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恶暗。
位于叶连岩城堡正下方,蜘蛛网般复杂交错的地下水道在时隔百年的弃置后再度焕发生机。
自莱茵河引入的激流将淤积的烂泥与臭水都冲刷殆尽,闷沉潮湿的空气里满溢着压抑的水声。
鱼尾人身的曼妙女郎正摇曳着纤细的腰肢顺流而行,那灵活而柔软的身姿令人联想到闪烁诱人的珊瑚群。
海蓝色的波浪长发随高速逝去的水流在她脑后披散,贝壳与宝石打造的挂饰掩去了私密部位,在那鳍雪白的鱼尾中段系着海蓝色的挂坠,在水中动作毫无滞涩的她正拖着一个巨大的水球前行。
传说当人鱼犯下罪不可赦的罪行时,海神会降下名为【死球】的残酷刑罚
——隔着由魔法勾勒的水膜却无法触及水分的人鱼被重物拖拽进入海底,往往在成为巨型生物的口粮前,便在大海母亲的怀抱中窒息而死。
但是在这头塞壬身畔的【死球】当中,黄袍的花衣魔笛手正躺在干燥的空间里,惬意地吹着笛子。
区别于先前欢快轻佻的曲调,更非急躁暴戾的狂歌,那是宛转如山林乡间的无名悠扬。
诱人而飘渺的歌声同样自塞壬喉中发出,满载着安详悠远的味道。
诱杀孩童的捕鼠人与猎杀水手的堕落人鱼之间存在着奇妙的和谐。即便是这样幽暗冰冷的地下水道,都被感染出温柔的模样。
“......停下,司里希丝。”
魔笛手停止了演奏,但从塞壬口中流泻而出的【狂歌】仍在继续——谁都无法料想,这样温暖的曲竟能勾起人心深处的暴躁与欲望。
“有我们的客人来了。”
闻言,名叫司里希丝的塞壬解开死球,戴着面具的吹笛人跳跃至水道一侧的走廊上。
“请问那边的旅法师阁下,专程寻找我们有何贵干?”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从那被标志性奥术色彩环绕的姿态辨出了来者是谁。
应声,身穿宽大斗篷的旅法师抬起了眼,那双辉耀着璀璨奥术光辉的紫罗兰色眼眸在昏暗的地下水道中辉煌如燃烧灯塔。
“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屈尊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呢。”
哈默尔恩看着一言不发的墨狄,摸了摸脸上的空白面具,面具下已经全毁的脸颊却微微抽搐着。
该死……怎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提月钟楼议会】,那是个显得有些滑稽的法师组织。但吹笛人明白,在他面前站立的年轻男人绝对不容小觑。
奥术与魔法虽然威力强大,可即使是自幼研习法术的法师都很难从魔素贫瘠的大气中汲取魔力,为了能自如使用法术,提月钟楼在世界各地立起钟楼塔,同时在钟楼周围使用聚魔结界聚集魔力。
说来十分可笑,裁断一名法师是否拥有天资的标准,竟然是能否在提月钟楼的魔力聚集结界外独自搓出一个人头大的火球。
不同于依仗敦煌厅时期遗产的【猎魔人工会】与藉由宗教信仰进行除灵的【圣堂教会】,提月钟楼的法师们在魔力充盈时近乎无敌,但在聚魔结界外便显得羸弱不堪。
而在众多法师当中,可以自由来往于世间而不受魔力限制的旅行者们,被称作【旅法师】。他们强大而自傲,但种种因素限制下,每届议会中往往只会存在一名旅法师,他将成为沟通提月钟楼和外界的桥梁。
“请问......”
因为对方迟迟没有回话,哈默尔恩试探性地再度出口询问——那语气里全然没有先前面对墨菲等人时的从容,取而代之的则是带着丝丝敬畏的惶恐。
“让你身边的那头人鱼闭上嘴巴。”
“旅法师阁下......”
“我再说一遍,让那头人鱼闭上嘴巴。”
察觉那言语中的冰凉意味,哈默尔恩攥紧了黑笛,但他还是示意身旁的司里希丝停止歌唱。
“很好——我听说过你的传说,吹笛人,你不该回到这里。”
墨狄眼中的奥术光芒稍稍熄灭,先前近乎无止尽地挥霍【火盆】中积蓄的魔力,即使是他现在也有些疲倦了。
“旅法师阁下,我只是想回到故乡。”
“这就是你替【古堡】的吸血鬼们卖命的原因?”
“哪能称得上卖命——这只是等价交换。”
“既然你们在敦煌厅时期只是被放逐出境,我今天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别紧张,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提月钟楼议会对你几个世纪前窃取迷幻法术的事情而来。”
哈默尔恩打量着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年轻法师。名为司里希丝的鱼人在他身畔慵懒地舒展身姿,体长近两米的人鱼抚摸着自己雪白的鱼尾,同样观察着这位瘦弱的少年。
能代表那个传承久远的法师议会,眼前的人恐怕就是那位近来名声大噪的“史上最年轻旅法师”了。
“只是那边的塞壬,”墨狄顿了顿,话锋一转。“把你的尾鳍留下来吧。”
欺人太甚。
原本态度谦逊的哈默尔恩空白面具下脸色一变,而依在他身旁的司里希丝也是小脸煞白。
塞壬的尾鳍是感染狂歌的生物唯一得救的解药,但失去了尾鳍的塞壬就无异于人类失去了心脏。
“既然敢在人类群居的地方布下狂歌,想必你们已经做好了对应的觉悟吧?”
伸手自怀中的【火盆】撷取奥术种子,怒放的紫色光芒在他周身环绕跳跃。
“可不要说我欺人太甚。”
怒吼着闪烁,他已经单方面在心中下达了裁决。
更何况眼前的生物竟然敢对墨菲……敢对他最爱的妹妹施展【狂歌】,施展那种能够轻而易举将毫无防备的人精神摧毁的法术!
少年的身形瞬间破碎在原地,那些散落的紫色残影与碎片倒映在哈默尔恩与司里希丝眼中,如烟火绚烂。
下个刹那,奥术狂舞,黑笛尖啸,水雾氤氲。
三人在昏暗的水道中战成一团。
奥术风暴急袭,狂宴之笛乱舞,水之精粹澎湃。
墨狄的身形重复着高速地破碎与闪烁。残像叠起幻影无数,火种化作流星攒射,昏暗狭窄的地下水道已经被炫目盛大的紫罗兰色填满,犹如白昼。
他从容不迫地在那铺天盖地的急流与黑笛的突刺间辗转闪烁,而哈默尔恩与司里希丝在【狂歌】对他无效的情况下陷入苦战。
从【奥术火盆】中撷取用之不竭的奥术能量轰炸对手,同时借助犹如鬼魅的闪现身法玩弄敌人,这便是【提月钟楼】的旅法师们代代相传的战法。
除了在面对那个范海辛时没有奏效之外,墨狄在正式成为旅法师后还未尝败绩。
“哈默,已经不行了,约定好的时间就要到了!”
司里希丝尖锐刺耳的喊叫声响彻,自那大张的口腔中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尖牙,她手持冰棱化作的利剑,修长的蛇身在地下水道间穿行游荡,但墨狄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躲开了致命的斩击与撕咬。
“再坚持一会!”
吹笛人脸上的空白面具已经被光弹打碎,那张完全毁灭的脸颊上除了双眼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五官存在的痕迹,只有肉芽与疤痕组成了恶心的螺旋。
这就是当初被【敦煌厅】驱逐出境时,得以侥幸苟活的他付出的代价。
“能从【大清洗】里保全性命的幻想种啊,你们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给我闭嘴!你这人类蠢货!”
在对手挑衅的下个瞬间哈默尔恩便捕捉到了对方,从黑笛上确实地传来了与某物招架的实感。
“司里希丝!”
塞壬默契地瞬间编织巨型【死球】将哈默尔恩周身所有的空间笼罩,那身披宽大斗篷的旅法师终于显露真身。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吹笛人那张糜烂的脸庞恶心地扭曲着,与那诱人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声线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对比。
【提月钟楼】的法师们所掌握的【闪现】仅仅是使用魔力进行物理层面的极限加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破碎空间。
在这封闭的水之囚笼里,孱弱的法师即便拥有奥术轰炸的火力也已束手无策。
“本来我根本不想再和提月钟楼扯上关系,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给我去死吧,旅法师!”
泛着苍蓝光泽的死球间,吹笛人愤怒地捅出了那根漆黑不祥的长笛,同时塞壬也抽出双刃蛇行疾走而来。
面对这必死的局面,旅法师却只是抬起了头颅。那双如燃烧灯塔般辉煌的奥术双眸此刻更加炽烈,高速穿行的奥术锁链洞穿虚空,与他双手所掐的法阵遥相呼应。
墨狄微微压低体势,调整气息错开双脚,接着掐碎了那迄今为止一直在疯狂轰炸的法阵。
任斗篷被那暴走的奥术能量鼓吹到猎猎翻飞,自袖管间露出的,却是一对火云纹与螭龙纹缭绕的漆黑浮萍拐。
那是十几年前,墨家修罗在自家道场前战死时留下的唯一遗物。
“真是遗憾,想要速战速决的——”
“可是我这边啊!”
随着被紫罗兰色奥术火焰引燃的炼金道具咆哮出声,那黑笛与水刃交织的攻势转眼间便流于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