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鸳出院了。其实他本不需要等这么久,但安安建议他还是好好休息,以免出现什么差错。
“并不是我的魔法水平不行啦!”面对突来的诘问,她当时鼓着嘴大声为自己辩护道,“只是你之前伤的太重,我怕万一……所以说,只是怕万一!”
来接他的人是一个女子,身材高挑,胭脂似的脸上浮有轻笑。她有一头深栗色的长发,以及一双炽若烈焰的深眸。说来失礼,初次见面,让白鸳最记忆深刻的,竟是她那对修长的玉腿。
见到他的第一眼,女子展眉一笑,露出了俏皮的表情。她说白鸳长得不像个男生,反而更像一位禁欲的小姐——这也是她在那次见面的唯一言论。
白鸳则是缄口不语,呆呆的言听计从。他随着女子离开医院,最终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居所。女子的打扮很年轻,是套略显中性的衣裤打扮,特别是那条牛仔迷你裤,质而不野,简直是她的最佳搭档。
她把他送到门前便离开了,未曾回首,扬袖而去。临走前,女子给了白鸳一个神秘的眼神,似是在顾忌什么,又似在洞悉什么。白鸳感觉自己陷入了迷惘。不知为何,他总是对这美丽的长发女子感到警戒,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心,宛若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傻傻站了许久,待绕院的彩蝶款款流远,他终于意识到要做些什么。他举起手背,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敲上了门。
没想到,指节才刚碰出声音,沉重的门板便被轰然扯开,就像被木桩狠狠顶破了一样。
迷离中,他望见一个轻盈的身影,白白的,随风飘动。她穿着一件白纱织成的睡裙,肩膀外露,仿佛有一点润红在出水的雪肌里打转。
女孩比他高半个头,小口微张,显然是在为什么感到惊讶。片刻,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顿时满脸春光,笑盈盈的牵起了白鸳的手。
“你就是白鸳吧,鸳鸯戏水的‘鸳’!”她眨了眨蔚蓝的双眸,紧接着又闭上,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我是白鹤,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承受着这般注视,白鸳自然气息难平。他听见自己的胸膛在打鼓,同时,他发现面前的女孩在缓缓凑近。
优美的鼻尖刚要触面,他后退两步,连忙与女生拉开距离。“好近!”白鸳心虚的解释了一声,洁嫩的脸上阵阵灼热。
而女生却丝毫未动,只是波澜不惊的抿嘴笑了声,“噗,你原来这么容易害羞,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将弯下的柔腰缓缓抬起。
“换做是谁,被可爱的女生突然接近,都会或多或少感到奇怪吧!”他义正严辞的反驳道。这姿态,配上身上这显眼的条纹病服,白鸳简直是“清新脱俗”的一代最美砺行者。安安没有为他准备更换的衣服,这套病服已经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女生捏了捏腿旁的裙角,另一只小手乖巧的贴于脸旁。“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算是吧——等等,怎么突然又挨这么近?!”
“白鸳弟弟……”不顾抵触,白鹤的指尖点上了他的脸庞。她细细凝望着白鸳,深谧的双眸缓缓流动。
“这么可爱的话……回家后,试着穿穿我的衣服吧!”
白鸳不愿再继续叙述下去。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说了太多,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对这份伊始的记忆洞若观火,仿佛这时光的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在以一个特殊的限知视角,以某种潜伏于世的姿态默默浏览着。
就像一部黄花电影,情绪只能无力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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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回家之后,白鹤让你穿了她的衣服吗?”
沉默之中,安安突然冷不丁的开了口。白鸳连忙拉回神绪,以一张单纯的面孔望向对面。原木色学生课桌的那边,他看见了一张聚精会神的脸——她仿佛正津津有味的品鉴着故事。
“我当然没穿。”白鸳不想争论般的叹了口气,“只打了个辫子,毕竟是不可抗力。”
“诶?”闻言,安安竟然露出了失落的表情,“那个时候的白鸳弟弟,真的很可爱呢……不像现在。”
“我一直都没希望你们用‘可爱’这个字眼来描述我,以后也不会有诸如此类渴望。”白鸳的脸顿时僵成了一个大铁饼。
安安措不及防的朝他抛来一个白眼。随即,像是要表态什么,她脸上的微笑悄然散去,转而以一副认真的神色取而代之。她从椅子上轻轻站起,片刻,拖鞋抚摸地面的声音传向了窗边。
“白鹿当时不在家,她在我这里——这你后来也知道了,对么?”
细弱的声音逐渐压低,罕见的外渗出刻薄的味道。一束阳光从窗口流进,洗亮地面的同时,也将空中的游灰染作金尘。
“嗯,我清楚。”白鸳稍作思索,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她小时候身体一直都不好,白鹤姐曾和我说过。”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妹妹是哪一天出院的吗?”
“我……”
刚要开口,一串尖锐的日期从脑间倏然闪过。顿时,烁烁记忆的火花涌入了他的眼帘。像是在观望碎掉的镜子,那点点金色的回忆从空中洒落,一片一片的,像是消逝花瓣,稀稀落落的流入黑暗,不留回声。而作为观望者的他,却总能洞悉分毫,不断从这些碎片中撷取信息,仿佛刹那就能望穿整个世界。
“白鹿是在我来到这个家之后的一年后出院的,是三月三十一日,早上七点钟。当时是星期三,天气晴朗,但下午下了一阵小雨,依稀凌乱了有半个钟头。”
语罢,他连忙凝聚游离的神思,压低视线,以强硬的从容,来面对这势不可挡的诚惶诚恐。
“我有刻意去记住这些吗……”他在嘴里默默念道,似是问人,似是问己。
安安笑了,笑容与之前的天真烂漫相反,是一种正中下怀、咄咄逼人的傲慢。她挪动小小的身子,背着满窗日光,将斜长的黑影肆意洒向屋内。忽地,只凭小手一挥,一片轻柔的羽毛便浮于掌心,优美而悠然的转动着身姿。
羽毛!白鸳双目一颤,冷静的思绪再次破碎。这是魔法吗?他含糊的自问。可是,这羽毛的颜色……
黑色,如烟拢的深空,却无月盏与星灯。
“白鸳弟弟。”安安的声音缓缓逼近,“你曾经说过,我是个魔女,拥有两件外衣。一件是白的,象征着阳光;另一件是黑的,象征着海沟。”
“我、我明白……不,我还是不能明白。”
白鸳想要表达什么,可那思绪却如北归的浮云,弹指荏苒,须臾不见。他想说出来,说出戴安安拥有两面人格这个事实,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就像是被冰封住了喉咙。实际上,这对他来说也仅仅是一个念头,他自己也全然不清楚,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咬定这个想法,并毫无根据的就觉得它是绝对正确的。
“魔女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
脑畔中,又响起了那个悠远的声音。
“果然听到那个声音了吧。”
安安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别忘掉刚刚那个感觉。应白鸳,请告诉我,你与白鹿是怎么相见的?”
黑色的翎羽碰上了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