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开状态的狮心剑上缭绕的剑气与光焰已经压碎了吹笛人戴在脸上的空白面具,可是在那澎湃的赤金色光芒当中,莱恩哈特在短短一瞬间看到的事物,甚至让他那原本充斥着愤怒和仇恨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究竟是怎样一张狰狞破碎的脸啊……仿佛皮肉被完整剥下,骨架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可是那双镶嵌在碎裂的肉和骨里的异常清澈的双眼,却足以让人联想到他的主人曾经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那双眼里此刻满是鄙视和不屑,似乎正在鄙视着“打碎”面具的莱恩哈特。
传说中哈默尔恩的吹笛人不是拥有着魅惑性极强的俊俏外表吗?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莱恩哈特思考了,这是他赌上一切的斩击,亦是在体力接近枯竭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嗯……真的结束了吗?”
察觉违和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像是曾经的墨菲一样,原本近在咫尺的吹笛人,瞬间变成了一堵冰凉的墙壁。
“什?!”
轰然巨响当中,没入砖石的莱恩哈特只感觉眼前一黑,砍到空处的挫败和无力,以及今夜连续苦战堆积的疲惫一并袭击着他,即使是邦比诺家族最年轻的雄狮,也快要已经抵达极限了。
“又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家伙。”看着狼狈不堪的莱恩哈特,吹笛人信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莱恩哈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
“给我看清楚这张脸,”吹笛人眯起了眼睛,那张可怖的脸近乎就要贴到莱恩哈特的脸上。
“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换来这个夜晚,像你这样的毛头小鬼是不可能理解的。”
“……”
“在想要复仇的时候,绝对不要竭尽全力。无论对方是谁……起码要给自己留下点用来自杀的力气。”
莱恩哈特无法理解这个怪胎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他那已经一片漆黑的意识里,现在只剩下鲜明的自责和无奈,以及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充斥着。
“算了,你就和那个小姑娘好好玩玩吧,司里西丝,我们走。”
吹笛人像是甩掉垃圾似的扔下了手里的莱恩哈特,就在莱恩哈特摇摇晃晃着起身的时候,站在不远处巨大落地窗旁边的身影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这……这怎么可能……”
破空声在巨力抵达莱恩哈特左肩的一瞬爆发,原本便接近脱力的雄狮被这突如其来的强袭整个掀翻。
忍痛受身的莱恩哈特在体式整个崩溃时与那行云流水般的打击技重逢。那双亮银色的东方拐在月华照耀下宛如舞动的精灵。
剧痛从全身上下传来,那银色的幻影每次舞动都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痕。
那【莱茵河的舞姬】,仿佛正乘月而行。
酒红色的少女面容冷峻,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少女傲人的曲线,被血染红的侧腹依旧骇人。
“墨菲!?”
莱恩哈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明明不久前才被自己打下莱恩河谷生死不明,怎么可能比自己还先抵达这群老鼠的聚集地?
“祝你好运,意大利的【狮心大剑】。”
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完全无光的狮心剑与已经僵硬的银血髓,花衣魔笛手转身拾级而上,鼠潮也随他的脚步隐入阴影。空旷的大厅再度回响起欢快的乐声。
“墨菲......该死!”
看着面前少女狼狈不堪却依旧冷漠的容颜,那双赤红的眸子仍然宛如幽潭毫无波动。但她手中划出致命弧度的东方拐却时刻瞄准着莱恩哈特的要害。
两个人都实在太虚弱了,体力抵达极限的他们几乎仅凭本能在与对方交手。
突然开始重新蠕动的银血髓让狮心剑斩在空处,那沿着剑身攀爬而上的塑性水银毒虫般绞住了莱恩哈特的左臂。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人能想象的惨叫声中,骨骼粉碎,血肉模糊,那些流淌的银与血搅合成不祥的颜色。
入骨的剧痛传来,流窜在神经当中的绝望与疼痛短暂地剥夺了莱恩哈特的思考能力,但右手已然挥出的狮心剑虽然失去力道,但还是毫无阻碍地砍中了少女毫无防备的侧腹。
殷红的血同时从两人身上喷涌而出,那银血髓不知为何骤然僵硬,乘机抽身后退的莱恩哈特咬着牙一脚踹在墨菲腰间,纤细的人形带起蓬蓬鲜血跌倒在地抽搐着。
他甚至已经不敢继续再看少女的惨像了,那个就在几小时前还威风凛凛桀骜不驯的舞姬……现在却倒在血泊当中奄奄一息。
偏·偏·他·甚·至·连·任·何·挽·救·她·的·方·法·都·想·象·不·到。
在已经失去了所有部下的现在,他甚至连眼前这个濒死的女孩都无法挽救。
绝望,恐惧,疯狂。
遍体鳞伤的雄狮拖拽着支离破碎的身心,踉踉跄跄地推开了叶连岩城堡的大门。
清新到荒唐的空气里,满是月光的味道。
慌不择路的莱恩哈特拖着业已报废的炼金武装,跌跌撞撞地在这条完全陌生却在今晚走过三次的山路上向前。
远处悄然无声的巴拉哈赫城镇还在无垠黑暗间沉睡,不知何方传来了引擎暴躁的轰鸣。
这个噩梦般的夜晚,还长着呢。
…………
夜幕将倾,引擎的轰鸣声自归于静谧的巴拉哈赫远方传来。当大灯刺破浓郁的夜色,漆黑的钢铁猛兽咆哮着自森林中跃出。
引力超绝的军用机车骤然减速,原因无他,那上百名昏迷在岗哨周遭的原住民挡住了悍马的去路。
“亲爱的,我先下车看看。”
坐在副驾驶上的白发男人皱了皱眉,然后从脚边的剑槽里摸出数枚红梢缠绕的铁块。那些方正的小物什在炼金术士掌指间翻转,当托尔斯踏上这片混乱的土地时,他双手指间已经各多出三只【铳剑】。
铳剑是过去名为代行者的武装宗教徒们所使用的兵器。剑身细窄,刃则薄而锐利,其中暗藏火药弹膛。
这种中近程武器曾在【敦煌厅】时期风行一时,但随着炼金术士协会的倾覆,铳剑格斗术已经没落,至今为止仍在使用它作战的只剩下最传统的猎魔人们而已。
坐在车上看着在一片狼藉中迈步的爱人,在看到他比出的安全手势后,阿黛尔摁灭了远光,随后熄灭发动机。
女人伸手从手扶箱里拎起纹刻有干湿冷气(注1)四系矩阵的战术箱匣,那些构成炼金术本源的四大神秘元素拘束着躁动的活性水银,同时保持着内部炼金矩阵的正常运转。
“有什么发现吗?”
背着稍显巨大的箱匣,阿黛尔凑到托尔斯身边。男人头上的小隼扑腾着翅膀飞到了阿黛尔肩上,女人轻轻揉了揉炼金使魔那肥嘟嘟的身子,然后看向远方正点燃浓烟与火的古旧城堡。
“所有人都被【狂歌】侵染了,看看这群倒霉蛋的眼睛。”
托尔斯蹲下身子拽起一个还偶尔抽搐的村民,除了脸颊上那一记触目惊心的暴力痕迹之外,眼皮下包裹着的赤色眼珠也蕴藉着浓浓的不祥味道。
“邦比诺家族的狮心大剑果然名不虚传呀,下手真够果断的。”
阿黛尔舔着棒棒糖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托尔斯也放弃了一个个检查这群原住民的想法站起身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很奇怪。”
“怎么了老公?”
托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某具不成人形的尸骸,遍布咬伤的青年,接着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在这里现身的魔物应该是【流浪塞壬】司里西丝对吧?”
“没错,【大清洗名单】排名第三十七位的那个对吧?”
“好像是排名倒数第二位的魔物来着?”托尔斯摇了摇头,“你看这具尸体……塞壬的歌确实能够让人发狂到互相啃食的地步,但是这种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咬出来的吧。”
“你是说……这里还有其他的魔物?”
“看那边,”托尔斯向前走了两步,用铳剑挑起一只老鼠的尸体,“这只老鼠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你能想到什么?”
“狂歌的影响对象只有人类……也就是说——”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已经得出了同一个答案。
阿黛尔从战术箱匣中取出卷轴与水银笔,随手勾勒几笔构造矩阵,活性水银化作焕发流光的炼金术式将黑色的幼隼缠绕。当使魔穿越那些破碎的线条与光,凶相毕露的漆黑鹰隼睁开了黑曜石打造的眸。
翼展欣长,喙若利剑,腹生三爪的使魔安静地垂下头颅。
“去城堡那边看看,小隼。”
得到了主人的命令,那泛着钢铁光泽的巨型羽翼鼓吹起劲风,威风凛凛的黑隼伴着嘹亮的鸣声腾空而去。
“走吧,亲爱的。”
托尔斯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巴拉哈赫,而阿黛尔从后备箱中取出炼金骨骼放进背后的箱子,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