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今天心情很好,然而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如此清爽。可能是午餐的面条错给了一个蛋,也可能是去学校的路上遇到了棋友,总而言之,今天的周老师走路带风,纵使他早已骨瘦临风。
他的目的地是高二三班,但多年的习惯告诉他,他应该先去廊头的办公室泡杯茶。但眼下的情况,完美的阻拦了这位老人的朴素情怀。他背在身后的手臂抖了抖,随即向上移去,意味深长的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老周。”突然,一个不逊于他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察觉肩头一沉,稍稍瞥去,望到了一只皱巴的手。
“姚老师?”周老师眉角一舒,转身投以和蔼的笑容。
然而,面对他如此坦然的神色,对面的姚老师却面露难堪。他表情肃穆,秃掉的前额褶皱有序。
“老周,你也感受到了吧……”
他话音低沉,仿佛用生石灰闷住了喉咙。
“感受,什么?”周老师疑惑不解,不容玩笑般的挥了挥手,转而重新问了句,“好了,姚老师,请问这刚睡过午觉的,办公室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第二只手掌按上肩头,坚定,而不容撼动。老周不禁浑身一寒。望着姚老师那般静谧的神色,他顿时感到自己也苍老了许多。
“我看到了。”他糊里糊涂的开了口,“学生,全都是学生,跟闹洪灾了一样,全部都挤到了办公室门口。”
姚老师深沉的点了点头,“没错。”
“这……所以,姚老师以为?”
“没错,老周,我们都太失败了。”
“此话怎讲?”
姚老师淡淡一笑。
“老周,你教了三年英语,二十多年语文。披星戴月这么久,有曾被学生这般疯狂的追捧过吗?”
闻言,周老师犹豫了。“这群学生……”
“是的,你没有过。我们,都没有过。”
周老师的好心情结束了。他有些沉郁的回到了教室,却发现在坐的学生屈指可数,纵使课铃已经响过了五六分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后,他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两个正楷:
自习。
“老师老师,快看看这题!”
挤开交错的胳膊,男生将铅笔与练习册狠狠按在桌上。
“啊、哦……我看看,是这个吗?”
女孩神经紧绷,小脑袋听话的匆匆凑近。
“嗯嗯。老师,为什么这里是‘影响翻译’?”
“这不难理解呀。金霉素,抑制tRNA与mRNA的结合,会使tRNA不能携带氨基酸进入核糖体,从而直接影响翻译过程……”
未等老师把话说完,另一本更厚的教辅就被压在了桌上。
“问完了就快走——老师,快看看这道题。”
“哦、哦!唔,这个……回去自己翻书啦,卡尔文循环都弄反了!”
……
幸好,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幸好,体育老师她脾气很差。然而,就算是绝对牢固的桎梏,要是碰上巧然漏网的咸鱼,那也只有以头抢地的分了。
肩头的书包拉链未齐,似开了口的奶油面包,整齐的书页从里面悄悄探出。白鸳行色匆匆,然而这几十秒的奔跑也是伪装的,因为不跑那么一会儿,教导主任甚至都觉得你远远不止迟到。
其实,他是算准了时间的。白鸳本想着上午课程一结束,就立马飞奔到办公室去,抓住戴安安的肩膀,声色俱厉的好好质询她一番。她为什么突然就来当老师了,还是自己的班主任?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午前最后的铃声响起,还未等白鸳反应过来,办公室前早已是人山人海……
于是,他选择掐点上学,将全部的工程交给体育老师。
拉开白色的桦木门,他轻抹汗珠,将肩上的书包丢在一旁。望着办公室尽头的那个小身影,白鸳顿时思绪全无,不顾他人的惊诧,大步流星的走上了前去。
听闻快速靠近的脚步,正在喝水的安安喉咙一呛。她猛拍胸口,另一只袖子仓促的擦上了嘴角——真是不幸,这个楚楚可怜的女生,在新职上任的第一天,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
“咳、咳——唔?!”
轻轻仰面,桃红的眸子在微微颤抖。然而,还未等这个娇弱的女子认清面孔,强大的力量就扼住了她的手腕。
“戴老师,总之,先出来一下!”
他将安安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做实验楼的空教室。至于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那完全是白鸳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所选——读了这么多年书,学校里总是有一两栋楼是人迹罕至的,也总有几个实验室之类的房间终日封闭。在这儿,估计变成尸体都不会被发现。
“诶,这是……”
望着身前的男人,戴安安双腿微蜷,胆怯的向后退了两步。与其同时的,前者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默默的将教室的推拉门锁死。
“终于能单独和你说话了,安安姐。”
松开门把,白鸳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他的脸色依旧是乱七八糟的样子,宛如刚做过七八个噩梦。缓缓转身,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安安的影子。
“戴安安?”白鸳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尴尬的柔声唤道,“别躲了,是我,应白鸳……”
“白、白鸳弟弟?”
奶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具体地说,生源似乎在某张桌子的下面。
如一朵粉色的云,安安先是露出一根呆毛,随即又从桌檐后探出一对水眸。“真的是你吗?”
“这、有这么难以辨认吗?”
白鸳只好摘下了眼镜,摘下了那个对于他来说,比变性还管用的修饰工具。
“真是的,你为什么要戴眼镜,呐?!”
安安一拳砸在白鸳的胸膛,虽说她本来瞄准的地方是脸,但白鸳也不是那种会傻傻站着的人。
“我可不想被其他老师认出来,对不起。”他以手掌挡住再次敲来的拳头。同时,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向下游去,看到了那对紧贴雪肌的过膝白袜,紧接着,又看到了……
“安安姐,那个,话题开始之前,我先和你说个事情……”
“哈?什么事情?”安安停下了挥舞的手臂,仰起头,鼓着嘴盯向白鸳。
“拖鞋、长袜……”他脸颊一热,谨慎组织着自己的每一谈吐,“你打扮成这样来上课,同学们……是没有办法认真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