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兴的火种尚未燎及的德国西南部,位于黑林山麓的这座同样在那场已经过去的世界灾难里损失惨重的小城里,沉睡着一座名为卡尔斯鲁厄国家艺术馆的古老建筑。
这座自1846年起开馆的古老建筑被三座独立植物园包围,展出着近六个世纪的油画雕刻珍品,作为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见证者,国立艺术馆始终维持着它原初的姿态。
在天将亮时,被漆黑笼罩的国立艺术馆宛如巨大的棺材般棱角分明。线条感极强的外部设计把空间切割成无数的方形,镂空的线条穿梭在艺术馆的外壳,钢铁在建筑学家手中成为了造物的最佳原料。
风吹过无人的街道,月光透过飒飒抖动的木叶,照亮了男人的轮廓。
格兰梵亚·瑞恩驻足在这座巨型棺材外,他面容冷峻,因为他十分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去做的事情。
背后躁动的黑莲花已经取得了某种共鸣和呼唤,格兰梵亚已经几乎可以确定,那名为【全知】的世界珍宝就沉睡在他面前的这座雄伟的艺术馆里。
阿黛尔刻画下的传送矩阵效果十分有限,只是让他离开了那片荒凉的铁路区域。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开启隔绝气息的矩阵奔跑超过两百公里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负担,他的犹豫其实是来源于一种本能的畏惧和抗拒。
【全知】是超脱世界认知的存在,即使是这个在神秘界位于最强行列顶端的男人也无法对接下来的事态做出预判。他无法确定这几天徒弟们自作主张玩的那些小把戏究竟能为自己争取多少时间。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格兰梵亚那颗自从一个世纪前敦煌厅覆灭开始就麻木下来的心脏终于再一次开始躁动。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和恐惧萦绕在格兰梵亚心头,只是因为察觉自己产生了“情感”这种东西就会感到不适的男人,恐怕这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了。
他走出了树林交织而出的阴影,却在密闭的建筑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已经有四个身影在那里等着他了。
提月钟楼首席,旅法师墨狄。
隶属圣堂教会,心焦剑灵分身拉娅。
猩红足迹的残党,狼人赤牙。
来自古堡的古代吸血鬼,莉莉丝。
算上来自猎魔人工会的格兰梵亚,这些在神秘界无人不知的最强者们此刻汇聚一堂。
格兰梵亚没有因为人类和魔物能够和谐地站在一起而感到诧异,在名为【全知】的存在面前,即便是水和火都会心甘情愿地融为一体,又何谈这些为了目睹世界真相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呢。
“流浪的范海辛哟,我等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穿着华丽长袍的吸血鬼首先对格兰梵亚的到来进行了表态,这只夺取了吹笛人脸颊和塞壬嗓音的吸血鬼明明长着俊秀的男性五官,却拥有着一副柔媚婉转的嗓子。
“是你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吗。”
格兰梵亚没有回复莉莉丝,而是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墨狄,即使被对方忽略,莉莉丝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对方应有的反应。
“这里已经被清场了,三天之内都不会有人类靠近——我只是迫不得已,你这是明知故问。”
墨狄耸了耸肩,拥有阿卡西库记录碎片的提月钟楼可以暂时观测世界的每个角落,不过那种人为提取碎片在使用一次后就会迅速归回阿卡西库记录,就算是提月钟楼这种历史悠久的法师公会也存货稀少。
如果只有墨狄和拉娅前来,那么全知将毫无疑问由格兰梵亚夺取,为了获得一份与之博弈的筹码,他们不惜和世代为仇的魔物们联手。
就像是先前为了引出格兰梵亚而与古堡联手的猎魔人工会一样,当对手是流浪的范海辛的时候,不论多么出格的应对方式都会成为唯一的手段。
因为那个男人就是公认的世界最强,没有任何组织或个人有单独与之对峙的底气。
“好久不见啦,瑞恩。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你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轻纱遮面的剑灵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弯成了两道月牙,虽然体型上只是娇小的幼女,但是光是“隶属圣堂”这件事情就能够让所有人警惕起来。
那是个一切成谜的组织,据说他们世代相传着人类历史上最巨大的秘密。
“上次见面是在敦煌厅了吧,拉娅前辈。”
“真讨厌,人家现在是个小孩子啦——最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格兰梵亚恭敬地低头行礼,其他人都感到一阵骇然,能让这个存活超过三个世纪的男人称呼一声“前辈”,本就来历无从捉摸的心焦剑又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最感到震惊的是墨狄,他一直以为拉娅不过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片子,甚至还有过她其实是圣堂的“公主”之类的猜测,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连那个流浪的范海辛都要称呼一声“前辈”的存在。
不过说来也是,能被那个大名鼎鼎的圣堂派来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格兰梵亚把目光转向站在角落的赤牙,沐浴满月,赤裸上身的狼人只穿着一条长裤,毫不掩饰狼化特征的他拥有着灰白的毛发和绿油油的瞳孔,线条感十足的肌肉上密布着虬结的伤疤,唇边的獠牙却是鲜红的赤色。
自命“大神之子”的狼人们一直是猎魔人们最凶残的对手,狼人组织【猩红足迹】更是一度成为全部魔物中的最强种群,只是在1840年,由猩红足迹引导的与敦煌厅的全面冲突最终导致了两个组织的土崩瓦解,现在世间残存的狼人已经极为稀少。
赤牙的狼耳动了动,他眯着眼睛,毫不退缩地回应着格兰梵亚的目光。
“瑞恩,这次我们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和狼人大眼瞪小眼呀。”
“敦煌厅的仇恨是我要决定背负一生的东西,无论是猩红足迹还是古堡都一样。”
僵硬的气氛因为格兰梵亚这单方面的宣战布告而剑拔弩张。
“这些私人恩怨都可以先放到一边——范海辛,你确定【全知】就在这里吗?”
墨狄站起身来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尘,这个二十岁出头的中国青年就那样自然地站立在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群人中间却毫无惧色。
“是的。”
得到肯定的这个瞬间,除了格兰梵亚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喜悦表情。
万世秘辛的汇聚地,世间智慧的集合体——名为【全知】的至高无上的存在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没有人做出额外的动作,在得知这个情报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为了彼此的竞争者甚至敌人,这不仅代表着个人的立场,同时也象征着他们身后的组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打破僵局的人出现了。
格兰梵亚迈开步子走上台阶。角落的赤牙紧盯着他,墨狄攥紧了袖管里的东方拐,莉莉丝眯起了眼睛,拉娅却仍然不以为然。
他旁若无人地推开了那扇浮雕着天使和圣灵的大门,卡尔斯鲁厄国家艺术馆的长廊映入眼帘,他漫步在这条悬挂着卡洛琳女伯爵一生珍藏的油画长廊里,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艺术珍品却没有停下格兰梵亚的脚步丝毫。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了油画展厅进入雕塑展厅,其余四人屏住气息跟在他的身后。
千姿百态的雕塑沉睡在毫无光线的展厅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塑像浓缩着艺术家们毕生的心血与精力,无论是哪一座都拥有着挣脱束缚、仿佛正在咆哮的张力与美感。
格兰梵亚却同样没有停下脚步。
最后的铜版画展区他甚至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向馆外。
幽邃的森林环绕着艺术馆,这些参天的古木围绕着国立艺术馆,有如众星捧月。
格兰梵亚走到一片人为清除出的空地,那里堆放着等待工作人员回收的废弃建材和杂物,似乎是因为被事先清场的缘故,这些大型垃圾还没有来得及被清除。
从背后的黑莲花传来了比之前任何时间都要强烈的共鸣,漆黑的箱匣上开始浮现星空般的纹路,那些宛如呼吸般明灭不定的光纹随着格兰梵亚的脚步不断变换着姿态。
身后的四人看着男人取下背后巨大的箱匣,他狠狠地将箱匣插入大地,土层被巨力碾压着破碎,当那黑莲花没入地表超过一半时,异变骤生。
一股近乎永恒的蓝白色光芒从黑莲花所插入的地下喷薄而出,如同燎原之火扩散,周遭的一切都被卷入了吞噬的漩涡,无数的风与火开始席卷,狂乱的灾难气息铺天盖地,那蓝白色的海洋澎湃着咆哮着,似是神明狂舞,又像是鬼魅欢歌。
那耀眼的奇迹冲垮了对现实的认知,庞大的信息海洋呼啸而来,淹没了五人的身形。
一种介乎温暖与痛苦间的奇妙感受将他们的意识剥离,那是令人联想到母亲子宫感触的拘束和满足。
万灵传颂的无数书籍融化成了汪洋大海,那是时而流动时而凝固的图书之海。
在阴暗的海洋中央,是一根孤独耸立的图书灯塔。
——克拉迪克之海(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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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克拉迪克之海:又被称为永恒的图书之海。只要智慧种生物用一定的方式将本民族的智慧与思想记载下来,那么这一载体便会以镜像的方式复制出来并出现在克拉迪克之海红。那些历史上传颂已久但无缘相见的珍稀书籍或者记录都能在这里找到。是与阿卡西库记录同类型的存在。
本文出现的克拉迪克之海为精神世界,可以理解为异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