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1日东京时间深夜22:01日本冬木郊外森林某座城堡的废墟)
“醒醒,我们该动身了。”
身着军用背心的男人一巴掌将他的同伙拍醒,吓得躺在草地上的小鬼一跃而起。
“动身?什么动身?难道是巡警来了?!快跑啊!”
“巡警个锤子!你在车里都躺了两个小时了!”
跟一个这样的家伙共事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干这一行干久了,很多不成文的规矩都早就应该熟记于心——接过合同签上字以后就意味着你已经同意了合同上面所有附加的条件,包括一些恶心人的。如果你觉得这上面的条件实在过于苛刻,直接拒绝就好,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毕竟等着干活的人可以排成长队。
“不要制造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不要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
这句话对于受雇者和委托人双方都同样适用。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这两位的名字应该出现在故事的舞台了,但很可惜,没这个必要,因为这两位不能说和这个庞大的舞台没有关系,只能说是毫不相干,无关到以后这两个人都不会出现在这个舞台上的地步,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再写一个名字,岂不是浪费口舌?
“警视厅的人比起深入深山老林里抓两个可能会犯法的盗墓贼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赶紧起来,我忍你够久了,要不是那张羊皮纸合同……”
被拽起来的这个家伙看起刚过被称作“小鬼”的年龄,“必须带着他”就是合同里的那个附加的条件,说来甚怪,在信息技术已经在日本全面普及的时代,他接过的那张合同居然是手写在羊皮纸上的,并且由非快递员的某人亲自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合同?这和一般意义上的还不一样,上面并没有委托人信息,也没有他自己都懒得翻的各种介绍,只有地点,目标,限制条件和报酬。羊皮纸上的手写英文极其优美,不像是一般人的笔法,再对应一下标有英镑符号的任务报酬,这难免让男人想到西欧中世纪城堡里的贵族,合同里的限制条件——这个男孩,最初的打扮也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剩下的事情,男人也不得而知,职业性质也告诉他不可以知晓剩下的事情了。
不对,有一件事,他必须知道,这是合同上没写的东西。
“小子,我们来这里到底是拿什么东西?”
“啊……啊?啊……长老也没说啊……如果没说让不让的话,在可能的范围里也没关系吧?总……总之到了地方我会和你说的!毕竟契约里的确有……有没说明的事情!”
有点意思,信息量虽然不大,但至少还是能从话里分离出一些东西。
委托人是一个被小鬼称之为“长老”的人,根据小鬼脸上的表情,这个长老应该有很高的地位。契约,也就是我手里的合同,连叫法都不一样吗……在可能的范围内解释,就说明有的东西是不能全盘托出的,这倒也能理解,就看待会小鬼的解释了。
更准确地说,从他接过那张羊皮纸的那一刻,男人一路感知到的东西可以用一个词概括——
“违和”。
深山老林,有记载的深入就有9次,亚马逊的热带雨林,云南的原始森林,俄罗斯的温带森林,各种各样的危险他都经历过了,但这些危险都是人为可控的危险,毕竟再厉害的生物也挺不住一发狩猎用枪弹的射击。
而这个地方,根据男人随手拿来的旅游地图来看,这是位于冬木的深山町郊外,稍微往边上走走就能看到高速公路以及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实在想不到这里能和什么恐怖的东西沾上边,原本男人以为他们的目标可能是相反方向的柳洞寺废墟,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
月光和乌云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胜负一目了然,散布在森林里浅蓝的微光让这片森林仅剩的恐怖感也烟消云散。
这和男人的期待背道而驰。
“我特么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度假的?小鬼!还有多久能到!”
男人不耐烦地唾了一口。
“诶?!别!别急,马上就到了!大叔再忍一忍!”
小鬼用颤抖的左手擦了把汗,右手指了指郊区深处的森林。
“我记得……在往那边走……长老说的应该就是那边了……”
为了那笔数目可观的报酬,男人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发火并忍到他最后。年纪大了,发火的频率不减反增,男人长叹一声,正准备从怀里掏出烟盒,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随手拿的那张冬木市旅游地图并没有西部郊区的介绍,除了那个之前就说过的柳洞寺废墟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信息。
小鬼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大叔,先停一下。”
“不管你要做什么,麻烦你快点——嗯……”
看到面前的森林,男人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被骗。
从小鬼站着的那个位置画一条线,整个冬木西部郊区到了分界点,腐朽的木栏杆,生锈的铁丝网,用日英双语写着“野兽出没严禁深入森林”的标志牌,在这个形同虚设的界线之外,树木肉眼可见地长得奇形怪状,植物也清晰可见地减少,有的树木甚至直接大片大片地被拦腰截断,树桩已经氧化的横截面和标志牌告诉男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很久。
“2004年3月13日。”
也就是说,这个牌子已经立了6年了。
“看起来是‘战争’结束的一个月后设立的牌子吗……”
“战争?”
“啊,抱歉大叔,至少说明我们走的方向是对的,我们快到了。”
小鬼努力把话题扭转了回来,但是也没什么用了,从各种意义上而言,他拿到长老要的东西,我拿到钱,双方目的达成,从此与这个地方不需要再多瓜葛,至于什么战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这背后的故事有多曲折多离奇,甚至超越碳基生物的常识。
以男人的文化水平,足够把“别多管闲事”这五个大字拿六国语言写一遍了。
然而,越往前走,男人就越来越想推翻他的想法。
野兽出没?这样的撞击痕迹未免也太离谱了,其中一棵树,从正中央拦腰截断,那感觉更像是有什么力量把树像撅筷子那样直接掰断,地面坑坑洼洼的痕迹也不像是野兽嬉闹的痕迹,上面覆盖的厚土层只能说明这些坑洼有点年头。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了……咳咳!这地方残留下来的东西不少啊……”
小鬼边咳嗽便喃喃自语道,男人也听不太懂,或者说他的精力全集中在一个巨大的建筑上。
“呿!”
不得不承认男人的确对面前这个残破的古堡惊住了,月光映衬下的这片土地宛若世外洞天,同外面现代化的城市形成截然对比。
虽然他知道日本是一个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结合十分巧妙的地方,但居然连这样的古堡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实属让男人诧异不已,美中不足的是古堡那坍塌和褪色的穹顶,坍塌的部分像是被什么物体砸穿而非自然倒塌,各种碎石瓦砾堆满了进门的洞口,除非带了梯子和绳索,否则想进入这样的城堡绝非“翻进去”这么简单。
倘若在这里拍张照片回去给自己的同行看,也许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是日本。
“这城堡的主人是什么人?如果按照我的经验……”
这里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男人抽出烟盒里的希尔顿并点燃。
“可能是个法国人住过的地方,不得不说还真是有钱,说不定政府也默许了吧。”
“大叔你去过法国?”
“嗯,法国,德国,英国,那里的墓地,城堡我都混了个面熟,大致能猜到一点,如果你要听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点。”
“不过……这里是德国人住过的地方,建造的时间……也没那么悠久。”
“哦?”
有一说一,这小鬼说的有点道理,穹顶的蓝色油漆虽然刮花了但是能看出来那是蓝色。氧化的时间也并不长。
“啊,毕竟这个建筑是长老出资建造的嘛。”
原来如此……这个长老可能是个德国人?
“也就是说,这就是你们家的东西?既然是你家的东西,你自己过来拿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找老子?”
“长老说总得有个闲人过来拿回我们家的东西,家里就我最闲,没办法,我就来了。”
啊,原来如此,我们都被当成“闲人”了啊。
男人耸了耸肩,任凭手中的烟灰掉到自己的手上,这才发觉自己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
“所以,我是来干什么的?”
“长老的要求是要我找东西,大叔的任务是把东西挖出来,再把东西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好。”
“桄榔!”
小鬼脚下踩到了一块锈铁,仔细看是一把武器,应该是类似长柄斧枪之类的武器,可能是从城堡里某个雕像上面脱落下来的吧。
“大叔,帮忙……拉一把!”
真没办法,契约精神。
男人稍微一用力,把这个已经锈的不能使用的铁片从废墟里拽了出来。
“这就是你要拿回去的东西?”
“并不是,但是如果长老看见这个应该会感到欣慰的。”
很难不把这个和这小鬼口中的战争联系起来。
“你说,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双方是谁?结果如何?”
男人并不想刻意去问这个问题,他告不告诉是他自己的事情,如果能在契约的范围内打听到一点事情,这不算在多管闲事的范围之内。
“是打了一场战争,战争很激烈,活下来的没几个。”
“所以你要找什么东西?”
“啊,看起来不用我亲自翻废墟了。”
城堡下面的那棵巨树长得有点显眼,月光穿透树荫形成的定塔尔效应有意识地指向一个方向——一块很明显的石碑。
“长老说,战争的幸存者将我们的目标埋在了地里,居然还做了坟墓,真是不可思议,喂,大叔,这个活你能干吧?虽然很难说出口,但是……”
“我知道了,把坟墓里的人挖出来是吧?没关系,又不是没干过。”
想当初男人第一次干这个脏活还是在非洲,据说骸骨能用作保健品使用,于是他带着手下的几个人避过当地武装的眼线来到公墓挖出来几块人骨,那一次每个人领了300美金,当晚即便是几个人一起挤在车上睡的,他们还是做了噩梦。
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挖坟这活也从挖公墓变成盗墓,噩梦频率不增反减,呵,估计是因为煞气多得连鬼魂都不敢轻易近身他了。
这活干得真麻利,挖出来的是个身着紫色贵族服饰的骸骨,男人闭着眼睛熟练地将骸骨分开,用三层布匹将其包裹起来,最后用麻绳系好。
整个过程那个小鬼都是背着身的。
这确实有点吓人,毕竟再怎么说里面包着的东西也是禁忌。
“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没我的事情了吧。”
“辛苦你了大叔!那么,契约成立,追加的报酬金总共二十万英镑。这是支票,在日本的任何一家银行都可以取出。”
“20万?”
“嗯,长老说,100英镑是市场价工资,不知道长老是怎么学来这个名词的,剩下的钱是封口费,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将被视为违约行为。”
“等等,既然任务完成,那么契约也应该失效了,小鬼——”
“很抱歉,大叔,长老对契约的生效时长拥有绝对的解释权,契约中的内容长老可以随意更改,我作为代替长老发言的契约限制,拥有对其口述转达的权利……”
“哼,看在钱的份上,我忍了,既然你替你的长老口述转达,那么,我会遵守约定,也希望你们不要背信弃义,还有,你前后态度的转变真让人觉得不爽,小鬼。”
男人一把夺过支票,把那一包不能再重复第二遍的东西丢到男孩脚下。
“哈哈,毕竟涉及到长老的意愿,我就算再小,也不至于连话都重复不顺,那么,劳烦您再把我送回宾馆了。”
这回走在前面的是男人,因为他不想看到这个小鬼此刻的表情。
“喂,既然这里有个你们废弃的房产,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觊觎城堡财产的人?”
“前提是他们得知道有个城堡在这里并能找个法子进去和出来。”
“所以你们是要把她带回本国安葬吗?”
“安葬,长老可没有那个闲心,既然拿了就肯定有用,只不过不方便跟你们这群外人说,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啦,大叔。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没有关系,长老会送你去最安全的地方慢慢跟你解释。”
“最安全的地方?呵,我们这一行绝对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安全区。”
“是这样呢,不过,我没限制范围吧?”
“什——”
男人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背对着一个随时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人。
唯一的一次“多管闲事”招来了杀身之祸。
“合同,契约?安全?大叔,别拿你们俗世的那一套来规范我们,本来想留你一条命,但是看长老的那个意思,他是真的很不爽你啊,嘛,算了,本来长老也只是把你当个棋子,请一个黑水的家伙不难,装一个无知青年也不难,掩人耳目杀掉请来的家伙更不难。”
“你们?!你……呜啊!”
解差从男人的腹部拔出,殷红渗透在大地成为大地新的养料。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美国人不会……放过你们的!整个黑水……也不会……”
“快闭嘴吧,现在说话只会加速你的衰竭,现在按照你的失血速率,你不出15分钟就会因为流干血液死在这里,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最安全的地方我没限制在这个世界啊,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叫天堂,对另一部分家伙而言——叫地狱。”
最后三个字的声线像是一个老人沙哑的低语声。
“为什么把他杀了,和美国人作对的代价是汝承受的起的吗。”
“爱因兹贝伦的族长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汝只是吾的眼睛,请注意汝说话的态度,否则,你可能是吾在关机前最后杀死的一个人。”
“嘛,好吧,族长,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要在见证出我们搞出什么名堂之后再关掉自己的电源并将我们最后的努力视作‘玩’,那么,我代表爱因兹贝伦玩给你看。”
“哼,用全部魔力化作的魔偶,如今也只是汝手里的骸骨,汝等的杂耍又能让爱因兹贝伦走向何方?其次,什么时候轮到汝来代表第三魔法使了?!”
族长长叹一声,看起来,在见证杂耍之前,他必须保证自己的生命活动还算正常。
“谢谢族长了,那么,请保佑爱因兹贝伦这次的胜利。”
小鬼头打了一个响指,早已失血过多昏迷的男人在赤色的,可视化的高温之下被迫躲进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原地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唉,也就这种水平了,毕竟,我又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机器——男性的中分头可真是难看,但愿我回去的时候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高速路旁的皮卡车被“小鬼”熟练地启动,今夜依旧无事发生,冬木城依旧和平。
序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