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合理,也同样存在着数不清的不正义,可是即使能够了解世人所有的愚蠢行为,薇薇安也始终无法理解她眼前这个正在和徒弟们告别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个男人行动的动机似乎只有对过去的愧疚以及那些尚未了结的因果,至于未来以及自身的下场则彻底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句极端些的话,薇薇安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只是在寻找一种能够与这个世界再无瓜葛便能死去的方式——他之所以能够毫无动摇的穿梭在战场与灾难中间,只是为了能够合情合理的死去。
被水银灯盏照亮的议事厅里,刚刚从雪原上归来的众人围坐在圆桌旁,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露娜莉娅正忙着将餐点摆上圆桌。
“师傅,你真的要去吗?”
看着一脸担忧的徒弟们,格兰梵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既然克虏伯师兄敢这样直接邀请你们过去,那肯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托尔斯咂了咂嘴,依他对那位师兄的了解,这次的邀请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师傅真的不考虑把露娜姐带去吗?有她在的话,你们两个人在这世界上都不会……”
“我尊重主人的决定,而且一旦我离开这里就不能确保你们的安全——不能排除其他敌人已经盯上你们的可能性。”
露娜莉娅放下最后一碟菜肴,态度意外强硬地打断了阿黛尔的话语,作为陪伴格兰梵亚数个世纪的存在,她能够理解格兰梵亚内心的想法——这个男人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卷入因他而起的纷争了,他已经因为过去背负了太多的愧疚和懊悔,那份沉重的责任早已达到临界值,格兰梵亚只差一点点就要崩溃了。
听到露娜莉娅这段话语,墨菲他们才勉强体验到了危机四伏的感觉。不过说来也是,毕竟一旦曝光的话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动摇的存在就在身边,可这段日子里他们竟然还毫无自觉。
或许是因为格兰梵亚的强大抹去了那份危机感,亦或许是薇薇安的纯真与天真无邪给人的印象全然没有【全知】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
“我也要一起去的对吧?”
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少女赤裸着双足坐在沙发边上喝着牛奶,少女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在这种场合显得格外刺眼。
“克虏伯确实是邀请了主人和您没错。”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独自坐在角落的少女与众人对峙着,她眯起眼睛环顾四周,“明明我也是参与者却完全不考虑我的意见?明知道已经设好了针对我的圈套却还要乖乖跳进去?不好意思啊,我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孩,但也没蠢到那种程度。”
她的意见完全被忽略了,这群人果然只是以格兰梵亚为首脑的集团。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即使对手设下的局已经没法动摇?”薇薇安把马克杯放到桌上,淡淡地瞥了格兰梵亚一眼:“我已经了解了那个名叫克虏伯·黑山的男人的计划,那可是个只要你去了就无法破解的死局。”
“况且我原本和你们就没有关系,你们有任何的权利命令我吗?如果没有的话,请你们尊重我的意愿。”
看着态度一下尖锐起来的薇薇安,气氛一度陷入了凝滞。无论是格兰梵亚的一意孤行还是露娜莉娅的刻意回避都让薇薇安感到无法理解,这对主仆之间那奇怪的默契感觉不知为何令薇薇安感到十分反感。
“师傅,既然薇薇安她都这么说了,您看是不是……”
阿黛尔小心翼翼地挑选着适当的词汇,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托尔斯都无法理解格兰梵亚对赴约如此执着的原因,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他们对这个存在本身就非常矛盾的男人一无所知。
那种父亲般强硬的温柔感觉以及导师身份的威严感彻底淡化了阿黛尔他们对格兰梵亚的印象,这个男人明明已经陪伴着他们超过十年,事到如今他们才发现对他的过去无迹可查。
“只有这件事我是不会退步的。”
格兰梵亚看着薇薇安,两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你现在也在读心对吧?”
薇薇安眉头一挑,意识到格兰梵亚不想让接下来的话题公之于众的她点头示意格兰梵亚继续。
“克虏伯在众多势力中第一个站出来邀请我和你前往乌托邦庄园,他的底气从何而来?我猜应该是敦煌厅时期某件与你相关的遗产被猎魔人工会发现了——”
“即使我不和你主动前往,针对你的回收计划也迟早会进行。已经失去公会信任的我到时候很可能会失去保护你的立场,你应该明白的吧,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对战友们动用武力。”
“那件遗产很可能与圣日耳曼有关,你在克拉迪克之海也曾经提到过他的名字,这才是我真正动身的理由——这或许会成为你弄清自身存在理由的契机。”
其他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在和格兰梵亚对视一会之后低下头摆出一副思考表情的薇薇安,只有阿黛尔察觉了这是两人在隐晦的交换情报。
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他们坦白的?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很好,”最终少女点了点头,“这是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既然如此,看来乌托邦庄园是必须要去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薇薇安竖起一根手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保护我的安全,即使是面对你那群后辈也一样——作为交换,我会把我已经得到的全部情报告诉你。”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绝对。”少女眨了眨眼睛说道:“以前我就说过,就是你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才让所有人都与你疏远。”
“那个……”从开始围观便一直没能插上话的莱恩哈特尴尬地笑了笑,偷偷拍了拍墨菲的肩膀,“你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说什么呢?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其实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了,这个能坐在格兰梵亚前辈肩膀上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私生……”
“笨蛋,”墨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贴到莱恩哈特耳边轻语,“给本姑娘记好了,那位就是传说中阿卡西库记录的沟通者,名为【全知】的少女啊。”
先是因为墨菲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感到惊喜,但听完她话语的莱恩哈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联想起了在莱茵区战役汇报上得到的情报,【全知】确实就在不久之前暴露了存在……难道这段时间格兰梵亚他们之所以离开据点,就是为了这个女孩?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那个眯着眼睛用猫舌喝着热牛奶的连衣裙女孩,莱恩哈特实在无法将她与“全知”这个词组联系起来。
“看什么看?”
“没、没事,姑娘您真漂亮。”
被薇薇安没好气地驳回了审视的目光,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所以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莱恩哈特长出一口气。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团队啊?世界最强的改造人与前敦煌厅王牌,再加上世界上最后的两名炼金术师以及全知少女……
在这过于梦幻的组成面前,莱恩哈特又感到了那股格格不入的感觉。
“你怎么了?”
墨菲那少见的带着几分关心意味的语气把莱恩哈特从那份在这里体验过数次的自卑幻想里拽出,男人看向身旁这个拥有酒红色长发的少女,突然感到一阵欣慰。
莱恩哈特突然有点佩服这个在这群怪物中间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少女,这个和自己同样还处于普通人类范畴的女孩让莱恩哈特找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看什么看啊,发什么呆呢?喂,你还在吗?”
看着自己眼前探身过来的少女那晃来晃去的手指,莱恩哈特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就这样抱住墨菲的冲动。
“只是在心底再次深深赞美这个世界,能够让我与这么美丽的女性邂逅。”
“又开始说那些恶心的话了……”
不过在旁人看来,墨菲那张微红的脸可完全不像是听到了什么“恶心的话”的表现。
“老公我看这两个人是不是……”
“只能说有生之年了啊,毕竟两个人都是那种类型的家伙。”
听到了夫妻俩的窃窃私语,莱恩哈特也没有做出什么额外的反应,拜黑手党家族那混乱的伦理观所赐,早已习惯与异性之间不纯交往的他对这种纯粹的情爱感觉相当迟钝。
但是墨菲就不一样了,未经人事的姑娘那经得住这种言语调戏,她的脸更红了,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并没有那么明显。
“莱恩哈特。”
“是,前辈?”
突然被格兰梵亚点名的莱恩哈特挺直了腰杆。
“晚上我会把你的训练计划写出来,到时候墨菲会陪你练习的。”
“感激不尽!”
这种没有被遗忘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在此前的人生中始终作为周围人中心的莱恩哈特从来没有萌生过这种想法,因为领导者是永远不会被忽略的。
“那么,为了欢迎新成员的加入……”
托尔斯举起装满啤酒的玻璃杯,咕嘟咕嘟冒出的泡沫里还残留着麦的香气。
“““干杯!!”””
品尝着露娜莉娅精心奉上的菜肴,莱恩哈特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只可惜时日无多了啊。”
薇薇安看了眼天花板,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