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大厅里,男人沉闷的脚步来来回回。像是回荡于水的一叶浮萍,他穿过中间的红毯,从东边的墙壁飘向西边的彩窗,紧接着又一次穿过红毯,从西边的彩窗游回东边的墙壁。如花绽放的吊灯撒下金光,同时,男人敦厚的影子变幻无常。
他是在踌躇些什么,灰暗的脸上写满了忧愁。
突然,红毯尽头的大门缓缓敞开。望着那直直射进的一束阳光,男人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候什么最终的宣判。他双腿无力的僵在原地,脑袋昏沉,仿佛戴在头上的金冠早已不是权贵的象征,而是一块密度大到窒息的深海巨石。
待厅门徐徐敞至极限,骑士一手摘下头上的铁盔,端正身姿,以高扬的大步走上红毯。顿时,铁甲尖锐的摩擦声在大厅中无序回响。
“情况如何,我尊贵的团长大人!”
见到满脸胡子的骑士,男人展开双臂,一摇一摆的冲下了台阶。他圆圆的肚子像极了皮球,在仓促的脚步中上下起伏。牢牢握住骑士的双手,男人脸上的忧愁顿时又深刻了几分,
“国王陛下。”骑士恭敬的低下了头,胸前的铁蔷薇勋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眼就望穿了男人的想法,他刻薄的目光稍稍温和。他宛如松了口气般的轻声一叹:“陛下不必担心,并不是希思黎的军队打过来了——虽然这阵势真的很像偷袭。”
闻言,男人——国王脸上的忧愁一哄而散。他肥大的嘴角抽了抽,紧接着,又滑稽的向上扬起,“好、好,那就好。你没有受伤吧?”他像是关切的捧起了骑士的双手,将其放在闪烁的目光下来回打量。
“没有,托您的祝福,这次事故没有一个人受伤——除去被压伤踩伤的那些,他们完全是自作自受。”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场面,骑士眉头一皱,喉咙不悦的颤了颤。脑海中,他骑着高大的黑马,手中的长鞭愤怒挥下。然而,就在他再次扬鞭的同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公鸡从天而降,稳稳的将那毛屁股坐在了他的脸上……
“民众们不守秩序,是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许多麻烦的。”他别有用心的补充了一句。
“人还在就好,团长大人,人还在就好……”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何,国王刚刚明朗的表情再次阴郁。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悲戚了起来,粗短的手指不停的**着鼻尖。
“但是,国王陛下。”骑士及时打断了国王的伤感。像是在耿怀些什么,他融化的目光再次凝聚,“没有一个人受伤,这很荒唐,不是吗?虽然不是我们所设想的‘天火’,但这次的魔法攻击,其强度,还是可以烧掉半片城区的。”
“不、不荒唐,我亲爱的团长。毕竟在你麾下的那群术士——”
“恕我直言,国王陛下。我们的术士公会在一个月以前就各奔东西了,至于剩下的几十名效忠者,他们多半都还在王都里吃喝享乐呢。”骑士双臂抬起,讽刺的气息直直喷向国王,“总而言之,国王陛下——我们的术士那天晚上并不在现场,所以,他们是没有机会去化解这次魔法袭击的。”
“对、对……那群吃软饭的家伙。”听了骑士的一番肺腑之言,国王顿时面露难色,“我也曾听父亲说过,那群术士,多半只是纯粹的华而不实。话说回来,我亲爱的团长,你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骑士深深咽下一口气,然后又把它全力吐了出来,“有人帮我们清除了那些落下的火球,是的,就是这么荒唐。安东尔镇的这次袭击,我们骑士团其实用处不大——更荒唐了!”
国王厚厚的眉头焦急皱起,“有人在帮助我们?是谁?”
“我不知道,国王陛下,我不知道。”忽地,骑士的神色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我只知道,那个人只是挥了挥剑,城区的上空便是天寒地冻,风雪长驱。”
“所以说,‘春宵公子’这个东西,就是之前的我?”白鸳疑惑的沉思道,“记得之前做过不少梦——梦中有你,还有我。我貌似在梦里就问过你这个问题,但是那个记忆是飘渺的,我完全记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嗯~嗯,在那个境界,汝的确问过本座这个问题。这是汝失忆之前的名号。要知道,曾经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在遥远的东洲,是有多么强大的统治力——”
“东洲?算了……”
“唔?汝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吗?”
“不、不是……”
白鸳扯紧勒马的缰绳,顿时,压于他身下的栗色小马缓缓一嘶。它挺起结实的胸膛,对着夜幕的尽头潇洒抖首。那左右摆动的整齐马鬃,使得困倦的白鸳想到了棕榈丝。
乘马屹于坡上,放眼望去,幽幻的星海意已经阑珊。自那极东之处冉冉升起的,除了一轮金秋似的暖阳,还有鱼肚白染过的阴阳天际。
“只是觉得,七岁之前的我,原来是个那么厉害的人。”白鸳对着远方出现的城影深深一叹。离开小镇的这一路上,他问了史黛菈许多问题,大多都是关于这个世界,或是曾经的自己。埋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抹去了他的新鲜感,但是,那份莫名其妙的伤感,总是阴魂不散的萦绕心头。
“反过来看,蹉跎走过这十年光阴,我倒成为了只会回首的拍岸长浪。”
闻言,史黛拉只是甜甜一笑。她在寂静的阔水上稍稍挑足,一时间,清澈的浅浪回荡脑海。
“困了的话,就让汝清醒清醒。本座不知道之前的汝是不是真的只有七岁,但本座知道,汝就是汝,是不会改变的好宿主。”
白鸳有些窝火的打趣道:“如果我是宿主的话,那史黛菈,你应该被称之为‘病毒’吧!”
“病毒?”她银铃般的声音缓了缓,“那是……什么东西?”
“病毒是一种个体微小,结构简单,只含一种核酸,必须在活细胞内寄生并以复制方式增殖的非细胞型生物。”白鸳双眸稍闭,像是在仔细的回忆着书上的知识。
闻言,史黛菈平稳的声线稍稍起伏。她像是有些生气,甜甜的语气中,罕见的露出了较真的味道:“虽然本座听不懂汝在说些什么,但是……‘个体微小,结构简单’——区区汝这般微不足道的存在,居、居然,也敢评价无敌的本座!”
“啊啦,看来是说到敏感点了。”白鸳恶作剧似的扬了扬嘴角。语顿之后,他再次侃侃而谈:“谁让你之前骗我,说什么‘马这种温顺的存在,汝只要把屁股坐上去,它自然而然就会托着你往前走了’。结果呢,摔了那么多次,我的屁股,到现在还是痛着的!”
“汝,刚刚停顿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本座的身体有多小……”
“糟糕,忘了你可以看到我的想法——”
“可爱的马儿,请遵从本座的旨意,尽情的狂奔起来吧……”
一时间,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安静的马儿突然就躁动了起来。只见它抖抖屁股,疯了似的猛转脑袋,矫健的身姿倏然便化作栗色的风,毫无懈怠的冲下了斜坡。与其同时的,坐在它身上,表情一看就不是很舒服的白鸳,他一手紧攥缰绳,另一只手痛苦的摸上了自己的屁股。
“好痛——史黛菈,我错了!”
带着不尽人意的呐喊,他随奔涌的马蹄乘风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