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放下了揉着眼睛的小手。
静静注视着白鸳,女孩的表情固若冰川。她樱似的双唇渐渐压紧,欲言又止,摆出了一副令人心驰的样子。
久久的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在与女孩撞上目光的刹那,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桥梁通入了白鸳的神经,使得他无形感动,仿佛能从这清澈的视线中醒悟许多。
这感觉,就像曾经经历过什么……
“姐姐!”
火海之中,他看见一个留着短辫的少女。她倒在地上,伤痕累累,水灵的红眸瞪的很大,宛如要将彻身的痛苦展露于世。
硝烟淌过灰暗的街道,渗入断壁残垣,笼起片片影似的火堆。血与尘的味道在风中缠绵,紧接着涌入干涸的鼻腔,在沙似的咽喉中泛滥成灾。
混沌之中,视线从遍地的尸骸浮起,无力的放向夜色尽头。突然,少女彷徨的目光骤然收紧,同时,也死死的刻入了一分冲动。她望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似是幽灵,又如月影,轻轻的飘在视野边界,摇曳于烟云簇拥的道路深处。
“斯蒂尔……”
白色魅影微微回头,露出了一张朦胧的脸。她轻启丹唇,空虚的口中想要说些什么。
可她还是转回了身去,迅速隐没于无穷的黑暗。少女陷入了哽咽,在她竭尽全力,想要起身冲去,想要挽回那位梦中之人的时候,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四肢竟毫无知觉,只留下针扎的痛楚不断侵心……
淡淡的凉意划过面梢,待白鸳举手摸去,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缘无故的流下了眼泪。昏昏沉沉,白鸳感觉自己控制不了思绪,因为破碎的画面仍在双眸间不断闪过,时时刺激着他那陌生而又深刻的情思。
恍惚中,一个轻柔的物体推入了他的怀中。顿时,芳香扑鼻。轻抚女孩的头发,白鸳搂紧了她纤细的腰。指尖陷入松软的长发,而他却始终不知为何如此。
“抱紧她。”他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空若谷风,于凝固的脑畔徐徐穿梭。
金发女孩低垂着头,默默的埋在陌生人的胸脯里。她似一只受伤的小猫,气息微弱,紧紧的缩于可得的温暖。
“哥哥……?”
白鹿注视着他的脸,视线惊愕的游荡于稳健的面孔。他的眼神很不一般,静静的泛着光。这光宛如旭日般高傲,又似春雨般温柔……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白鸳的这副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哥哥不顾旁人,正紧紧的搂着一个女孩不愿撒手。
江边下起了小雨,稀稀落落,仿佛摩挲尘世的月息。
一阵仓促的脚步划过畔道,循声望去,男人正顺着冰冷的栏杆冲向前方。
踩出的水花声渐渐逼近,察觉他的喘息,游荡的黑影驻足不前。
悄然抬手,碎蓬被微微掀起的同时,繁华的夜景映入眼帘。
江之彼岸,群楼林立。高耸的玻璃穿过云霄,于环绕的霓虹灯中熠熠生辉。她望见几道光束插入云霄,又看见纷飞的雨滴无序纠缠——后者跌跌撞撞,最终落魄的栽进了重檐与流水。
清冷中,身后的汽车猛然鸣笛。听着刺耳的怒吼,她渐渐忘却了身旁的男人。
“小朋友,欸,听得见我说话吗——”
白色的手电射入胸膛。感到了不适,黑影双眼微敛,默默抬起头去。
她望见了一顶上扬的尖帽。帽檐下,那枚压着的银徽白光闪烁,庄严的环穗标志也十分引目。对方身披光滑的荧光马甲,一密一悬,两个形态各异的黑字高高印于胸前。
沉默片刻,白手套上的手电被细心压低。同时,看到女孩褴褛的衣尾,男人的眉毛也焦急蹙起。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爸爸妈妈呢?”
她并没有做出回应。相对的,她只是凝望男人的身躯许久,深邃的眸中波澜不惊。沉默片刻,像是终于顿悟了什么,黑影用虚弱的柔音细细沉吟。
“警……察。”
闻声,男人瞥了眼自己的马甲,连忙和蔼的蹲下身去。望着被斗篷遮了一半的青涩的脸,他有些怜惜的重重应答,“对,警察,我是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女孩平视蹲下的男人。
“没错——请问,小朋友,你的家在哪里?”
“家?”
她若有所思的闭了口,不再叙述下去。同时,男人肩头的对讲机沙沙作响——网状的声门里,一个粗糙的声音十分逆耳。对此,他只是嘴角微颤,立马义正言辞的大声回绝道:“滩上发现一个走失的孩子,你找其他的警官去处理!”
“孩子……处理?”
虚弱的声音再次飘起。
男人稍稍一愣,似是解乏的苦笑了声,“是在说帮你回家呢,小朋友。”
附近传来泡沫般的余光,但大多只是稍稍一瞥,随即便随着滴水的伞檐流向远方。横栏的远端有个现代雕塑,雕塑的旁边欢笑不断。趁着游艇推水而过的同时,四五个打扮新潮的青年纷纷按下快门,将楼群与雨幕共绘于手。
“这是哪儿?”女孩的声音不再虚弱,但仍存丝丝胆怯。
“外滩,上海的外滩——你的家不在这附近?”男人脱口而出。
女孩微微点头。雨水顺着鼻尖滑落胸前,使得旧去的洇痕更深一度。
“平京门。”几秒后,她坚定的说道。
顿时,像是细丝穿透鼓膜,男人只觉得四下灰暗了几分,随即便失去了脸上的表情。单膝跪地,他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静静的蹲在行人稀疏的岸旁。
轻轻绕过凝固的男人,她将暗色的斗篷重新盖下,紧接着,无声的飘入下伸的台阶。黄光闪过,唏嘘一片的同时,红灯已经洒在了黑白相间的行道上。
淌过发酵的尾气,小巧的黑影潜入巷尾,顿时与昏暗的空间融为一体。
“有趣,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家?”
男人爽朗一笑,眯着的眼睛十分帅气。而与其精神状态完全相反的是,在他的身旁,栗发男生正不停的打着哈欠。
白鸳埋怨似的递了个白眼,“不然呢,小鹿也要上学。”
“你不怕那个家伙在家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对方喃喃一语。
“所以都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她就和看家人一样,没有任何排外的感觉。”
不知不觉,两个学生已经走上了拱桥。桥那边的城区是老城,所以大多的房子都比较低矮,但也不缺几个标新立异的存在。
顺着五颜六色的书包潮看去,清晨的大道,左右洒满了黄叶。
陈子隐悄然驻足,从干燥的叶群中拾起一把钥匙。身旁的白鸳好奇一瞥,本来若无其事的面孔逐渐僵硬。
“吊坠是个蓝色的御守。”他忍不住说了声。
“是啊。”子隐眯着的眼睛稍稍上扬,像是在细细回忆,“感觉在哪儿见过。”
思索片刻,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连忙把手上的钥匙塞给了同伴。
“喂!”白鸳慌张的攥着钥匙,朝着身前的朋友大声吼道。
而此时的陈子隐,双腿大开,已经飞奔入了学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