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咱们拐派功夫的传承,就全看你们这代人了。”
在模糊不清的遥远记忆里,那个眯着眼微笑的男人总喜欢对年幼的她说这样的话。
当时的她只忙着追逐在海棠和夏菊间翩飞的蝶,抑或吃吃笑着,看哥哥厉声教训那些在破落道场里挥汗如雨的零落门生。
“爸爸,今天的菲菲也有在学校收到情书喔。”
那天晚上,留着黑长发的小姑娘啪嗒啪嗒地爬到男人身上,像是向将军炫耀战利品的士兵,把手里那份小小的粉色信笺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爸爸?怎么了?”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夸奖,女孩疑惑地摸了摸父亲的脸。
沐浴月色,男人独自坐在道场庭院的长廊,拍了拍女儿搭上自己肩膀的手。
“没什么,菲菲今天早点睡吧。爸爸有点事情出去一趟。”
似乎是下定决心了。如是说着的他轻轻把黏在自己身上的女儿抱了下去,摸了摸女孩那漂亮可爱的脸庞。
“爸爸?”
“墨狄,菲菲就拜托你了。”
月色氤氲间现身的少年身形消瘦,他一言不发,朝着起身的父亲恭敬地递上了那双浮萍拐。
“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总是要来。”
男人接过那双已遭搁置逾十年的炼金武装,螭龙纹与火云纹缭绕的漆黑拐棍在男人手中就像是被驯服的蛰伏猛虎。
原本稍显颓废的身形在那个瞬间,重新化作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墨家修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墨家拐的宗主。好好照顾菲菲,她年纪还小,别让她受太多委屈。”
“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要把这些告诉她了。”
交代后事般缓慢的口吻,面前的少年沉默着,只是攥紧了拳头。
“墨狄,你是爸爸的骄傲,也是墨家拐的骄傲,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如果以后猎魔人那帮龟孙再来找你,一个不剩地把他们打成猪头就好。”
“爸爸?”
一脸迷茫的墨菲迈开了小小的步子,拽着男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菲菲,爸爸爱你。”
男人蹲下身来,箍上双拐的臂膀深深地拥抱着女儿。他眼神里闪烁着痛苦和不甘,但那些懦弱的情绪到了嘴边,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叹息。
他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了。
可是那些原本想要花上几十年慢慢告诉她的话,已经没有机会再说。
真是可恶啊。
爸爸估计是不能……
看到你出嫁了。
…………
是夜,莱茵河谷。
“墨菲!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莱恩哈特咆哮着,煌煌灼灼的银白血雾笼罩了他整个视野,他只能迫不得已启用狮心剑上铭刻的炼金矩阵,跳动的纯金光焰如同流动的河川与那银血髓纠缠在风中,发出嘶嘶的爆鸣和轻响。
“全死了。”
“死了?!”
莱恩哈特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终于听到她的回复,得到的却是最差最恶劣的噩耗。
“全部被我杀掉了。”
少女失去血色的唇舌颤抖着,墨菲侧腹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正溢出大捧大捧殷红的血。
“……!”
愤怒自身体深处涌上,莱恩哈特遥望那坐落在山林间的叶连岩城堡,火光和烟尘正纠葛成肉眼可见的灾难。
那间被老鼠占领的城堡,竟然成了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最后的埋骨地……
不能原谅,无法饶恕。
莱恩哈特盯着眼前那双被浓郁赤色渲染的眼眸,银白色的汞蒸汽尖叫着在少女周身流窜。
“你刚刚说,你杀了他们……对吗?!”
莱恩哈特没有再得到回答。银血髓在墨菲手中蠕动着,不断幻化成凶器,从刀枪剑戟到斧钺钩叉,高速飞溅的液滴化作锥心剧毒,而水银刃与狮心剑的碰撞声交织成急速的乐章。
面对这密不透风的我流攻势,莱恩哈特手中的狮心剑却突然停止了跃动。灌魔的精钢被滚烫的炼金光焰覆盖,内部被水银填充的无数细管开始升温。
“给我滚开!”
下个刹那,从狮心剑那宽厚的剑刃周身喷吐出近半米的绚烂光焰,干元素在烈风中狂舞,气元素化作无匹锋利的刀刃,辉煌的剑身如同醒狮怒喝,爪牙霎时猎猎生风!
僵持不下的战端被苏醒的狮心巨剑整个打碎!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体力本就接近透支的墨菲被暴起加速的狮心剑拦腰砍中,几乎凝成一团的银血髓在千钧一发化作盾牌,那银色的涟漪与纯金的光焰互相咬合吞噬,墨菲的身体最终被整个击飞!
作为不在一个重量级的炼金武装,狮心剑和银血髓虽然在性能上难分优劣,但硬碰硬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酒红色的身影无力坠向足有数百米深的莱茵河谷,高速穿行的寒风撩起少女披散飞扬的发丝,那团月白色的水银液滴咕嘟咕嘟悲鸣着跟随主人一同远去。
“墨菲……”
莱恩哈特看着那纤细的身影坠入激流溅起小小的水花。他想起了那双原本漆黑如今猩红的眸子,再联想到先前发疯的阿方索和凯尔,那正伫立在远处静静等候他的城堡剪影似乎都化作了择人而食的猛兽。
莱恩哈特身为猎魔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是没有理智的墨菲实在是太危险了,除了暂时让她出局之外,现在的莱恩哈特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他相信拥有银血髓,并且得到流浪的范海辛认可的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可是如果,她死掉了呢?
打了个寒战,努力把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从脑中抹去。可一旦联想到少女侧腹那巨大的洞穿伤和淋漓的血肉,又忍不住开始担心。
感染赤色瘟疫的墨菲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相信。莱恩哈特选择用自己的眼睛见证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惨剧,于是他朝着前方开始狂奔。
”至少不可能全员幸存了吗……“
绽放的狮心剑收敛了耀眼的光刃,变得黯淡无光的剑身因为过热而微微嘶鸣。
雄狮奔跑过一望无际的荒原,舞姬坠入寒潭与深渊,花衣魔笛手吹奏着狂歌,而塞壬则和着大风吟唱。
莱恩哈特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叶连岩城堡的大门,随后漆黑的影把他整个吞没。
所以他没有看到,莱茵河的上游突然炸开了大团大团的紫罗兰色焰火,而比起银血髓更加剧烈盛大的水银蒸汽正袅袅扩散。
那,才是逐渐迫近的真正灾难。
【第一章:舞姬与狮心,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