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浩浩荡荡地成为天空中新的潮流，一种急速的力量驱散了尚还苟延残喘的黑暗。
破晓时分的阳光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因为它们明白，任何漆黑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
晨风穿行，巴拉哈赫镇仍然浸润在乳白色的朝雾当中。中世纪风格的城镇静默如处子，静静流淌的长河绕过那根红白相间的鼠塔。
不远处的关卡处，一艘小型游艇正靠在岸边。
左臂打着绷带，莱恩哈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艘在那个夜晚还略显拥挤的游艇，却迟迟没有上前。
随着时间推移，队伍成员们的音容笑貌便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只是那些或严厉或温柔，或成熟或稚嫩的面影已经尽数成为他缠身的诅咒，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件事情——身为家族未来领导人的莱恩哈特•邦比诺已经死在了莱茵河畔，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作为猎魔人而存在的【狮心大剑】。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已经在三天前迎来终结，被吹笛人与堕落鱼人算计的意大利支部迎来了一场惨败，只有身为指挥官的莱恩哈特与感染狂歌的阿方索得以生还。
在这魔物们销声匿迹的这二十年间，猎魔人的刀剑与火枪究竟已经钝化到了何种地步？
“已经是时候了，部长，我们回去吧。”
从游艇里传来了部下充满疲惫的声音，莱恩哈特回望仍然寂静无声的巴拉哈赫。
“他们是不会来的，部长，我们走吧，这种鬼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浑身上下铭刻的伤痕，痛失亲友的绝望与痛苦，淋漓血肉的厮杀与奋战——这些回忆起来恍若隔世的残忍境遇，却不过是选择成为猎魔人的他们理所应当面对的命运。
“走吧，阿方索，我们回家。”
莱恩哈特走上游艇，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转向后排的二十一枚战术箱匣。
那些冰冷的匣子里的东西，便是化作灰烬的猎魔人们最后的重量。
游艇的引擎发出轻微的呜咽，莱恩哈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而且又只是口头上的约定——
这样也好，因为武器可以重铸，但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
他突然有点想哭。
“该死！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昏暗的视野以及阿方索的喊叫打断了莱恩哈特的思绪，一只体型庞大的漆黑鹰隼正拍打着翅膀绕着游艇不断盘旋。
“冷静点，阿方索。这是战友在送别我们。”
“战友......难道是那位流浪的范海辛？！”
“不，不是那位前辈。”
莱恩哈特轻轻摇了摇头，原本黯淡的眼神却刹那灼灼如炬，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属于狮心的笑容。
“只不过是个死要面子的炼金术士罢了。”
腹生三爪的黑隼长啸着，而那利爪所抓取的，是铭刻有荆棘缠龙图样的
——属于【狮心大剑】的战术箱匣。
————
鼠塔最高层，范海辛目送着那艘游艇远去，最终消失在水道尽头。
“同伴游戏玩够了吗。”
墨狄翘着二郎腿坐在守塔人的椅子上，他已经脱去那身破旧的长斗篷，换上灰色呢大衣和牛仔裤的他除了那双显得深邃的紫罗兰色眸子之外，就像是个人畜无害的普通亚裔青年。
“......”
范海辛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墨狄，他明白对方对自己抱持恨意的原因，那只是自己所背负的无数罪孽之一。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流浪的范海辛'——不，【格兰梵亚•瑞恩】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看着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的表情，墨狄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手段罢了，明明对方是自己的后人还能毫不犹豫地痛下狠手，真不愧是曾经被称为邦比诺【剑奴】的男人。”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墨狄比出噤声的手势，虚弱的奥术火苗在食指点燃，随着他手指在空中划出法阵，大气如同水面般荡漾着，接着迅速归于平静。
“听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和你这样的家伙合作——只是这次的事态或许远超我们的想象。”
确认隔音与折光结界仍然在生效，面色凝重的墨狄收起了那幅冷嘲热讽的态度。
“说说看。”
“三天前，我为了拦截塞壬前往叶连岩城堡的地下水道，并且在那里和吹笛人发生了遭遇战。”
强忍心头的不快，墨狄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眼前的范海辛——不，格兰梵亚。
这个男人的起源与经历完全成谜，他在这世间明明存活了超过三个世纪，留下的痕迹却根本无从捉摸。
即便自己动用了旅法师参观【阿卡西库记录（注1）碎片】的权限，得到的也只有这个名字，以及他曾经被世人称作【剑奴】而已。
“然后你打败了他们，并且带回了塞壬的尾鳍，解除了村落里蔓延的狂歌。”
“就结果而言确实是这样。”
墨狄摊开双手，露出一副相当无奈的表情。
“吹笛人和塞壬是能从【大清洗】里活下来的幻想种，可不是那种弱得像是杂兵的货色。”
所谓【大清洗】，是敦煌厅时期西欧联合对魔武装在人类居住地内对魔物发起的单方面战争。当时血染红了地中海与莱茵河，除了少数强大的个体以及巨型种群得以幸存，绝大多数的弱小魔物种群都被屠戮一空。
“你是说，魔物并不处于完全状态？”
“不仅如此——在他们的尸体上，我发现了【古堡】的奴隶纹章。”
“原来如此，被吸血鬼奴化了吗。”
“除此之外，我还通过一些别的手段得知——”
墨狄突然压低了声音，令他感到失望是面前的格兰梵亚仍然不为所动。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这次魔物们时隔二十年突然暴乱的原因，你们猎魔人工会得到情报了吗？”
“就算有，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
“你这是和合作伙伴交涉的态度吗？”
格兰梵亚瞥了他一眼，过于自负的年轻人在谈判时总是这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和你合作，提月钟楼的旅法师。”
说着，他走向螺旋梯，准备就势离开。
“吸血鬼奴化了部分大清洗的在逃魔物，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情报。”
“另外，谢谢你救了我徒弟。下次见面时希望你能更成熟一些。”
墨狄没有阻止，只是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消失在螺旋梯尽头，当足音远去，他自暴自弃般躺回摇椅。
“果然如你所料......【心焦】。”
应声而来，金色的沙砾堆砌出幼女迷你的身姿，蒙着面纱的女孩坐在墙角抱着膝盖，看着墨狄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
那正是先前与化身幼女的黑隼，在叶连岩城堡捉对厮杀的剑灵。
“毕竟对方是那个世界最强呀，这也算得上是预料之中。”
“那么，关于【阿卡西库记录沟通者】的回收作战——”
“我【圣堂心焦】仅代表【圣堂】，与【提月钟楼】暂时结成盟约。”
看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纤细粉嫩的小手，墨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很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灿烂的朝阳泼洒下耀眼的光辉，透过两层不可视的、由奥术与心灵异能编织成的结界照进了屋内。
“说起来，你的名字是？”
“拉娅，以后叫我拉娅就好。”
两人没有察觉的是，随着阳光普照，远处数只倒挂在密林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化作黑烟与渣滓，消失无踪。
————
————
疼。
好疼。
血液带着体温，从被扯断的四肢间流走。
涣散的意识，已经被死亡的灰白与黑暗笼罩。
熟悉的道场，已经被魔物们吞吐的烈焰燃烧殆尽。
死去的父亲，遗骸正被那群狰狞的怪物分尸泄愤。
魔鬼们在火焰地狱里肆意妄为，而自己便是那被奉作牲祭的羔羊。
“爸爸......哥哥......”
“谁来......救救我......”
视野被泪水与血水浑浊，绝望的少女已经失去了家人，亲友，以及赖以生存的场所，甚至包括——
四肢。
她不愿意再睁开眼睛，再看哪怕一眼这样残暴可怕的世界。
而近在咫尺的死亡，正随那张布满利齿尖牙的血盆大口缓缓迫近。
—————
“老公——菲菲——醒！”
“真——？快让——看。”
“——！？”
突然自噩梦中惊醒，那个燃烧的夜晚就算时隔多年，也仍然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师妹，你还好吗？”
这是在哪里？
太久没面对过光亮的眼睛被光刺得生疼，只是张开了一瞬间便合上了，耳畔传来的是熟悉亲切的前辈们的声音。
感知渐渐回到身体，记忆中的断片衔接而上。
哈默尔恩的吹笛人！
呲牙咧嘴的墨菲突然一把掀掉了身上盖着的毯子，浑身绷紧，想要起身的她却因身体的虚弱动作一僵。
时间定格在这个瞬间，透过车窗的阳光照见了空气中游动的细小灰尘。
于是在动荡的军用悍马车厢里，赤身裸体的墨菲那姣好的胴体被彻底暴露在光与影的交织中长达整整三秒种。
褪下的毯子眨眼间把墨菲重新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没能及时做出回避动作的托尔斯被阿黛尔狠狠地戳中了眼睛，惨叫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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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我错了啦~”
墨菲蜷缩在毯子里，轻轻拽了拽冷着脸的阿黛尔的衣角。
“我也不是故意让师兄看——”
“闭嘴！”
阿黛尔气势汹汹地捂住了墨菲的嘴。可是在短短对视了那么一瞬间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我和你师兄有多担心你吗！”
“没事啦没事啦，你看我不还好好坐在这里吗。”
“可是菲菲你明明还是......”
剩下的话便是属于女人间的话题了。
酒红色的长发和金色的长发互相骚乱着，墨菲搂着阿黛尔，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在阿黛尔的勒令下换到副驾驶座位的托尔斯尽量从后视镜上移开目光，里面显出的景象足够让所有男人脸红心跳。
有时候他也想过，老婆和师妹间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托尔斯既不敢一直盯着身边正在开车的世界最强，也不敢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立即和后面的两个女人搭话。
就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小巧浑圆的黑色绒球发出了可爱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上了男人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托尔斯于是笼起那个毛球放在手间，轻轻揉搓着，小隼的眼睛都舒服得眯到了一起。
男人突然迷恋上了这种安逸的感觉，这令他联想到不久前还漫溢着温馨与温暖的地下矿场。
风声与光都显得疏朗，密闭的车厢里活跃着欢快的氛围，只有车窗中映出的风景还在高速跃迁。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倒也不赖，托尔斯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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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阿卡西库记录（Akashic records）：阿卡西库记录指的则是在非物质存在层面中的知识集合体，概念上近似于一个庞大的宇宙数据库或整个宇宙的进化脚本，它包含所有人类累世以来的轮回记忆和关于宇宙历史的全部知识，举凡过去、现在皆囊括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