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秦墨随意活动着身子。长发飘飘的少女挺了挺腰杆,好像那青翠欲滴的苹果,在寒风中肆意舒展着嫩枝。
秦墨的手艺好,字漂亮,又遭人喜欢,这对联的价格自然是不低的。按理来说,其实应该没那么多客人才对。
过往的熟面孔都是自愿支持下秦墨的生意,好让她多攒嫁妆钱。
当然,也有些大爷大妈目的不纯,抱着推销自家孙子的目的,过来跟秦墨混个眼熟。
“小秦——”一个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传来。秦墨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黎家开的酒馆。
喊自己名字的,也只能是小黎了。
秦墨抬头一笑,好似暖春提前到来了一般。她朝着酒馆挥了挥手,一个苗条的身影朝她扑来。
“嘿哟……”一把抱住小黎,秦墨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今天怎么有空跑出来啊?
“那不是不想学女红嘛,家里的事情又有我哥那个二货顶着,我就钻空子跑出来咯。”小黎笑道。
她把秦墨埋进了自己的胸口,秦墨脸色一红,连忙挣脱开:“好啦,今天没空,我要回家照顾老爹了。明天再来找你啊。”
“诶——”黎琴嘟着嘴,“那我跑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嘛……那好吧,你先忙着,我明天来找你。”
“明天见咯。”
“明天见~”
看着黎琴又一路小跑回了酒馆,秦墨检查了下包裹。
还好,没有被刚刚那一下给撞出问题。
别了酒馆,秦墨随着归家的人流,径直朝着药房走去。隔着远远地就能看到药房上刻着的“徐家药房”这四个大字。
药房建在街边的一角,这里就好像是繁华与寂静的分界线一样,将两条氛围迥然不同的街区分隔开来。
秦墨没有转向,熟练地推开了药房的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又混杂的草药气息铺面而来,秦墨微微闭上眼睛。
有些破旧的药房里,用金色的字体写着两行字:
“但愿世上无疾苦”和“宁可架上药生灰”
药店掌柜是个眼神不太好的老头,不过秦墨也算是这里的老熟人了。她走到柜前,迅速的抓了几把白及和百部,还有些治肺痨的药交给掌柜的称量。
“白及和百部各二两——”
掌柜的年纪大,说话也变得慢了起来。
“好的好的,这是您的银子,我先走了。”
秦墨难得的有些着急,随手塞了药店掌柜一把银子,抓起药材就往家走。
她走的有些匆忙,并没有多说什么话。
不过掌柜的也没有在意,反而面色温和地目送着秦墨走出了药房。
眼看天色渐晚,秦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经黑了,过往的孩童都被赶着回家,再不回去的话,父亲会担心的。
路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开始把自家打扮地红火,祈祷着来年的喜庆。
夜晚降临,天边下起了小小的雪。那天上的雪和地上的红灯笼相映生辉,真是好景。
秦墨一边走着,一边被暗沉云朵下,缓缓降落的雪花吸引了注意力。
空中,晶莹的雪花如同轻盈的玉蝴蝶在翩翩飞舞。
轻柔的小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渐渐地,小雪花变大了,变厚了,密密麻麻的。
一片雪花落在秦墨肩头,很快便化为雪水,成为了衣服上的一点水渍,随后消散于天地间。
秦墨伸出了手,试图去接住雪花。
纤纤玉指,在晶莹雪花的衬托下,变得格外圣洁,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便随着越落越多的雪花舞动起来,手上也沾满了点点水珠。
看着水珠上映着红色的光辉,她不由得有些出神了。
今晚天黑的真快……
秦墨在心中默念道。
路边的人声散去,她走到了一个曾经很繁华,现在不那么繁华的街角,看路边没有什么亮着的灯火,街坊的声音也黯淡下来。
天边的最后一抹斜阳落下,一瞬之间,秦墨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比起早上,现在更添了一份寂静。
秦墨的祖辈,乃是城里有名的书香门第,书法乃至作画,都是当地一绝。
只是秦家一路传到现在,早已没落了。到这一辈,就只剩下秦骏这一个独苗。
秦骏——也就是秦墨的父亲,说来颇有些凄惨,他晚来得子,只有秦墨这一独苗。可妻子在生产后数月死于意外,空留秦骏与女儿,秦骏此后便一蹶不振,也未再娶妻。
秦墨是秦家的独女,从小随着父亲长大,秦父虽然颓废,但所幸女儿倒也茁壮成长。
只是晚年的秦骏又害了重病,秦家失去了脊梁骨,只留秦墨一人苦苦撑起这个家。
每天摆摊吆喝,逢年过节便给人写字作画,倒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拿了药,背着包的秦墨走进了家门——那是个老旧的大院子,只是院中该有的家具,像是石凳,长椅,都早被当掉换银子了。
院中只剩一颗不算高大的梧桐树在随着寒风摇晃着树枝。
“咳咳!咳……”隔着大老远,秦墨就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
她心不由得一紧,急忙跑回了屋内。
火急火燎地脱下鞋,来不及收好东西,秦墨便直直朝着父亲跑去。天生腿脚有些不便的她突然感到有些吃力,但顾不得那么多,秦墨强忍着疼痛冲向里屋。
“喂!老爹!你没事吧?”
……
一时没人应答,她冲进屋内一看,一个虚弱的老人正擦着桌上的血迹。
“啊——吓死我了老爹!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秦墨连忙上前环抱住老人。
老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奇怪:“大过年的,说的什么胡话。我这把老骨头就算要散,也不会是现在。”
秦墨感到背上被人拍了拍,不由得一阵安心。
“咳,咳!”
秦墨见父亲转过头突然咳嗽不止,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她把父亲抱的更紧了,但又想到可能会让他身体不适,又连忙把手松开。
“爹……你没事吧?我这就去熬药汤,你,你一定撑住啊……”
秦墨慌慌张张地跑去厨房,拿起新买的药材混着陈药一并放入锅中,再取一瓢早上的清水,开始煎煮。
煎煮的过程显得那样漫长,秦墨一边着急着药,一边又担心老爹。可是怕一走耽误了煮药,只得在原地急的踏步。
去渣留汁,再加入少许蜂蜜,摇匀倒入碗中,又快步端回了内屋。
“呐,老爹,你喝一点。喝完再睡一觉,就好了。”
秦墨拿着勺子,舀了一口汤,送到父亲的面前。
秦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张嘴,咽下这口汤。
秦墨就这样一勺一勺喂着,秦骏就这样一勺一勺喝。眼看父亲无力地摊靠在桌边,秦墨眼中不由得有些湿润。
秦骏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手捧起了秦墨的脸。
他突然发话了:“丫头,爹对不起你。”
秦墨摇摇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她的左腿现在隐隐做痛,这是刚刚崴到了。
不过为了不让父亲担忧,她只是强忍着,并没有表现出来。
随着整碗的汤药入肚,秦骏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秦墨把父亲扶上床,自己就在旁边守着。
“爹,你饿不?”
“……不饿。”
“好,那我晚一点做饭。”
等到秦骏躺上床,把被子盖好,秦墨便开始喋喋不休地给秦骏讲起了近日的见闻。从张大娘特意给她留了两个肉包,到隔壁摊的木匠今天生意惨淡,再到自己对书法又有些新的体悟。
讲到刘大爷过来讨要对联,自己给刘大爷露了一手的时候,秦墨渐渐放低了声音。
慢慢地,秦骏的呼吸逐渐变得安静又平稳。
秦墨等了片刻,才从床边离开。
走出了里屋,秦墨点了一盏烛火,借着微弱的灯光生火做饭。
“啧……”
走路有些踉跄,刚刚强忍着的痛在此时一并爆发,秦墨一时间竟有些走不动路了。
她天生腿脚就有些不便,所以不管到哪都只能缓步走,若是走的急了,便会像现在这样。
烧了些水,用热毛巾敷了敷红肿处,立马感到好些了。
秦墨满意地笑了笑。
自家老爹在床上躺了一天自然是不饿的,可是秦墨饿呀。人嘛,终究是要恰饭的。
中午只吃了张大娘包子铺里留的两个包子,在喜好吃饭食的南方来说,包子一般都是被人们当作早餐的。
秦墨也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整整一天没碰过米饭,肚子空的就好像没吃饭一样。
“咕——”
秦墨拍了拍,没什么赘肉的肚子发出配合的响声。
忙活了一天,是该好好犒劳下自己咯,秦墨暗自想到。
“哗啦啦……”
水流从一节竹子中落下,打在生米上。被秦墨放进淘米的篮子里的生米在一下一下的冲涮下变得愈发干净,碰撞在一起的米粒和水流变换出了奇妙的声音。
“哧……”
锅中冒出了扑面而来的蒸汽。
简单地淘米做饭,再给自己拔几片菜叶子,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做好了。
吃着清淡的饭,秦墨心中美洋洋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没有什么比在精心劳作后,吃上自己做的热饭更幸福的事了吧?
嗯……啊,对了,还有在写字的时候。写字的时候,自己也是幸福的,秦墨想到。
天色黑的彻底,一轮明月被乌云遮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洒下月光,照在这空旷的庭院上。
院中的老梧桐扎根于大地,风停了,它也纹丝不动。
收拾好东西,秦墨便也去睡了。
只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放在床铺边的笔,兀地发出了点点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