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阴,但是拦不住过年喜庆的气氛。
在不算偏远的小城,人们正匆匆忙忙地筹备着各种衣裳首饰。旧到不能穿的衣物都被下卖,准备来年换新。一箱又一箱的杂货被汉子们搬进搬出,城里的货物好像怎么也运不够一样,从里到外透露着忙碌的气息。
楼下卖猪肉的大汉一刀一刀的剁着骨头,刀刃砍上硬物的声音很大,但也抵不过街上行人的嘈杂。
这大过年的,哪怕再穷,本地人也会给自家亲戚朋友来上一桌肉菜。鸡蛋自然也是要的,所以买鸡蛋的和肉铺都难得的生意火爆。
街上的人们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笑颜开,小娃娃手上提着糖葫芦,少女跟同伴讨论着新衣,当真是好一个喜气洋洋。
踩着街上的水洼,一个外表清冷的少女缓步走过。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身姿飘逸,背着一个大包,步伐缓慢到和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一家正在收张打样的店铺前,少女熟练地敲了敲木头杆子,张嘴就是一句:
“张大娘,我秦墨啊!来俩肉包!”
随着一阵哐当声,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女单手捏着两个大包子走了出来,直直地往少女手中一塞。
“喏,最后两个。过年不卖了。”张大娘有些不满地说道。
“诶!谢谢张大娘。”
名为秦墨的少女接过包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大娘的包子铺,发现里面的器具杂物都被收好,看来是准备打烊过年了。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张大娘随口说道:“马上就走了,过年不开张。”
“嗨呀!张大娘!我的好大娘哟。恁这手艺,就连路边的狗,吃完您家的包,都不去别地儿偷蹭了。这么好的包子哪能说不卖,就不卖呐?”
乌发少女吊儿郎当地说道。
“去去去!不知足的死皮孩子。咱老头和娃在家等吃呢,就你嘴馋,肉包特意给你留了两个都不够了。拿了快走,我着急呢。”
张大娘摆摆手,把帘子一拉,把秦墨给隔了出去。
秦墨讪讪地收回手。张大娘孩子明年就要去大城里读书了,人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事,她也不好再过多打扰。
秦墨走在街头,随便找了个人不挤的地方坐下,把肩包拿下摊开,里面的纸墨笔砚露出,隐隐散发着书香气。
找隔壁摊租借一个木桌,秦墨把纸墨笔砚,还有两个大肉包一同摆在桌上。再去拿两面白旗,左面写上“新春喜庆”,右面写上“吉祥对联”,将白旗挂在木杆上立好,摊位便算大功告成了。
大口啃了个肉包,填了填空空的肚子,秦墨便开始卖力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喂——现场作词现场卖喂——”
“有买对联的不?秦墨手写,大家闺秀——”
这小城的东边都是老熟人,不一会就有街坊认出了摆摊的少女。
“哎哟呵,这不小秦么?大过年的,不在家多歇息会?”路过的驼背刘大爷寒暄道。
“不了不了,在家闷久了容易发霉。恰好父亲刚刚睡下,我就跑出来多玩会。”秦墨笑道。
“哈哈,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刘大爷好像也被秦墨感染,脊背都挺直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个啊,小秦,你看你这大姑娘家家的,又已过了及笄之年,可曾有过婚恋的想法?”
眼见刘大爷又要推销自己的孙子,秦墨赶忙把宣纸往前一推:“不用不用,家父身体欠佳。小女还想尽孝,婚恋之事就要暂且搁置了。这样,刘大爷,大过年的,我给您来一对对联如何?”
刘大爷一听有对联,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好的嘛闺女,今个老汉我就请你露两手,看看你到底能否接替你爹的手艺?”
“好嘞!大爷你且看好——”
秦墨简单擦拭片刻,对着砚台哈了一口气,右手持墨开始细细研磨。
待到墨水渐开,秦墨便提笔而起,轻沾一点墨,在纸上认真书写。
刘大爷在一旁耐心观看。他对书法很有品味,自然也能从一举一动中看出笔者的水准。
秦墨挥手,一个“福”字顿时浮现在纸上。她身姿挺拔,动作之间丝毫没有停顿。
刘大爷仔细一看,当真是一个行云流水,矫若惊龙。秦墨察觉到他的目光,冲着他微微一笑,写的愈发卖力。
刘大爷当即明了——这丫头是在跟自己炫耀呢。
不多时,上联完工,写了个“福禄寿三星拱照”,被秦墨摆在一旁。
转而又写下联,“天地人一体同春”七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刻在纸上,被秦墨率先递给了刘大爷。
“——祝刘大爷年年长久,岁岁平安——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欢,呃……,还有阖家幸福!”秦墨朝着刘大爷微微一拜。
刘大爷被逗得笑了:“你这丫头,好话倒挺多,听得人直舒坦。”
秦墨摆摆手:“嗨,这不是应该的嘛!正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我看着大冬天的,大爷您穿的可还差点,想着给您暖和暖和不是?”
“嘿!你这丫头!”刘大爷又不乐意了。
拿起了对联,刘大爷虽然嘴上不放过,但是却笑呵呵地塞给了秦墨几块碎银子。
送走刘大爷,秦墨发现后面已经聚了一小众人在等待,目光一扫,发现一个接一个的大妈大爷,面生的面熟的都有,过来朝自己讨要对联来了。
“诶?张大妈您来啦?刚不还收摊么呢?怎么今日手脚这么利索?”
“那点体力活,全摊给我那臭小子了。年纪轻轻,没个个把子力气,到时候进了城叫人欺负。”张大妈随口埋怨道。
“嗨呀,读书人嘛,天天精气神都被诗书牵走了,哪还有精力去干活哟。你就放他去吧,人家读书操劳的不是身体,操劳的是头脑,一天书读下来,累呢。”
“嘿!你这丫头还帮着人说话的!不过过了今年,臭小子也不归我管了。这样,秦丫头,给我来俩祝学的联。”
“好嘞!张大娘您稍等。”秦墨欣然应下。
大爷大妈们,平日谈话的对象少,一旦有人愿意听就容易喋喋不休。不过秦墨早就适应了,跟大爷大妈每天谈笑风生也只是基本操作。
只见少女提笔沾墨,一手微调纸张,落笔端庄大气,令人心潮澎湃。
“一世饱读千世史,十年寒窗百年荣。”
“花承雨露庆发家,家家幸福庆团圆。”
“来!这是您的对联。”
一幅幅工整的文字,惹得来往过客喜笑颜开。
有争有抢,秦墨面前不知何时排了老长的队。
“好!再来一幅!”
有人起哄道。
顿时人声鼎沸,男女老少,只要是路过的,多少都会往摊子上瞅一眼,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字如此吸引人。
当然,也尽是光是凑热闹的。
街上行人纷纷,喜庆的气氛围绕在身边,还有乐队吹锣打鼓,端的是好不热闹。
秦墨摇摇头,保持心气平静。周遭的环境嘈杂喜悦,但她需要保持一刻平和的心。
将外界的嘈杂隔绝于耳,秦墨开始认真书写。一个又一个精妙绝伦的对联在她手中诞生,写的很快,可也抵不住来往过客络绎不绝。
一天到头,黄昏已近。有邻里捧场,秦墨这摊倒也没闲下去过。
收成了不少碎银,秦墨将剩下的纸和墨收好,桌子还给隔壁铺,再把那木杆子和白旗收走,便准备走了。
鸟儿高飞,最终的眷恋是故林、帆船远去,最终的归处是港湾。
行人来去匆匆,大抵都为新年奔波了一天;拖着一身的疲惫,最大的愿望便是回家。
秦墨也并无不同,打包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地她也走上了回家的路。
四周有孩童嬉戏,不多时便听到父母严厉的训斥,幸好正值新年时分,尚能继续玩耍,只是范围有所收敛。
少女缓步行走着,顺着归家的人群。似是和人群合一,却又隐隐有些格格不入。
摇摇头,把杂念排出,今天还有事要干呢,不能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