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眼前有一个大碗。碗上的纹理柔而不腻,像是缕洇入薄石的紫墨。继而将鼻梁伸进碗边,透过那仙气似的白雾,他看到了一层稀落的葱花。
面条。白鸳不禁咽了口口水。配有茶叶蛋、牛腩,以及说不上名来的各种佐料。
沉默片刻,他将茫然的目光扫向右边。顺着那长长的木台望去,白鸳看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有三个看上去很饿的食客正掌碗扑食。
有、有那么饿吗?他坐在高脚圆凳上的屁股挪了挪,像是撇开一点,自己的心里就会踏实一点似的。待双耳的鸣叫声逐渐散去,听着那有力的锤面声,白鸳将注意力重新转向前方。
隔着一块矮矮的挡板,那个戴着厨师帽的壮汉双臂乱舞。那团白色的面团在他的手里拉来扯去,时不时撞向下方的案板,发出一声厚实的惊叫。
白鸳看到,不一会儿,这个面团就绽放而开,于恍惚之间化作一滩细丝,在空中如长发一般飘扬而落。真是惊人的手法——他顿时看傻了眼。
等一下……
停下自己随性摸向筷筒的右手,白鸳的思绪猛然一怔。一个灵光的意识告诉他,自己貌似是传送到这个面馆来的。
记忆在他凝固的脑中逐渐融化,流成一股带有回声的映像。顿时,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从他刻意去回想往事的那一瞬,无数复杂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
我是……一名信使。
他的手掌轻轻抬上胸膛,将那枚打磨光滑的蓝色宝石端于指间。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白鸳情感纷纭,心跳的波幅难以平静。
他终于找回了传送之前的记忆——那段本就拮据的,被命运无情缩减的十年记忆。
倏然,像是猛然通路的电路,一串刺激的电流从白鸳的眼间一闪而过。顺着那段整理清楚的回想逐步望去,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曾面对一个装如鸦羽的女子。
“伊诺!”
他惊恐的叫声在面馆里游荡。但是,即使出现了此般怪异的行为,那三个吃面的人却还是恍若无事,贪婪的**着碗里的面汤。困惑的视线挪回前方,白鸳发现,连自己眼前的厨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依旧是乐在其中的拉扯着面团。
他们……是看不到我吗?
忍住心中嘈杂的念头,白鸳冷静下来,将目前的境况细细分析。首先,我拿到了戴安安的纸条,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跑回了家中。然后,我好像是被人控制了,整个人的行为开始诡异。
家……被那个女人烧成了灰……
伊诺……伊诺……
“那个控制汝的人,就是本座。”
史黛拉的声音突然响起,而这是深陷思维囹圄的白鸳不曾意料到的。
“没错……”白鸳的拳头抵上额头,“当时,的确是脑海中的声音在控制我——是你,史黛拉。”
“嗯~嗯。”史黛拉简单的回应道。
“你到底是谁。”白鸳的语气有些颤巍,“莫名其妙的去到迪瓦当后,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你的存在。”
“本座是汝脑海中的一个住客,本座只能这么解释。”
“荒唐……这个解释太荒唐了,史黛拉。”
“那么,以汝现在所拥有的普遍意识来看,这迪瓦当的存在,难道就不荒唐了吗?”
“这……”
白鸳难以接受这种感觉,换者说,这种混乱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抵触。对现在的他来说,自己在这个世界拥有的那段记忆,还有在迪瓦当所渡过的那段时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说的通俗一点,就像是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的记忆强行拼接,形成了一种“串味”的违和感。
“原来如此,我放弃‘向你问清楚所有问题’这个想法了。”在心中难以释怀的挣扎了一番后,白鸳无奈的叹了口气,“难怪,我会觉得照顾优娜的感觉很熟悉。难怪,我会情不自禁的拿起画笔,以一种曾经经历过的感觉教妮娜画画……”
“因为汝的妹妹和姐姐。”史黛拉提前说出了他的想法,“本座感受到了,你现在很怀念她们。”
“我当然会怀念。”白鸳将目光投向远方,落在了面馆大敞着的玻璃门外。在那里,被秋树与栏杆紧紧勾勒出的沥青车道上,两辆黄色的外卖车呼啸而过。
“她们是我的亲人呀。”他紧接着淡淡一语,“就像你和伊诺。”
久久的沉默后,甜美的声音再次浮现。
“汝真的很聪明呢。”史黛拉的语气有些勉强,“知道那份感觉不是来自自己的,就一定是来自本座的……”
“思维的共享是‘相互’的。”白鸳打断了她的踌躇,“这可是你在梦境中对我说过的话。”
“确实如此……”
“我会觉得伊诺很亲切,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史黛拉,她是你的妹妹吧。”
·
踉跄着踏出面馆,白鸳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瑞亚拉的味道,平京门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不知为何,他此时竟觉得十分感动。望着依旧是变换着无聊广告的大厦屏幕,白鸳娴熟的等过红灯,与穿行的路人一起踩上斑马线。
路灯再次泛红。站在这边的他听到,有几辆汽车从背后轰鸣而过。是马达的声音,而不是马蹄;是汽油的味道,而不是缰绳——白鸳顿时感到自己进化了许多。
砰!
突然,一个匆匆跑过的身影撞到了白鸳。看着她捂着脑门,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白鸳只好宽容的对她一笑。
“对不起,原来你站在这里,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看到——”
这是那个女人走时丢下的话语。而这恰好证明了,相比白鸳刚传送到这里的“空气”状态,现在的他,已经能通过“直接接触”,从而被周围的普通人所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看来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度在渐渐恢复。他在心中暗暗思索。紧接着,顺着依旧留有“瓦片”雕琢的平京门街道,他斯步走去,将搜寻的目光扫向前方。
他在寻找那家“一眼就能认出”的店,也就是苗女士所说的,灵香在平京门新城区的灵香的衣料店。对现在的城市人来说,这种购置衣料回家加工的习惯,恐怕已经完全成为了泡影。所以,要找那种空荡荡的,没有人光顾的店铺——白鸳在心中暗下定论。
寻找店铺的路上,白鸳看到了不少临街的品牌店。透过那明亮的玻璃向内望去,除却那些有意避开的女式内衣,他将那些新款的裙子都看了个遍。并不是为了别的,白鸳仅仅是想将其与迪瓦当的穿着做个比较,仅此而已。
迪瓦当的裙子,不那么花哨,能将一个女生生来的美丽更好体现。白鸳再度陷入了老毛病——一个乱七八糟什么都想的大理论家。然而,在他想到迪瓦当女生的行头之后,一个在记忆中灿烂的身影,此时正悄然朦胧着他的双眸。
她穿上那些衣服,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脑海中,那个绰约的身姿无比耀眼。她一头乌黑的柔发宛如长缎。她一对灵动的碧眸珠光流转。
那是他仰慕已久的人,也是他的同班同学——童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