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木门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又湿又粘,似乎还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泔水臭味。白鸳轻轻推门,待门隙够大,便将他轻巧的脑袋悄悄探入。一时间,各种果类、稻谷,以及肉汁发酵而出的味道夺门而出,将白鸳那可怜的鼻子好好“侍弄”了一番。
“叮铃——”
门顶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总之,这突如其来的铃铛声吓了白鸳一跳。顿时,几张正在喧闹的餐桌安静了下来。十几束惊异的目光一齐打来,像是在观赏什么糟糕的艺术品——白鸳从酒客们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瞧瞧,多时髦的打扮!”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墙角响起。那个男人的身体像极了狐狸,拧在一起的面孔十分阴冷。他穿着一身粗制的皮衣,腰上别着的弯鞘还打上了银钉。男人的双手枕于脑后,一根白色的鱼刺在他的嘴里左右晃动,“看样子,又是哪家的小信使走丢了。嘿,你这套衣服能卖给我吗——什么,那样就没衣服穿了?哎呦,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即使你光着屁股,把你那可怜的大宝贝露在空气下,都比你现在的样子华丽不少!”
一番兴致勃勃的评论后,四下传来了喧杂的嘲笑声。这家酒馆的内饰及其简单,除了六七套侥幸挤下的桌椅,便只剩下一条狭窄的吧台。高度及胸的台面上陈设简单,看罢基础的调酒工具,便只有那四五个亮晃晃的酒杯比较新鲜。
面对这般火热的场景,白鸳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攥着的钱袋在手中渐渐变沉。目光无措的四顾了几下,他压低神色,迅速迈开双腿,疾步走到了吧台的前方。
“‘大宝贝’是什么?汝原来藏着这样一个好东西吗——”
“史黛拉,我怀疑你是在装傻,但是我没有证据。”
他的双手终于压在了台上。这短短的几十步,所承载的奇怪情绪,可真是超乎了白鸳的想象。未等他仰起头来,向台前擦拭着杯子的眼镜男招呼些什么,身后就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指教。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伙计们。”一个低沉的声音,“跟信使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像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那群人会为他们配备一名导师,作为第一次到这边时的向导。而且,最近的节点离这里也有几维里的路——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同桌的几个瘦子凑过脑袋,茫然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聪明。与其同时,站在吧台前方的白鸳本人,他也在认真的聆听着中年男人的话。
中年男人双手抱胸,着有一道刀疤的脸色十分沉重。他双眼紧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凝神。“说明这个小子是自己过来的。你想想,第一次来这边的信使,他们肯定是被导师护送着,准确的传送到了‘节点’的位置,然后换好了那群人配发的制服,进而才大摇大摆地、光鲜亮丽的走上大街。看这小子的行头,他显然是还穿着那边的衣服——虽然我一直觉得瑞亚拉人的衣品都很奇怪,但这身打扮,还真是离谱的淋漓尽致……”
白鸳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目光低垂,眼神在身下那个空着的玻璃杯上滞留许久。他是在思索些什么,同时,也非常希望史黛拉能突然说上几句话,以此来打散他迷惘的神思。可是,无论他在脑海里如何恳切的问询,那个清软的声音却还是没有出现。这感觉,就像那个女孩已经睡熟了一样。
飘摇中,他的眼帘倏然映入黑白的画面。那是他的记忆,是他在寂寥中,不知不觉就重新捡起的回想。在那无声的电影里,他望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瘦弱的手臂上插着一条长长的管子。冰冷的铁架在床边立起,迷离中,药水瓶轻弱的点滴声漫入了耳畔……
我是从医院过来的……过来的时候,似乎有一个女孩在身旁守着我。
一个绰约的身影从他的双眸闪过——发如黑缎长流,目若青竹瑟瑟。
“小伙子,如果你真是那群人所说的初来乍到,那我推荐您可以尝一下本店的‘蓬头菊浅酿’。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铜币。”
一个柔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霎时,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沉沉的,就像在无氧的深海里沉溺。
“我有钱,那个,让你久等了……我有钱。”白鸳连忙抬起双眸,手忙脚乱的从压着的掌下挪出兜袋。“三瓶‘蒲公英’,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请帮我拿三瓶,谢谢!”
他略有磁性的声音踌躇而出,顷刻,整个酒馆突然安静了几分。原本那个枕着双手,满心欢愉的侧视着白鸳的狐狸男子,在听到了这吞吞吐吐的言论后,竟然身体一抖,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他将桌下的二郎腿悄悄摆正,垂下头去,默默的嘬起了自己的啤酒。
眼镜男停下了手中擦着的抹布。他将那个侍弄了许久的玻璃杯缓缓放下,小臂微举,慢条斯理的扶正了自己的眼镜。紧接着,他双手合握于胸前,十分热枕的**了起来。
“先生,‘蒲公英’我们本周只准备了三瓶,但是既然您提出来要全部拿走,那真是我们酒馆的荣幸!”他那滑稽的八字胡无尽上扬,似乎能卷上万里长空,“之前说的话多有失礼,还请先生原谅我的粗鲁与愚笨!”
迎着这宛若天差地别的待遇变化,白鸳双脸一热,顿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手挠后发,一脸苦闷的答应了声,“好、好……”
这‘蒲公英’,到底是什么琼浆玉露,居然能让这群大汉顿时都稳重了许多。他边在心中这样困惑的想着,边扭过头去,百无聊赖的环视着酒馆四周。突然,就是这无意间的一瞥,他与一个灵巧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女孩坐在屋子的最角落,而陪着她坐在同一张桌上的,是五名身着黑篷的冷峻男人。女孩有着一洗银灰色的美丽鬈发,还有一双冻若寒冰的诱蓝色双眸。
思绪游离的片晌中,他听见了沉重的酒瓶碰撞声。白鸳连忙转过脸去,紧接着,他望见了三个黑色的厚实长颈瓶。
“一共是三枚金币,先生。”眼镜男面带微笑,两只手默默将酒瓶推向前方。白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刚准备伸手向钱袋里摸去的同时,整个人的神经猛然一震。
“三枚金币吗?”他细声追问道。同时,在他的身后,有十几对犀利的目光正紧紧凝视。很显然,整个酒馆的人都在等候着,等着这个奇葩的“怪衣癖”孩子拿出那三枚金币。
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眼镜男嘴唇一僵,整张脸抹上了浓浓的灰色。“是的,先生——这里的‘蒲公英’虽然不是极品,但也是能凑合的上那一枚金币一瓶的价位的。如果先生您觉得这酒的档次太低,我们……”
“不,档次一点也不低——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白鸳焦急的打断了他的说辞,惶恐的面孔悄然凑近,“我只想问问,金币、银币、铜币之间的汇率,到底是多少?”
“一比一百,先生。”眼镜男不解的皱了皱眉,“也就是说,一枚金币,可以从商会或银行那里兑换一百枚银币。当然,这只是沃恩区域的通用币汇率,如果先生您来自远方,不了解这些繁琐的东西,那也是正常的事情。”
闻言,白鸳顿时脸色煞白:那个老爷爷,他没有给够钱啊!
他顿时有了想要从店里出去的想法,随即,便摆出了一副无比从容的样子。“老板,我想出去拿个东西,等下就回来,能不能劳烦您等候一下?”
“先生……”眼镜男脸上的堆笑一哄而散。他像是望一张破败的纸片,冷漠的目光中充斥着无趣与厌恶。“‘蒲公英’一旦被搬上吧台,就绝对没有被重新拿回窖里的余地——这可是众所周知的规矩。所以,这位先生,即使您真的着急从这里出去,也劳烦您先付了钱,以免让我们卖酒的人难堪。”
同时,酒馆的气氛再次嘈杂了起来。几张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眉飞色舞,有的则是赌赢了游戏一般,乐此不疲的对饮着啤酒。“哈哈,我就说,那个小屁孩,他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买酒。伙计们,你想想,如果连一个臭小子都能随随便便就丢出三枚金币,那我们岂不是都穿金戴银了!”
白鸳再次感到了如山的压力。这时的奇怪情绪,比他入门的时候还要更强烈百倍!他最终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的翻动了身前的兜袋。
“老板,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他无辜的望着眼镜男,同时,两只手默默将袋口倾向下方,“您看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话未说完,他便停止了自己的卑微言论。因为,他望见,眼前的眼镜男面色夸张,像是要哭了一样,两只眼睛红红的。白鸳困惑的看着他摘下眼镜,然后抽噎着擦了下鼻子。与其同时的,不知为何,喧闹的酒馆鸦雀无声,就像时间被突然冻结了一般。
白鸳迟钝了几秒,随即,默默的压低了自己的视线。忽地,他的双眸骤然收缩。
在他翻向台面的兜袋下方,金灿灿的,铺满了圆片状的金币。他没有看错,大家也没有看错,这些可全都是金币,一点别的杂色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