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酒瓶掉下去。
没有人会看见这前后的过程，黑灯瞎火的夜里，林枫那时候兴许也只会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痛斥着某些人的不讲武德，居然高空抛物。
如果酒瓶砸下去。
那么林枫甚至连抱怨的机会都不一定能有。
一念之差，天差地别；一字之别，云泥之异。
而光是看着那被紧紧攥握的瓶口，不难发现，如果这墨绿色的玻璃酒瓶真的要从上层跌落到下层去，它的唯一路径就只有狠砸下去。
置身于阴暗的男人仅在冥冥之中就仿佛掌控了林枫未来的人生。
当然了，男人并没有那么的果决，这一点只是从他那不停皱紧又放松，再是龇牙咧嘴的神情变化就能看出来。
“她一直在他那里……她一直都在……”醉汉一般都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表现，这并不值得稀奇。
自言自语，乱说胡话，走路颠颠倒倒什么的都很正常。
所以哪怕上层路人相较于下层要多出不少，但大家都没有对这么个男人展露出多少如视贵物一般的惊讶。
顶破天也就只是收着嫌弃的表态，绕一波走，没有人会主动地深究其话语间的意思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象征意味。
现实生活毕竟不是阅读理解，也没有哪个人愿意拿出一个小时的闲情去仔细评鉴，与其去管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那还不如掏出手机来把紧张又刺激的狼人杀。
“他……是他吗？是他……吧……”仅仅存在于余光之中，甚至连自己眼前朦胧了一大片的男人一边呢喃，一边慢慢地举高了自己手里的酒瓶。
恍惚的过程中，林枫的身影却愈发显得璀璨。
且在连林枫本人都不知情的千钧一发间，一位女生以海滩作为起点的奔跑却让男人怔愣在了原地。
手中的酒瓶摇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狠厉地砸在林枫的后脑勺上，而是被男人紧紧地抓了回来，拥在自己的胸膛。
……
“呜呜……”抱着那个正梨花带雨的少女，受到冲力影响而倒退了两步的林枫在稳住重心之后，并没有如以前那般受到女生接近就会束手无策。
因为他很清楚地从这位极尽于想要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到自己怀里的女生身上感受到了浓烈到极致的悲伤，这种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的悲伤让少年不自觉地举高了手，轻轻地拍打着女孩的肩膀。
彼时的辰瑾萱与苏沫浅就站在旁边。
不论是自打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就对林枫和除自己之外的女生近距离接触很排斥的大学姐；抑或是才经历了一场跌宕起伏的班长大人。
两个女生此刻都对于这位横刀插足其中的女孩兴不起哪怕一丁点的敌视，在她们不相伯仲的靓丽眼瞳之中，此刻不约而同地升腾起无限的同情。
晨曦甚至都不想去询问林枫，问他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因为那种事情置于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彻底的不重要了。
现在的晨曦只是想找一个温暖的肩膀依靠，一直靠到经由泪水连带而起的疲惫侵入大脑，再让自己不设防地沉沉睡去，只要睡去就好。
置身其中的四个人，没有谁愿意开口去打破这阵别有深意的沉寂。
在翻涌不止的浪花前，纵使一身校裙却仍然可以力压全场芳华的大学姐盘起双手，隐有共情水花泛滥的眸子不敢落到晨曦的身上，只能远远地眺望着那颗总算在紫云中寻得冒头契机的北极星。
一头金发的苏沫浅则将双手死命攥紧，再不见得有任何红晕的脸颊连带着愤愤不平的神情一起转向那西装革履的妇人所远去的方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拿出百米冲刺的气势。
而那位置中的少年则没有如大学姐那般的多愁善感，更没有如同苏沫浅那样的义愤填膺。
他平静的嘴角不见任何喜悲，唯独一双修长而冰冷的手缓缓抱紧了那个把脸深埋在自己怀里的女生的肩膀，将温煦透过冰凉的指节注入她的身体。
哪怕最终有可能无济于事。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
等到海浪已经抚平了沙滩上所有人曾存在过的痕迹，只留下了一片平整的湿润海滩。
一阵阵嗫嚅这才从林枫的怀中缓缓响起。
“妈妈...妈妈刚才说...她只定了今晚的飞机，如果我不跟着走的话...”
晨曦用细如蚊蝇般的声音交代了刚才林枫因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而错过的对话内容。
“我知道了。”林枫低声回答道，旋即拍了拍晨曦的小脑袋，“不过，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晨曦咬着嘴唇，晶莹剔透的泪水飞快地凝聚出隆起的形状，堆积其中的，只有慢慢的委屈。
明明这一切都不应该由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所承担，在她这个年纪，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是高高兴兴，是快快乐乐的才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想...我不要...”
胸襟已经被泪水浸染得湿透了。
就不过是这么几天而已，林枫就好像偏偏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各种各样的水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悉数落到自己的身上，带来了各式各样曾经林枫连想都不敢想的奇遇。
察觉到晨曦的情绪已然开始向着不好的方向进行转变，林枫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她那小巧的耳朵，旋即退后一步，缓缓俯下身子，来到同晨曦保持齐平的高度。
“有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太过纠结的，只要顺从内心在第一时间给出的声音就足够了。”
林枫用大拇指轻轻地拭去晨曦眼角的泪光，与此同时，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辰瑾萱带着苏沫浅一起先行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晨曦需要的是一对一的交流，人越多，反而会让女生变得愈发畏首畏尾，此间带来的反效果随着时间的增加，可能会变得非常糟糕。
辰瑾萱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她毕竟永远都是那个最明白事理的大学姐。
所以，辰瑾萱用手指在耳朵旁比出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表示林枫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自己。
大学姐的电话号码是不久前林枫还在奋笔疾书时，由辰瑾萱本人存入他那被暂时没收了的手机的。
美其名曰方便以后不懂就问。
“沫浅，我们先走吧。”辰瑾萱扯了扯边上的金发女生，可素来性子就直的后者可比不了大学姐的云淡风轻。
但是，一旦辰瑾萱变得严肃起来，也不是苏沫浅随随便便就能抗衡的。
正如现在这样，咬牙切齿的苏沫浅刚一回头，正准备替林枫的表妹打抱不平呢。
就见辰瑾萱的瞳孔猛地一缩，修长而笔直的食指迅速拉到金发女生的唇前抵出物理噤声的动作。
这几乎没有停顿的行云流水果真吓了苏沫浅一跳，让后者一下子就失了全部想法，被大学姐拽着衣服往上层走了去，很快便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影。
现在，就只剩下彼此了。
“累了吧。”林枫揉了揉晨曦的小脑袋瓜子，动作之轻盈，与他们在药房重逢那时别无二致。
只不过林枫不再西装革履，而小女娃的袖子里，也没有藏着那一堆头孢。
“阿哥...林枫...为什么妈妈会不要我了...”
晨曦现在唯一的依靠就只剩下了这位在失魂落魄时，却仍然愿意收留自己的少年了。
所以她才会将全部的问题一股脑地抛给林枫。
“我也不知道呀。”而林枫的回答也是简单得没有任何装饰：
“兴许他们也有难言之隐吧？不过，这些大人世界的东西，我们又怎么会懂呢？”
“我不想妈妈和爸爸分开，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出国...”本来也没指望答案的晨曦接着往下说道。
每说一个字，她的语气就会变得更加颤抖几分。
每听到一个字，一位已经在不知不觉走到下层的男子的脚步就会更加摇晃几分。
“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同样的，很多已经发生的事，你也不能将他们逼回原本的模样。”
来人的脚步很重，就像是一块块石头依次砸在地上一样，所以林枫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左手的方向。
那儿，胡子拉碴的男人正落魄地朝着自己这边踉跄而来。
他的视线并没有因为林枫的注视而躲闪，反倒因为其怀中晨曦的小小仰头而瑟缩不已。
仅是这一点点的细节，林枫就大抵猜到了这位“过客”究竟是谁。
这种几乎是最后的会谈总不能是单方面的吧。
“我好累...”晨曦用双手环抱住林枫纤细的腰肢，男生的腰甚至比女生还细了不少，以至于晨曦要非常用力才能紧紧抱住这阵依靠。
而对于林枫来说，如此举动所带来的感觉就基本跟被螃蟹那钳子夹没什么区别了。
“累了就睡会吧，我会陪着你的。”话是这么说，可林枫的眼神却一刻都没有留在晨曦的身上。
因为那位拿着酒瓶的男人此刻已经来到了距离二人仅仅只有三米的地方。
他站在三米之外的长椅旁，将忧郁与无力透过眼睛传递到林枫所在的方位。
小男孩与大男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
一直等到晨曦钳在林枫腰肢的双手徐徐放松，等到红肿的眼眸缓缓闭合，鼾声渐起之后，林枫这才很绅士地背起晨曦，主动来到了已经在长椅上坐下的男人身边。
“您是晨曦的爸爸吧？”林枫把这开门见山的话语压得很淡。
闻声过后，男人的眼瞳稍稍放空了一会儿，不久，他这才僵硬地点起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