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东京。东方的天空不过才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与寒风凛冽的室外截然不同的温暖室内,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铃便尽职尽责地闹响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早上了,我感觉我不过顶多只是睡了半个小时而已啊!”蜷缩在松软的被窝里,伸出一条包裹在睡衣当中的手臂,进藤光摸索着按下了床头柜上的闹铃,随后便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等到他彻底睁开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的时候,他这才发现,昨天晚上才被他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平板和智能手机,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一台早就已经停产多年的GB游戏机取代了。
“我昨天晚上有把这台八九年上市的老家伙翻出来过吗?”抬起手来挠了挠脑袋,甚至于都根本想不起来,这台自己小时候曾经拿来玩过好长时间的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这么些年来究竟被放在了哪里,进藤光便在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不对,我的体格不对。”
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和一个年仅十二岁的普通小学生,这两个个体之间的体格差异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因此,当进藤光注意到自己环顾房间时的视角位置不对之后,他立刻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居然缩水了。
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房间里的穿衣镜前一照,便在里面看到了那个还处于小学时期的自己,进藤光在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保自己并没有在做梦之后,立刻便跑回到书桌前,翻看起了摆放在桌面上的台历。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这,不正是我认识佐为的日子吗?!”一时间根本就顾不上去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年少时期的,而只想立刻见到自己已经多年未曾见过的藤原佐为,进藤光立刻便扒下了身上的衣服,开始做起了出门的准备。
“今天不是周末吗,小光你怎么起这么早?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忘了关闹钟,所以今天早上才被吵醒的吧?”原本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早餐,却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的下楼脚步声,进藤美津子手上拿着锅铲一回头,便看见了自己那脚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的女儿。
“我昨天晚上确实忘了关闹钟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今天早上的早饭我不吃了,我现在有要紧的事需要赶到爷爷家去一趟。”
着急忙慌地洗漱了一把,甚至于连脸上的水渍都没能够擦干净,进藤光拿过悬挂在玄关附近衣帽架上的围巾,随便往自己脖子上一围,随后便带上自己的小钱包以及钥匙,打开房门,跑到了室外寒冷干燥的晨风中。
“这是怎么了,居然连早饭都不吃。”
没有去在意自己母亲心生的疑惑,而是直接一路小跑,来到了家附近的公交车站,进藤光只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工夫,就迎来了那一辆能够带他去往自己爷爷家的公交车。
“佐为,你可一定要在呀!”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单纯回到了小时候,因此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是跳到了别的平行时空,进藤光被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见到藤原佐为的念头紧紧攥住了心脏,只感觉无比的惶恐与紧张。
一路胡思乱想着来到目的地,随后在注意到自己的爷爷一大清早就已经出门去了之后,从大门墙根附近的某块石头下摸出了备用钥匙,进藤光随即便打开门,走进了围墙后面的小院。
没有在意正对院门的主屋,而是立刻脚步匆匆地跑向了拥有阁楼的仓库,进藤光在爬上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的时候,充分体会到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不安与焦灼。
想要见到如同自己的亲人以及朋友一般的围棋导师藤原佐为,与此同时又害怕自己在爬上阁楼之后不过是扑了一场空,脚步控制不住地放慢下来的进藤光,最终成功地在阁楼上找到了那个落满了灰尘的围棋棋盘。
实木做成的四角棋盘拿起来非常的有分量,进藤光不过才刚刚把它从密封得并不严实的纸箱里面拿出来,便立即迫不及待地用手擦去了棋盘上的浮灰。
在棋盘右上角的位置捕捉到了如同干涸的血迹一般的暗色污渍,进藤光瞬间便得以舒出一口气,紧接着因为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缘故,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孩子,你怎么哭了呀?”那道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进藤光梦中的声音,在晶莹的泪滴掉落在棋盘上的那一刻,便在这空旷的阁楼里面响了起来。只不过,声音的主人却很明显并不认为自己方才的话能够被面前的孩子听到。
“不过我问了也是白问,已经一百多年了,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或者看到我的身影。”原本寄宿在棋盘上的魂魄,就这么自言自语着,从棋盘上面飘了出来。
而目睹到那道穿着着白色衣物的挺拔身影,在棋盘一侧站定的进藤光,则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想要直接扑进面前的这个魂魄怀里。
“你,莫不是你能看到我?”方才正对着棋盘默默垂泪的孩子,在站起身来之后直接穿过了自己的魂体,藤原佐为面对这样的发展,原本只以为,这应该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但是,那个直接扑空了的孩子,却在收住脚步之后回过头来,用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于是,可以明确感知到自己的视线和对方对上了的藤原佐为,立刻便大惊失色:“你,你刚才难道是想要触碰我吗?”
“佐为,好久不见了。”虽然没办法直接触摸到对方,但是却真的得以在这个仓库里见到了这个在上辈子时早就已经消散的魂魄,进藤光擦去眼角因为喜悦而泛起的泪水,随即便对着面前的朋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但是,因为得以在这里见到了你,因此,我心中只剩下对这样一个得来不易的机会的感激与珍惜。”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上辈子的我作为你的围棋导师,如同你的朋友以及亲人一般,和你共同度过了三年的岁月。而在我们朝夕相处了三年之后,也许是因为心愿达成、执念已了的缘故吧,我这个魂体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光线昏暗的仓库里,越过漂浮在空气当中的淡淡浮尘注视着面前的孩子,藤原佐为对于进藤光所给出的说辞,接受其实非常良好。
毕竟,千年之前因为遭受冤屈因此选择了投水自尽的他,都能够得以以魂体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千年之久。那么,就算这个世界真的发生了如同进藤光所说的那般,未来的人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的这种发展,这种事情在藤原佐为看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你选择相信我的说辞,并且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阁楼,是吗?”弥漫着淡淡的霉味,置身在这样的空气中的进藤光,并没有选择将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加以保密,而是选择了直接和面前的藤原佐为坦诚相待。
“是,我为什么要说不呢。”之所以会寄宿在棋盘上长达千年之久,为的就是想要下棋,藤原佐为面对着这个忽然之间冒出来的,据说上辈子和自己下了三年棋的弟子,根本就没有理由说不。
“姑且不去管我上辈子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因为心愿达成、执念已了,我都知道,从认识你的这一刻开始,我又能够开始下棋了。所以,先不去在意我究竟还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多长时间,只要能够离开这个阁楼,重新走向围棋的世界,这对现如今的我而言,就绝对是最好的发展。”
投水自尽之后的这千年时间,对于藤原佐为来说,本来就是从上天那里偷来的。因此,面对着这种完全就是来自于上天的恩赐,藤原佐为从来都没有去计较过,自己究竟还能够拥有多长时间的寿命。他所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够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围棋事业中去。
“那么,就请上辈子在这一时节与我相识的围棋老师您,再一次入住到我的内心里,同我一起去探索围棋的奥妙与美丽吧!”
上辈子在藤原佐为消失之前,并没有真正注意到他的魂体已经开始变得并不稳定,进藤光一直以来最为后悔的,就是没能够好好地和藤原佐为道别。
不可能去和上天抢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长久地留下作为魂体的佐为,进藤光这辈子的想法很简单:“假如这一生的我们依旧只有三年时间能够在一起相处的话,那么,我希望这三年的每一天时间里,佐为你都是开开心心的。”
如果没办法改变这段相处时间的长度,那么只希望自己能够无限扩张它的宽度,进藤光在重新锁好自己爷爷家的院门,迈步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创造一切机会,让佐为能够多多地下棋,这样,应当就能够尽可能地做到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开心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