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就像是一场遥远而漫长的梦境。
我知道那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现在的我……需要他。
我需要一场噩梦,才能从这苍白的现实当中逃脱。
仰面躺在阴暗的地下水道,浓稠的血污模糊了感官。
呼吸带起内脏的剧痛,冰凉的空气灌进肺腑就像是不要命的毒药。
破碎的意识里,只剩下利刃切割肉体时的钝响,以及逐渐脱力的肢体。
已经呈现出灰白两色的视野里,是——
大张着嘴惨叫的司里西丝,和面无表情剥掉人鱼尾鳍的青年。
一副鲜血淋漓的光景。
失败了……吗。
只不过是想要、和她回到和那个家伙相遇的地方而已。
只是想,再看到那片碧蓝如洗蓝白分明的海岸线,想再听到笛声、看到大海、听到歌声而已。
哈默尔恩用最后的力气,将颤抖的手举起,掩盖住自己已经被摧毁的脸,那干裂的皮肤无疑是令他憎恶的诅咒——
思绪渐渐飘远,灵魂已经离线。
一切都太晚了。
因为那是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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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年魔物大清洗时期·莱茵河
浓郁的雾笼罩着辽阔的河谷,正值缺月无风的夜晚,一艘孤船晃晃悠悠地破开乳白色的雾气行驶在河道里,风帆和桅杆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轮廓。
这艘搭载了最先进蒸汽机器作为动力的黎波尔号运输船虽然拥有着“爱情”这样浪漫的名字,但却只是一艘运输煤炭的普通商船。非要说这艘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或许就要谈谈他们的船长托马斯·米勒了。
“小子们,都给我动起来!”
这个抱着橡木酒桶的醉鬼蓬头垢面,他正站在甲板上对四处奔走的船员们呼来喝去,红光满面的男人卖力地拍打着自己怀里的酒桶,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
“都把自己绑好了!马上就要过塞壬湾了!不想一会变成红眼的怪物互相残杀就动作快点!”
一面打量着周遭愈发浓郁的雾气,一边咕嘟咕嘟地灌酒。托马斯大步流星地巡视着,所有看见他身影的水手都加速了手上的动作,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在卖力地把自己死死捆在栏杆和柱子上。
“船长,您不绑吗……”
一个长着雀斑的苦瓜脸少年抱着绳子朝托马斯搭话了,男人瞥了眼他那典型大烟鬼的苍白脸色,随后大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真蠢啊小子!如果连我都绑起来,那谁来和那群鱼尾巴的老娘们干架呢?”
“鱼尾巴的老娘们……是指【塞壬】吗?”
托马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猛灌一口劣酒之后,他伸手扯过少年手里的绳子,把他摁在一根立柱上,慢慢地绑了个最结实的水手结。
“是个生面孔啊,第一次上船?”
“嗯,所以有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明白。”
“莱茵河这条水路可没有那么好走,说实在的光是招募船员都是个问题——毕竟这里是塞壬的地盘,除了不要命只要钱的家伙哪还有人想从这捞钱。”
托马斯点了颗烟,拎起酒桶直接坐在甲板上,忽暗忽明的火星在漆黑的夜晚里照亮了男人脸上狰狞的伤疤。
“呼。跟你说说也无妨。”
托马斯咬着烟蹲下身子,他看着少年,笑着指了指那道从额头撕裂到牙床的疤痕,说道:“十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第一次上船,也是在莱茵河上运煤,当初我比你可强多了,起码不怎么吸鸦片——这个是一头塞壬亲我留下的吻痕。”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跑过莱茵河这条运河,今天该说是故地重游吗?”
云层厚厚地堆叠起来,闷沉的雷在天际翻滚,豪雨将至,非自然的冰凉雾气进一步弥漫着,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在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个提着油灯的汉子,他身材高挑,双眼炯炯有神,穿着洗得很干净的工装裤,戴一顶帽。
汉子拎着灯走到托马斯旁边点了点头,正直壮年的船长心神领会,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可惜啊,少年,可惜啊。”
“船长?”
“没什么,喝口酒吧。马上要下雨了。”
看着凑到脸前的酒桶,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这恐慌促使他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从船开便在不断喝酒的疤脸醉鬼。
“船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托马斯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朝他摇了摇酒桶。少年只来得及咽了口唾沫,头上已经发了密密的汗。
一道惊雷突然劈下,那归属自然的神力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阴霾和雾霭,雪白的光照亮了托马斯面无表情的脸,也照亮了年轻水手那张活见鬼的表情。
“船长!船长!看下面!水下面!”
水手疯狂地尖叫着,刚刚的闪电让他能够短暂地看清身后的水下,那些翻滚的波浪里正起伏着鱼人们高举利爪长枪的身影,水下数不清的黑点已经彻底包围了黎波尔号!
“这世道就是这样,年轻人。”
托马斯收回了酒桶,他笑了笑把剩下的酒都浇到一脸困惑和恐惧的水手头上,少年大张着嘴巴,像是快窒息的死鱼一样说不出话。突然,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着翻着白眼,活像癫痫发作般咆哮着,他大睁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浓郁的赤红感染。
雨越下越大,连绵不绝的坠落声里掺杂着微不可闻的鱼人们的诱人歌声。
“走吧,哈默尔恩。塞壬们开始唱歌了。”
先前那个提灯的汉子应声走了过来,他拿着两件雨披,托马斯把被雨打湿的烟头甩到地上,披上雨披,把酒桶扔在地上,抽出了怀里别着的两把折刀。
“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该来的也总是会来。”
被称为哈默尔恩的男人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肌肉虬结的汉子,他浑身冒出了厚厚的蒸汽,那些棱角分明的肌肉使他看上去像是猛虎或者巨熊。
“十年前我第一次上船。当时的船长是个很正派的小伙子,是个会自掏腰包请船员喝酒的蠢蛋。后来也是在这里,他把我从塞壬的嘴里抢了出来,但是自己却被吃了个精光。”
“我从来没有对他救了我这件事情感到内疚,同样,我也不感觉自己亏欠过他什么。他会救我是因为他的正义,而我今天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我的正义。”
鱼人们蛇形着攀上了甲板,满船被狂歌感染的水手们都动弹不得,惨叫着成为利爪尖牙下的新鲜血肉和美餐。
“你说你是个流浪的吟游诗人,我承认你笛子吹得不错,但是身上那股血味实在是太明显了点。”
哈默尔恩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托马斯,他心知肚明眼前的酒鬼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人类?”
“也不是一开始吧,就是觉得你吹笛子的声音有点耳熟——你们魔物的命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连曲子都懒得换了。”
托马斯坐在酒桶上笑着,那头乱发已经被暴雨打湿,他把玩着手里的炼金折刀,纹刻气系矩阵的折刀蜂鸣着撕开了雨幕。
嘴里的尖牙沾满淋漓血肉的鱼人们滑行着包围了对峙的两人,拥有雪白尾鳍的司里希斯排众而出,四只胳膊握着尖刀的她亲昵地蹭了蹭哈默尔恩的那张俊秀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