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黑,但还是有人为他点上了一盏油灯。他觉得屁股下的这张椅子过分狭窄,但很显然,想让身前这位先生为他换一把大一点的,恐怕是不太可能。
长呼口气,罗恩将浑噩的眸子转向墙面。那是一面特殊打磨的镜子,仔细看来,水晶般的亮白色镜面还外渗着白烟。
从那扑朔的灯光中,他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他看见,镜面上的自己衣衫褴褛,头发像是鳗鱼一样斜在鼻梁上。这是我吗?他在心中默默厌恶道。真是一张丑陋的脸。
“怎么样,罗恩,这面精心打造的‘抑魔墙’很不错吧。”
闻声,他啧了啧嘴,沉重的脑袋挪回前方。站在审讯椅前面的男人,他身穿铠甲,捧在手中的头盔银光闪烁。
“的确很不错。”罗恩的嗓音极其低沉。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男人,像是要将其吞进肚子里。“特别是用来关你曾经的前辈。见鬼,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闻声,身穿铠甲的男人叹了口气。他缓缓走到墙边,曲起的指关节在白色的镜面上敲了两下。
“百分之七十含量的‘千纸’。”他转过脑袋,手臂依旧贴在光滑的墙面上,“不止是你,罗恩,连我都被压迫的喘不出大气。”
“这是自然,劳斯。”罗恩淡淡一语,“你在魔法上的火候远不如我,即使是阔别已久后的现在。”
“这倒是真的。”身穿铠甲的男人——劳斯苦涩一笑。紧接着,他离开贴着的墙壁,稳重的步伐缓缓靠近审讯椅。
“好了。”他爽朗的开了口,“和我说说吧,罗恩。在我离开你那里,到这个国家混到团长的位置的同时,你却放弃了维斯托尔‘近卫’的威名——这是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会出来干这偷情报的勾当?”罗恩有些不乐意的咧了咧嘴,扭动的脖子咔嚓作响。“劳斯,看着你胸前佩戴的铁蔷薇勋章,看着它。然后,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身为罗曼西王国的骑士团团长,你这几个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废寝忘食。”
“我当然知道,罗恩。”劳斯并没有去看自己胸前的勋章,“戴上这枚勋章,我就必须为罗曼西的王室效力。效力——说白了,就是对抗那些蠢蠢欲动的希思黎人。”
“希思黎人没有错……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征服这个深陷病态的沃恩。”罗恩的拳头狠狠攥起。他想要举手奋力向椅把上砸去,可牢牢铐在他腕上的手铐,却只能让他愤懑的大喊大叫。“比起无动于衷的维斯托尔……或许,真的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屠杀!”
“小声点,罗恩。”劳斯的脑袋缓缓摇动,“还有,冷静点,我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你说的对,劳斯……”罗恩的鼻息十分响亮,“在你还是我的一名副手时,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是怎么混到维斯托尔‘鸢尾骑士团’里去的。”
闻言,满脸迷茫的劳斯倏然明朗。“我明白了。你出自法洛芬边疆的一个小镇里,我没说错吧?”
“如果放在一年以前,你可能没有说错。”罗恩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现在的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希思黎人烧光了一切?”劳斯的脸色有些煞白,“果然……有他们做事的风格。”
“他们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法洛芬人赶到了莱姆斯河的东边去。”罗恩低声补充道,“很明显,这是在激起维斯托尔的注意。”
“他们想和维斯托尔开战?”
“不,他们并不想和维斯托尔开战。”罗恩稍稍低头,朦胧的眸子直视手铐。“但是,我们——人们渴望维斯托尔和希思黎开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恩?”劳斯顿时陷入了沉默。
“希思黎和维斯托尔——这两个屹立在沃恩千年不倒的大帝国,早就该负责任的碰一碰了。近年来,‘天火’横行,民不聊生,而沃恩的人们还在为主行‘维制’和‘公制’,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异地税务而头痛欲裂——沃恩需要统一,就像我们的邻居东洲那样。”
听了罗恩的这番言论,劳斯耸了耸肩,难以置信的扬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你肯定是病了。”他苦涩的笑声极其尖锐,“就算这两个帝国打起来了,又没有人能确定谁会打赢谁,确定这散乱的局面就一定会统一。罗恩,我知道你的家乡被摧毁,你肯定很不是滋味。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人会喜欢战争——除了那些可恶的希思黎人。”
“但维斯托尔可以阻止他们,至少……”
罗恩的目光有些呆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他还记得,当自己的故土遭人践踏之时,自己那曾经追随的主人,也就是维斯托尔的王室,他们不仅无视了法洛芬国王的苦苦哀求,还敞开怀抱,公然邀请希思黎公主去他们那儿做客——这种不负大国责任、一味绥靖与敌的行为,难道不是令人发指的吗?
沃恩的未来是一片灰暗的。罗恩这么认为。其实他深深的清楚,希思黎人才是真正的祸端。但是,他至少不想看见,沃恩人民唯一的希望——维斯托尔,也陷入了麻木的状态。
“可是他们没有。所以我罢职了。”罗恩的鼻尖微微发酸,“阿金、老艾,还有那个路上捡到的瘦子,我们都是法洛芬人。法洛芬,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可可品种,确仍然打造不出一把像样的法杖。”
“就是如此,我曾经的上司。”闻言,缄默多时的劳斯长叹一声,“一个国家若是想在这个纷纭复杂的时代生存下去,它首先必须学会独立,其次才是强大。若是一味的依赖于他国庇护,那么不出多日,其必定会成为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一觉醒来,她发现他在收拾行囊。望着他修长的藏蓝色背影,优娜满眼懵懂,盖于身上的被褥轻轻踹下。
轻步移向小桌,她沐浴晨光,从满是清风的藤篮里拈起面包。像小兔进食一般,优娜双手捧着面包,咬动的小嘴十分灵巧。
她在等他发现自己,同时,她在心中暗暗猜测,白鸳这番整装待发,究竟是要去哪里。
昨天,他们从丽贝卡那拿到报酬之后,紧凑的生活一下又散漫了起来。白鸳去找铁匠给自己打了把剑,材质是折中的蓝钢,所以只花费了大约一枚金币。而优娜则是照常的不离马背,只是麻袋里的荧光果却已经吃光了。
而这之后,他们的中饭是在酒馆里解决的。相比无人管教的晚上,晌午的这里,明显显得安分多了。下午,二人为板栗好好洗了个澡,因为它实在是太臭了,似乎是从来就没有被人好好打理过。总而言之,这一天过的及其惬意,却又看上去做了许多事。
“你不说话,是准备偷偷把所有早餐吃完吗?”
拍拍手上的余灰,白鸳大功告成似的长呼口气。他没有转过身去,而是用一种开玩笑似的态度,对着身后的女孩冷冷说道。
“诶嘿,原来你知道我醒了。”
闻言,叼着面包的优娜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摆出了笑颜。
“这是自然,我可不是聋子。”白鸳的身子缓缓转过。他双手叉腰,一副为人师长的样子,“好了,稍微停一下嘴。优娜,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我的家?”优娜奋力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疑惑的神情浮于脸上。“在维斯托尔的黎明塔……怎么了吗?”
见白鸳没有及时回应自己,而是再次转过身去,认认真真的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优娜心急的鼓起了小嘴。
“到底怎么了?”她追问的声音宛若银铃,“还有,你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是准备把我带去哪里吗?”
闻言,白鸳若无其事的平声答道:“您说对了,我尊贵的优娜小姐。”
“什、什么意思?”
“我的确准备把你带走,但不是带你出去玩。”白鸳的语气突然正经,“待会儿就去黎明塔,路程有点远,所以我会帮你也找一匹合适的马。你最好自己也准备准备。”
“去黎明塔?”一丝惊愕刻入她冰蓝的眸子,“你是要去找妮娜吗?!”
“找妮娜?”白鸳显然是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不,不是去找妮娜,我去那儿的理由更加简单。”
“那是什么?”优娜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送你这个离家出走的坏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