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层云抹去月光,灰茫茫的,甚至苍茫于单纯的黑。天边偶时擦出一道闪电,像是裂开的痕,崩塌的声音紧随而至。
稀落的车辆像是蜉蝣,在城市的根根脉络上拉出水花。轰隆的车轮声像是涟漪,波动着放荡而去,最终于路边的伞林逐渐消逝。
人们撑着伞,熙攘于每一处屋檐。纵使商铺的招牌灯光闪烁,碍于那压抑的氛围,却还是显得不够明朗。
是夜,是雨,是漫长的雨夜。
穿行于一顶又一顶伞面下,她紧压暗篷,灵巧的身姿被水浸透。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有说有笑,像是漫步归途,他们牵着的双手悠然摆动。
像是失魂的小猫,她与这对情侣猛然相撞。
牵着的两只手被撞开了。然而,像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她,男人与女友相视一笑,稍稍绕道后,再次簇拥在了同一顶伞面之下。
驻足沉默片刻,同时,卷来的人流越来越多。像是大家都看到了褴褛的她,行者都刻意避让,在她的身旁悄悄绕过。然而,又像是大家根本就没有看到她,所有人的目光都直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声音说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
冷漠,无视……
饱受这种沉闷的心境,女孩她突然转首,缓步走上潮湿的车道。一辆轿车在她的眼前疾驰而过,望着那远去的车灯,她前进的脚步并未停止。
几秒后,耳边再次响起引擎的轰鸣。听到这倏然靠近的躁动,她默默停步,如一根树枝,静静地直立在道路的中央。
呼——
长车驶过,但是,并没有撞到她。像是被一种具有排斥力的魔法护体,无论飞驰而过的车辆有多少,女孩她总会被完美的绕过。
又是一辆闪过的汽车。女孩在如注的大雨下轻轻咬唇。紧接着,她再次迈出脚步,无声的飘到了马路对面。
对面的辅道没有人走,但走到这里时,大雨的穿透力仿佛增强了一倍。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逐渐地,女孩听到了自己虚弱的喘声。
稍稍扬首,她将压于篷帽下的目光投向远方。走出的脚步磕磕绊绊——女孩发现,在自己的视野中,所有灯光与树影都纠缠着旋转。
她明白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因为,她的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
暴雨中,女孩口中的吐息再度沉重。
终于,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双腿一软,悄无声息的栽了下去。
路面冰冰的。
.
感受到身下传来的温度,她陡然清醒,迷茫的弹开了双眼。随着这缓步而行的摆动,她朦胧的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生稳稳的背着。
望着不再有雨的空旷街景,女孩小口微张,无措的目光挪回前方。然而,由于自己实在是疲惫不堪,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尖叫,只是任凭身下的男人背着自己前进。
好冷……
出于本能所需,呆滞了几秒后,她最终将脸埋入了哪个栗色的发旋。一时间,身下走着的男生悄然却步。
“你醒了?”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宛如一杯暖过的牛奶,“还好被我看见了,你这个冒失的‘旅行者’。”
女孩没有吭声,在心中暗暗踌躇。
他……可以看到我……
“不过,这果然是段神奇的经历。”
迷离间,身下的声音再度响起。信步疏灯花间,白鸳望见一对相盏的老人。二人话语迷乱,嘴里吐着的平京声调极其地道。
“什么……经历……”
她终于犹豫着开了口。不知为何,这样慢悠悠走了一段,她突然觉得,他的存在,让自己感到安心。
“被司机骂太磨蹭。”白鸳敛声一笑,“因为,他看不到被我搀扶着的你。”
女孩再次没入了寂静。见她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白鸳再次扬眉笑笑。
“小妹妹,你是一个人从门里跑到这边的吧。”他悠然的脚步开始加速,“到家再和我说说吧——就在这条街外。”
·
从与安安相别后,白鸳不想立马回家。他举着把顺手买来的黑伞,循着那嘈杂长街,一路漫游到了石桥那边。
这真是一段漫长的距离。从玻璃大厦到白墙黑瓦,这座桥,打穿了时光千年的障壁。
安安对他说,之所以不告诉他‘你的真相’,是因为,她怕他会变成别人。根据这魔女的猜测,十年之前,在“春宵公子”闯入白鸳精神世界的时候,曾于那儿原来的住客发生过激战。
争斗的结果不难猜测——“公子”终是败给了“地狱”。但那个可怕的白色身影没有将他抹灭,只是选择将他驱逐,奉劝他去找一个新的“载体”。
然而,公子可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他反其道而行,毅然是侵入了“精神世界”内最为核心的部分——记忆。
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将白鸳原有的记忆抹去,以此,来使这空虚的躯壳容纳自己。他想做的,是重生。
“地狱”自然不会允许他做出这一切。相比强硬的他而言,在安安看来,这个生于传说之下的女子,她或许只是需要一方枕席——“她愿意静静地跟着你生活,或许说,她其实意外的挺喜欢你呢。”
于是,“地狱”竭力追去,最终站在了记忆的岸端。然而,待她将无穷的力量注入记忆,她却诧异的发现,春宵公子,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将自己的灵魂寄托给了白鸳。也就是说,从那一时分起,白鸳他就是春宵,春宵他就是白鸳——他们互相领略,终于是成为了同一个人。
但是,记忆这东西,最忌讳的就是“变迁”。
在白鸳成为春宵的时候,他那仅仅只有七年的记忆,也在两段过往的剧烈相撞下,碎成了漫天的星光。
“记忆乱序,一般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你会永远都想不起东西,彻底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人。第二种,你会失去所有的存在度,从而被这个世界忘却。”
但是,白鸳是信使,他被神灵选中,生来便永远“永恒”的力量。他的存在度不会降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忘记一切。
“你可以把记忆比作一个物质。它不是虚幻的说辞,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你的记忆若是摆在眼前,你自然就会清晰的看见它的纹路。但是,如果你的记忆被锁进柜子,由于看不到它,你自然就对它一无所知。而这,就是‘忘记’的原理……”
面对“记忆乱序”的局面,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而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掌控着神火的女人,她放下长枪,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魔女面前。
“用‘空之羽’。”她的口吻十分果断,“无论那段记忆变成了什么,先把它封印起来。”
很显然,“神火”她对白鸳感兴趣——对他体内所蕴含的,那个女人的力量感兴趣。“乐正与你体内的小姐有过过节。”安安只是此般含蓄的一语。至于安安她为什么会帮助白鸳呢,她并没有和白鸳说明这点。
就这样,白鸳多年的疑惑被解开了。他当然想找回那七年的记忆,但是,若是没有修复“记忆乱序”的方法,他可能一辈子都要失去那七年了。
“白鸳弟弟,其实,你那七年的生活,也经历了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呢。”安安的笑容十分神秘,“但我不能告诉你,关于你那七年的经历。因为,要是触动了你心中的某些东西,我们费尽心思设下的‘封印’,可能就不攻自破了……”
……
掌伞漫步,他想要唤醒心中的史黛拉。然而,雨夜茫茫,这位孤僻的小姐,她显然已经深入梦乡。
风向变了,指引着雨丝纷乱转向。在这斜织的天幕下,白鸳他倏然驻足,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11:30——已经是这么晚的时间了。
想到优娜还丢在颂雪家,他那颗刚刚平静的心,一下又乱了起来——房门唯一的钥匙在他的身上。优娜是这个世界的客人,他在心中这样想,让她和我住在一间屋子里,本来就已经很不礼貌了。
“因为我又不像她,是个离家出走的坏孩子。”
站在依旧是那么熟悉的老城区,白鸳对着渐淡的雨声轻轻一笑。他迅速的打好了车后,准备穿过马路,到人烟稀少的住宅区那边去候车。
而就是这不经意间的一个决定,在那泛着水光的沥青辅道上,他看见了一个倒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