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确认一下，铁匠先生，你真的不需要圣光牧师来这里祈祷，帮你清理这些恶魔留下的残余吗？”
那黑发绿眼的卫队长如此说道，虽然因为繁忙的事务他已经很是心累，可依然很负责地再次询问了一番。但他询问的对象，那位牛头人铁匠的回答还是照样，不需要。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这些黑色的东西，没有必要，麻烦你们。”坐在石凳上的老牛头人缓缓说道，他身旁的石炉里火焰正噼里啪啦地烧着刚刚加入的炭火。
或许是因为信仰的不同，亦或是因为不愿再有其他人来打扰。面对对方愿意提供的圣光教的帮助，牛铁匠不留余地地回绝了。
而之所以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必要。
被这些北方之土上居住的族群视为危险的暗之魔力，对于来自南方大陆的牛铁匠来说，其实是如空气一般平常的存在。
即使这些暗之魔力本因恶魔的力量而暴躁过，在恶魔被那些少女击杀之后，也全都回归平静。如小溪中的水，脚下踩着的土，没什么稀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至于那些搬运盔甲尸体而落在地上的腐烂之物，在久居贫民窟的牛铁匠眼里也已经见怪不怪。等到之后自己再清扫清扫，也就没什么了。
对于牛铁匠来说，若是为了这么些在自己眼里不算什么的垃圾，就要请动那些在光亮教堂里祈祷的牧师来这这种地方，那或许才是真正的麻烦。
见这位沉稳的老弥陀伦人一再拒绝，年轻的卫队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在用油布详实打包好这沉重的盔甲以及内里几近腐烂的尸块后，他也要尽快返回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年轻人向铁匠示意，随后走向地上打包好的重物。
一阵土黄色的微光之后，源自强化魔法的力量逐渐填充在这年轻的卫队长的手臂上。深吸一口气之后，这看似并不强壮的年轻人仅靠双手搬起了地上数倍自身的重物。
年轻的卫队长肩扛重物，于黄昏时走出了巷口。
……
那照耀万物的太阳逐渐落下，黄昏之后，黑夜也如约来临。
那些少女早已经离开，现在，最后一位来客也已经离去。年龄老迈的弥陀伦人，依然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铁匠铺外逐渐暗下的天空。
天空最终被漆黑的幕布遮盖，火炉里的炭火也不再发出声响。终于，久违迎来吵闹的贫民窟铁匠铺，再一次归于寂静。
牛铁匠静静地坐着，呼吸着。他听着巷子口那些泥土中的腐烂之物沉入地下的声音，也看着那漆黑天空里姗姗来迟的星星。
直到一阵温和的风从这条巷口经过，这个年迈的弥陀伦人便知道，“那个人”来了。
灰白色的斗篷，有些老旧，但是却很干净。穿着这斗篷，遮蔽着面容的少年，踩着无形的路走到了铁匠铺的门口。
“好久不见，老铁匠。”斗篷下，露出的是少年微微扬起的笑容，“好久不见，我的老友。”
少年说的声音是轻的，也是悠扬的，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好像，天上的云。
“啊，你来了……”确实好久不见了，牛铁匠感慨道。他看向巷口，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向这位若隐若现的故人，缓缓地说：“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什么？”
牛铁匠，依然用着人族的语言，即使他知道眼前的人听得懂自己家乡的语言，但他还是用了这人族的语言与这位故人对话。
面对这个问题，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说。
“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亚当吧。”
“亚当……”牛铁匠轻声复述这个名字，这个他很久很久都未提起过的名字。只是提起这个名字，他就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
那穿着灰白斗篷的少年踩着无形之物转身，他看向地上那些腐烂之物和这个破烂巷口里打斗过的痕迹。
“看来这里经历了不小的麻烦呀，你没事吧，老铁匠。”少年故作关心的说。
“如今的你，就不用装傻了。”牛铁匠也话里有话地说。
“怎么，你一早就猜到是我了？”
“热爱，路边吟游诗人，那些可笑歌词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诶～那些歌词很可笑吗？可是这些看似夸张的故事与歌曲，难道不都是世界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少年笑着说：“这种事情，你我都是明白的吧。”
有风，吹过这巷口。这是从无人的贫民街道吹来的风，会吹向的，只会是下一个无人的道路。风，就是这样的，它是自由的，也是无所谓的。它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是无需追究的。
但眼前的人，并不是风。他对于这个巷口，并不是一道无所谓的风。
“所以，你来这里，目的是什么？”牛铁匠用他沉稳的声音认真地问到。
“一定要有什么目的吗？”少年笑着说：“难道，我就不能是简单的，和许久不见的老友叙叙旧吗。”
“叙旧？”牛铁匠明白这个词，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会让眼前这人特地来此的原因。但，最后从他口中说出的，是一个疑问：“……如今的你，还有那样的心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少年没有犹豫，没有动摇，在听见问题之后便笑着回答了。
他，一直是笑着的。
虽然他的面容被斗篷的阴影遮蔽，虽然微弱的火光无法探明他的表情，但他却依然笑着。就好像，他的脸上带上了一副只有笑容的面具一般。
“……”老弥陀伦人，看着眼前这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的故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我打造一把武器吧，老铁匠。”或许是玩笑已经开够了，也或许是，少年，终于说出了他预备好的话语，“帮我打造一把，和传说中一样，无坚不摧的神兵。”
夸张的，可笑的，应当只存在于吟游诗人歌词中的话语。同时，也是不应当，不可能，不被允许的，无理要求。
但同样，也是牛铁匠早早便猜到了的要求。
“真的是为你打造，还是为那个，流着红龙之血的，小姑娘？”牛铁匠，缓慢地说。
“应该说，为了这个世界，我的朋友。”
听见这位故人的回答，牛铁匠感到了一丝惊讶。
“她是下一个……？”牛铁匠着急地问。
“不，不是她。”少年说，“很幸运，这份沉重的责任并没有轮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并不是她，但是她却依然重要，重要到这位故人特地将她引到自己面前。那么下一个……至少也会是和这个小姑娘息息相关的人……
不，这并不是他该去想的。他只是个铁匠，一个年老到不再能离开这个巷道的老铁匠。即使他死后，那沉重的命运之轮也一样会向前进行。
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在命运之轮前行到此之前，他还能为那些与世界命运息息相关的孩子做出些什么。
他知道，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这位弥陀伦人，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然后，他站了起来。
“开始吧，亚当。”他用这个许久未提的名字，称呼眼前的故人，“告诉我，你所要的。”
“那就麻烦你了，老铁匠。”
……
微若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弥托伦人的的棕色皮毛，沉寂许久的他矗立在铁匠铺的地板上。
他从墙壁上摘下山间野兽皮革做成的围腰，将这满是坑点的老伙计挂在自己宽厚的身前。捶打了数万次的短头铁锤被拿在手中，千般磨损的护目墨镜也再次戴在了那张长脸上。他把那些或长或短的器具一一列在桌上，也将水池里的水更换成清。
当然他没有忘记，堆砌在角落里的，那些他长年累月锻造出来的看起来任何用处的“铁条”。
牛铁匠默默进行着这些准备。这些准备虽然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但今晚这次他却做的格外认真，格外仔细。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锻造一样。
终于，做好了的一切准备的牛铁匠走到了石炉前。他的手上，拿着一枚硕大的漆黑火炭，这是他从家乡带来的，能。
但就在他打算将火炭放入石炉中时，他却又停了下来。
石炉中未熄的火焰映入他的眼中，那年轻时的许多记忆也涌上心头。征战与冒险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劫后余生的美酒也好像刚刚下肚。
这一刻，他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岁数，疲劳，甚至忘掉了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直到足以烧断钢铁的烈火从石炉里跃起，他才从那过去的记忆中乍醒过来。
牛铁匠手中拿着铁锤，转身望向那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故人。
“你刚刚说了很多要求，但你还没有说，要打造一把什么给那个小姑娘。”
“我还以为，这是不需要说的呢。”少年笑着，“那么，就打造一把剑吧，毕竟……”那些诗歌里的战士，拿的都是剑。
……
漫长的夜，无月的天空中，有的，是无数星辰。
这繁华城市的灯火将会彻夜通明，而在那本该无人的贫民窟街道上，也有一家跻身巷道的铁铺，火光耀日。
铁与铁在碰撞，火焰与火焰在撕咬。
火焰与钢铁搏斗，而铁匠则与它们二者搏斗。
铁器敲打的声响接连不断，就好像一场粗暴的乐曲。但这乐曲唯一的观众，那位在无形之物上站立的少年，却无法继续倾听下去。
穿着灰白斗篷的少年缓慢转身，已经传达完讯息的他，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但就在他即将走入黑夜的时候，那埋头锻造的铁匠，却叫住了他。
“亚当，”铁匠喊得是少年过去的名字，“在你走之前，能帮我，一个忙吗？”
“……”少年背对着铁匠。
“请下一场雨吧。”一场能够冲去汗水与燥热的雨。
这一次，少年没有回应，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片漆黑之中。
而随着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天上的无数星辰。
随后，雨滴从那无上之天的漆黑之云中，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