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长廊上，三个高低不同的身影冉冉流过。走在前面的男士步态庄重，一呼一吸都带着讲究的味道。而紧紧跟在他身旁的，除了一串轻巧的步伐，还有一束拘谨的眼神。
撑起廊顶的柱子整齐排过，就像一列严阵以待的士兵。而在柱与柱之间的金色空隙旁，绿中点彩的花圃萦香漫漫，款款落落的蜂蝶倚风拂拂。放眼望去，柱间探暗而入的阳光层层伸去，宛如圈圈缩小的迷宫，于目光的尽头回扣入心，逐渐聚焦成明亮的一点……
这可真是个豪华的居所。
远望廊外的花园片晌，白鸳生硬的步伐再度紧凑。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大户人家的府上，同时，也是第一次被管家领着前进。
与忐忑不安的白鸳截然相反，信步走在他前面的优娜心无波澜，甚至还意外的熟悉这种感觉。宛如过家家一般，她粉嫩的小脸上洋溢着轻松。
“所以说，小姐，我们在这里中转货物的时间大概是五天。”
领在前方的男士始终侧着头，以便将他那顺从的目光望向优娜。“当然，那是乐观的情况。如果希思黎人真的打进这个国家了，我们恐怕三天内就要动身。”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酬劳可能会减少？”优娜水灵的双眸稍稍眯起，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您不能这样说。”男士——管家他摆出了一张苦涩的面孔，“我们发出的委托中详细说过了，雇用所带来的工薪问题，一切都以工作所持续的天数为准。请您谅解，小姐，这并不是我们吝啬，而是……”
他高挺的双肩耸了耸，戴着白手套的两只手在身前交叉一挥。像是想努力表达些什么，他面上的表情变换不停，“额，脱下这身衣服后，其实，我也是个商人……那个，您懂的，商人。”
“我明白了。”优娜眯上的眼睛猛然睁大，以一种冰冷的目光迅速指向管家，“你们是商人，商人办事都很吝啬。但是正因为你们是商人，所以这不能叫吝啬，对吗？”
“您能理解的话，那真是太好了。”管家苦笑着长叹一声。紧接着，像是倏然回想起什么，他开始在身上慌忙的摸索个不停。
“对了，还没有把钥匙给您，当然还有您……您是？”
“他叫应白鸳，是我的搭档。”
听了优娜利索的解释后，管家向冷落了半天的白鸳热情的伸出右臂，“午安，我亲爱的客人。”
“您也是，午安。”白鸳头皮一硬，僵笑着握住伸来的手。然而，当那只温暖的大手离开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中多出了一个硬物。
那是一把金色的钥匙。同样的，优娜的手中也有一把。
“也已经接近饭点了，厨房那边应该准备好了餐点。”管家双手一合，向身后的二人投去一个欣然的表情，“要不然二位今天就在我们这里用餐——当然，晚上也可以在我们这里留宿……”
“吃饭可以，在这里睡就不用了。”白鸳果断的回绝道。他迅速瞥了一眼身前的优娜，在发现对方也有与自己相同的意思后，便继续礼貌的笑了笑，“晚上会有点事情，我们就不方便受你们照顾了。”
“哦，那真是令人遗憾！”管家上扬的眉毛微微下沉。“但既然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小姐的房间是哪一个吗？”
“记得。”优娜抢先开了口，“所以，在哪里能吃到午饭呢？”
*
日光将典雅的房间洇成暖色，沉醉了鸟香，惊艳了花声。她在偏于一角的空间静静端坐，目光犹豫，神色慌慌。穿着一身玫瑰色洋装的她两膝并拢，据于小凳上的身体时而欲倾。清风拂过她渐浓的眉角，送进了轻甜，吹却了愁丝。
果然，我还是搞不懂色彩。
她对着凌乱的调色板长长一呼，捏于手中的细杆毛刷无序的抖动。凝神望了望自己画下的轮廓，紧接着，又瞄了瞄画板后方的花盆。女孩这一番对比，却只揽得了困窘不堪。
“画的不错，只是叶子不可能会那么绿。”
突然出现的声音使她一惊。听见这敞亮的评价，她稚嫩的脸颊一下就红了。踌躇了几秒，她将乖巧的眼光轻轻挪去。
身后，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袭藏蓝色的长衣，胸前扣着的蓝宝石滴水可晕。见女孩羞涩的转过脑袋，他蹲下身子，以亲切的目光平视对方。
“你就是妮娜小姐吧。我是您将来几天的……”白鸳稍作思索，“将来几天的老师——今天下午，只是来提前打个招呼。”
闻言，静静站于门下的优娜嘴角一扬。“陪玩”这个词语，换做是我，也有点说不出口吧！只是，说自己是“老师”，究竟是来教什么的呢？
在心中这样想道后，她继续将惬意的目光投向前方，就像是一个观看演出的小孩子。
“老师……？”女孩——妮娜胆怯的目光倏然闪烁。顿时，一副茫然的表情映上了她的面堂。呆滞片刻，她像是突然懂了些什么，再次羞愧的低下头去。这套顺从的动作流过的同时，她身体微挪，将挡在身前的画布悄悄展露。
看懂了妮娜的动作，白鸳微微一笑，迅速站起身子，目光向花绿的画布走近。
“我知道了……”观察片刻，他转过脸来，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是想画出明暗关系，却不知从何下手——是吗？”
“嗯。”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女孩咬紧嘴唇，迅速的点了点头。
诶，原来，他真的懂这些吗？见状，静静观望的优娜嘴角一抽，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毛刷递到了白鸳的手上。他注视凌乱的调色板许久。突然，像是回想到了些什么，他将毛刷那干净的一半沾入绿漆。
白鸳在画布上寻得一片空白的叶子，紧接着，将手中的小刷轻轻一挥。顿时，在那明亮的画布上，出现了一条十分违和的绿色。
拿开画笔的同时，他灵敏的捕捉到了女孩的一声轻叹。
“你肯定觉得它很难看吧，这片叶子。”白鸳的声音悄然响起。闻言，女孩十分诚实的点了点头。
“但是呢，你要知道，叶子本身就是这个颜色的。”沉默片刻，白鸳继续柔声说道，“从表皮，到叶肉，最后到错落的叶脉，无一不流淌着绿色的血液。”
女孩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她似懂非懂的望了眼白鸳，然后，重新将目光移回那违和的“绿叶”。
“而你所看到的暗部、明部，其实和彩虹一样，只是光的魔术。”
话罢，白鸳清了清嗓子，像是准备引出一长串的言论。与此同时，他右手捏着的画笔轻点调色板，紧接着再次抬上画布。
“光从左边来，是正午的日光，应是暖亮的，应是诚挚的。所以叶片的向阳处应有烘暖的味道，但千万别厚厚的直接堆色。因为你并不感到烦闷臃肿——是吧，坐在这里的你也面对阳光，你感到的只有温暖，没有湿闷的感觉。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今天的天气状况非常好，万里无云，水热相宜。在这种境地下，这幅画与你的感受应该是相同的。所以，让我们放慢脚步，利用薄色，轻轻的、温柔的为叶子掠出明部。”
边说，白鸳轻摇笔杆。顿时，像是具有了神润，违和的叶片亮了起来。
“影自右边落，铺在光滑的木板上，应是收敛的，应是淡雅的。因为，即使被打磨的再光再亮，它也是木头。你不能为它点上宝石才有的诱影，更不能让它如镜面一样映出绮色。所以你看你画的影子——让我们添一点点冷色，先让呈色收回去，然后再想象一下，一个落在少女书房的影子，它应该有什么味道？”
女孩灵动的眸子缓缓颤动。她稍作思索，随即向白鸳激动的撇过脸去。
“用老师的语气来说，应该是……‘芳香’的？”
白鸳惊喜的点了点头，“没错——看来，你已经体会了色彩的要领。”
“我、我没有体会到……”妮娜连忙羞愧的低下头去，“我只是……稍微有了一点点感觉。”
“那让我来告诉你上色的要领吧。”
“好……好！”
“上色，应该看透现象的本质。海为什么是蓝的，天为什么是蓝的。为什么墓地的花朵让人悲戚，为什么战场的鲜血让人沸腾……”
“白鸳弟弟，绘画是一门思维的艺术。想要抬高它的水准，你只能先让自己站在山峰。”
学着记忆深处那个温柔的女声，白鸳目光一暗，意味深长的对着女孩缓缓念道。
“妮娜，绘画是一门思维的艺术。想要抬高它的水准，你只能先让自己站在山峰。”
他不记得那个声音出自哪里，完全无迹可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