面,他正站在甲板上对四处奔走的船员们呼来喝去,红光满面的男人卖力地拍打着自己怀里的酒桶,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
“都把自己绑好了!马上就要过塞壬湾了!不想一会变成红眼的怪物互相残杀就动作快点!”
一面打量着周遭愈发浓郁的雾气,一边咕嘟咕嘟地灌酒。托马斯大步流星地巡视着,所有看见他身影的水手都加速了手上的动作,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在卖力地把自己死死捆在栏杆和柱子上。
“船长,您不绑吗……”
一个长着雀斑的苦瓜脸少年抱着绳子朝托马斯搭话了,男人瞥了眼他那典型大烟鬼的苍白脸色,随后大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真蠢啊小子!如果连我都绑起来,那谁来和那群鱼尾巴的老娘们干架呢?”
“鱼尾巴的老娘们……是指【塞壬】吗?”
托马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猛灌一口劣酒之后,他伸手扯过少年手里的绳子,把他摁在一根立柱上,慢慢地绑了个最结实的水手结。
“是个生面孔啊,第一次上船?”
“嗯,所以有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明白。”
“莱茵河这条水路可没有那么好走,说实在的光是招募船员都是个问题——毕竟这里是塞壬的地盘,除了不要命只要钱的家伙哪还有人想从这捞钱。”
托马斯点了颗烟,拎起酒桶直接坐在甲板上,忽暗忽明的火星在漆黑的夜晚里照亮了男人脸上狰狞的伤疤。
“呼。跟你说说也无妨。”
托马斯咬着烟蹲下身子,他看着少年,笑着指了指那道从额头撕裂到牙床的疤痕,说道:“十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第一次上船,也是在莱茵河上运煤,当初我比你可强多了,起码不怎么吸鸦片——这个是一头塞壬亲我留下的吻痕。”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跑过莱茵河这条运河,今天该说是故地重游吗?”
云层厚厚地堆叠起来,闷沉的雷在天际翻滚,豪雨将至,非自然的冰凉雾气进一步弥漫着,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在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个提着油灯的汉子,他身材高挑,双眼炯炯有神,穿着洗得很干净的工装裤,戴一顶帽。
汉子拎着灯走到托马斯旁边点了点头,正直壮年的船长心神领会,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可惜啊,少年,可惜啊。”
“船长?”
“没什么,喝口酒吧。马上要下雨了。”
看着凑到脸前的酒桶,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这恐慌促使他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从船开便在不断喝酒的疤脸醉鬼。
“船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托马斯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朝他摇了摇酒桶。少年只来得及咽了口唾沫,头上已经发了密密的汗。
一道惊雷突然劈下,那归属自然的神力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阴霾和雾霭,雪白的光照亮了托马斯面无表情的脸,也照亮了年轻水手那张活见鬼的表情。
“船长!船长!看下面!水下面!”
水手疯狂地尖叫着,刚刚的闪电让他能够短暂地看清身后的水下,那些翻滚的波浪里正起伏着鱼人们高举利爪长枪的身影,水下数不清的黑点已经彻底包围了黎波尔号!
“这世道就是这样,年轻人。”
托马斯收回了酒桶,他笑了笑把剩下的酒都浇到一脸困惑和恐惧的水手头上,少年大张着嘴巴,像是快窒息的死鱼一样说不出话。突然,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着翻着白眼,活像癫痫发作般咆哮着,他大睁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浓郁的赤红感染。
雨越下越大,连绵不绝的坠落声里掺杂着微不可闻的鱼人们的诱人歌声。
“走吧,哈默尔恩。塞壬们开始唱歌了。”
先前那个提灯的汉子应声走了过来,他拿着两件雨披,托马斯把被雨打湿的烟头甩到地上,披上雨披,把酒桶扔在地上,抽出了怀里别着的两把折刀。
“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该来的也总是会来。”
被称为哈默尔恩的男人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肌肉虬结的汉子,他浑身冒出了厚厚的蒸汽,那些棱角分明的肌肉使他看上去像是猛虎或者巨熊。
“十年前我第一次上船。当时的船长是个很正派的小伙子,是个会自掏腰包请船员喝酒的蠢蛋。后来也是在这里,他把我从塞壬的嘴里抢了出来,但是自己却被吃了个精光。”
“我从来没有对他救了我这件事情感到内疚,同样,我也不感觉自己亏欠过他什么。他会救我是因为他的正义,而我今天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我的正义。”
鱼人们蛇形着攀上了甲板,满船被狂歌感染的水手们都动弹不得,惨叫着成为利爪尖牙下的新鲜血肉和美餐。
“你说你是个流浪的吟游诗人,我承认你笛子吹得不错,但是身上那股血味实在是太明显了点。”
哈默尔恩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托马斯,他心知肚明眼前的酒鬼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人类?”
“也不是一开始吧,就是觉得你吹笛子的声音有点耳熟——你们魔物的命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连曲子都懒得换了。”
托马斯坐在酒桶上笑着,那头乱发已经被暴雨打湿,他把玩着手里的炼金折刀,纹刻气系矩阵的折刀蜂鸣着撕开了雨幕。
嘴里的尖牙沾满淋漓血肉的鱼人们滑行着包围了对峙的两人,拥有雪白尾鳍的司里希斯排众而出,四只胳膊握着尖刀的她亲昵地蹭了蹭哈默尔恩的那张俊秀的脸颊。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让我跟你一起旅行这么久?”
“人类和魔物都是一样的东西,都不过是在使劲浑身解数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里活下去罢了。这几年里我全当你只是个喜欢旅行的吟游诗人,你也只需要把我当成是个吊儿郎当的醉鬼。”
塞壬用巨大的蛇躯火热地缠绕着久违的恋人,哈默尔恩任凭她把嘴里的新鲜血肉浇在自己身上,那是她在朝自己倾诉爱意。
“托马斯……为什么你会是猎魔人呢……”
“少说废话了,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你。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现在的身份是【敦煌厅】所属,猎魔人公会德国分部支部长,而你则是和堕落鱼人热恋的花衣魔笛手【威悉河的亡灵】,这就足够构成我们厮杀的理由。”
托马斯仍然一副懒散的样子坐在酒桶上,明明陷入了被塞壬包围的危机,可他却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你或许现在还感觉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带那么多普通人类一起到这里来送死。”
哈默尔恩抹掉脸上的碎肉和血迹,他从未见过托马斯全力战斗的样子。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抽出了别在腰上的漆黑长笛。
“因为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达成不了契约的条件。我应该说过吧,人类和魔物其实都是一样的,都不过只是想要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里苟活下去而已,所以我会采取这样的手段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托马斯笑了,咧开的嘴角是有别以往豪爽的疯狂弧度。
“这样就将军了——对【大清洗】名单第三十七位【塞壬族】,第二十五位【哈默尔恩的吹笛人】,即刻处刑。”
“来吧!【尸爆派对(The Lich party)】!”
折刀爆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引燃了那些还挂在塞壬们身上的尸体和它们肚肠里的血肉,肉块膨胀,血液爆炸,无数的猩红色汇成数十座喷涌鲜血的喷泉,哀嚎声被暴雨淋漓成若有若无的惨叫,所有吞食过人类的塞壬们都被那些残骸炸得稀烂。
这样残忍的手段竟然是出自猎魔人之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所以我从来没让其他人看过我发动炼金矩阵——哦呀,看来你的小女朋友相当结实呢,兄弟。”
看着身旁奄奄一息的司里希丝,哈默尔恩只能趴在地上,先前挂在爱人身上的肉体爆炸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对方是真的想要至自己于死地。
“一切都结束了,兄弟。和你旅行的日子很开心,只能怪你以前作过太多的恶,以至于上了【大清洗】名单。”
(*具体传说参考哈默尔恩的吹笛人)
托马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举起了手里显得妖异的红色折刀。
“一切都结束了,兄弟。”
最后再脑海里浮现的是初见的那天,湛蓝如水洗般的苍穹间点缀着几朵流云,水鸟盘旋的码头上,疤脸的少年在独自吹笛的江湖艺人面前驻足,朝他伸出了手
“大叔,你笛子吹得不错啊?——不如和我一起去旅行怎么样?你可以来我船上做个乐师喔。”
如今却只剩下淋漓的暴雨和冷冽的刀刃。
他紧紧拥抱着身旁的爱人,闭上了眼睛。
…………
这绝对是命运开的玩笑。
当吸血鬼的胳膊洞穿男人的胸膛时,哈默尔恩还没有反应过来现状。
当那两柄折刀坠地,男人的身躯像是一块破布被甩开时,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恭喜你,吹笛人,你和你的爱人成功渡过了了【大清洗】
。”
托马斯……死了?
完全相反的结局让哈默尔恩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他咬着牙爬起来,眼前是吸血鬼打扮的青年。
“现在请你签订依附【古堡】的契约,并且发誓,为推进【千禧年战争】而付出一切。”
“作为利息,请让我拿走你的脸和那头鱼人的嗓子吧。”
吸血鬼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
直到他的面皮被剥下时,锥心的剧痛才让他意识到。
托马斯死了。
那个本最不应该死掉的人,被命运捉弄着死掉了。
…………
1988.莱茵河畔
“啊...啊...啊?”
“你是在问这家伙是谁吗?”
戴着面具的花衣魔笛手抚摸着爱人那滑腻的雪白鱼尾,可司里希丝只是开合着嘴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爱惜地抚摸着手里人骨打造的长笛,笑了笑。
“这家伙……不过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罢了。”
“【古堡】的命令已经下来了。目标是流浪的范海辛的徒弟,独自留守莱茵区的墨菲。”
托马斯……
他在心里默念着最后的友人的名字。
我只是为了在这个世界苟活下去,这应该算是你所说的“正义”,对吧?
“我们走,司里希丝!宴会要开始了!”
…………
奥术风暴已经消散,那个为了救亲人性命而赶来的旅法师已经离去。
叶连岩城堡的地下水道里剩下的只有暴力痕迹和两具几乎不再动作的躯壳。
要死了。
不可逆的伤害已经召来了死神。
哈默尔恩昏暗的视野里,是痛苦的爱人那雪白鱼尾末端血淋淋的撕裂伤,那个疯子直接用手撕掉了司里希丝的尾鳍,她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明明时隔上百年,终于能再度听到她的声音,可她只是一直唱着用来杀人的狂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和自己说上。
“司里希丝……”
“哈……默……”
他和她都挣扎着向对方的方向挪动,但已经再也不会有人会来拯救失去利用价值的他们了。
吹笛人和鱼人终于依偎在一起,冰凉的血混在一起。
托马斯,这就是你的正义吗?
在最后,我好像……稍微明白了啊。
苍蓝遥远的汪洋里,孤船鼓起了风帆,吟游诗人和疤脸船长正载歌载舞,而拥有雪白尾鳍的鱼人正跃出水面纵情高歌。
我爱你。
永别了。
【番外 疤脸船长与吹笛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