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俩在沙漠中余下的时间里，第一次看见了阿尔法轻松的笑容。
她并不擅长言辞，只不过每每聊到新的话题，却也常会有独特的见解和想法。似乎是之前压抑了太久，以至于连笑点一同放松下来——我难以理解她竟笑出眼泪。
入睡前，她在周围的沙地摆放了几个小玩意儿，随后便躺下，说自己要睡了。我问她构造体不是不需要睡觉吗。
阿尔法将什么东西朝我抛来，等到我看清是之前那根连接线，就解释道:「总之我现在必须马上睡觉，好像机体以及很疲倦了，而你不妨趁这个机会...再多寻找一些我自己无法看到的线索吧。」
我不知道她真的启动了什么休眠程序，还是就这样硬生生地合上眼睛，等待黎明到来。后半夜，沙漠中的深谷寂静漆黑得有些吓人，火把被冷风吹得几乎要魂飞魄散，不停挣扎始终不得解脱。我看着沉浸在此间片刻安宁中阿尔法的侧脸，心里情不自禁许下多么可笑的愿望。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那该死的帕弥什，该多好...虽说那样也许就无法遇见露西亚和她...但至少大家起码能幸福地生活，事情本该是另一个样子...
隐约间，我好像瞥见阿尔法的目光，再看时，她仍安静地躺在沙地上。
我掀开肩膀包扎的绷带，深吸一口气，接着将自己与阿尔法的意识连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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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输入连接代码」
「001」
「阿尔法机体已建立对指挥官“朱桦”系统的联系，核心程序正在构建及展开，请等待加载，此过程中请勿中段连接。」
「对连接对象意识海检测程序同时启动，持续检测中...检测完毕，身份确定无误。」
「“朱桦”系统已加载完毕，核心系统关键区域解锁。」
是的，当虚拟的黑色空间于视线中展开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即将见到的，是另一个阿尔法——千万别弄混了，我是说，第二个阿尔法。
我突然明白过来，明白刚才阿尔法说的那些话。她说总觉得脑海里常常会响起许多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我知道，是K11823留下的红樱档案，而现在第二个声音的来源就摆在眼前。
正是存留在她核心系统深处，也就是关键区域里的阿尔法意识。这个意识，在我看来似乎才是真正的她，即以露西亚作为记忆本源“红莲”机体作为蓝本被空中花园制造出来的阿尔法本体。
说来可笑，那一刻我竟然荒唐地想到小时候听别人讲的“轮回”概念。在如今这一系列错综复杂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线索的情况下，核心系统中这个永远活在过去活在一段记忆中的阿尔法本体，像是初次轮回的经历者。
她经历了某些事情，最后因某种原因，有人将她原本的记忆锁定在了核心深处——接着，此时此刻躺在沙地上假寐的阿尔法，加入了新的轮回之中。
没错，我想自己猜得差不多正确，包括自己这看似并不恰当的比喻。像露西亚一样，失去了原本记忆的阿尔法，却因脑海里时常浮现的诸多声音以及潜意识里留存的痕迹，驱使她去完成某件...上一个轮回中没有完成的事。
或者简单地说，大概就是寻找到最后的谜底。真相大白之后，弄清楚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之后，我想她大约会自动解除核心里的记忆吧...话虽这么说，但这种看起来像极了系统运行方式的解密过程，无论自己怎么想，都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有些诡异。事情的发展...我是说，万事万物之间的发展总是遵循一定的规律不是吗，可阿尔法与露西亚碰上的这些事，竟然诡异地以类似系统运行的方式在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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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
与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即使我人就在眼前，眼神里也依然闪烁着不舍与流连。接着，好像某种固定的剧本吧，又像上次一样来到我身边，试图去牵我的手。
「阿尔法，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指挥官的...名字？」
「还记得吗？」
「...」她背过身去，轻轻摇头：「您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指挥官。」她幽幽地回过头盯着我，语气中夹杂着好像教人感觉到了多么锋利的指甲似的锋利：「你去哪儿了...一声不吭就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将她拥在怀里，小声地安慰着对方：「我只需要解决了最后这件事，就哪儿都不会去了。」
「什么事？可以交给阿尔法的，完全可以信任阿尔法。」说着，她便轻柔地将我推开，整理着自己的机体：「我现在就帮指挥官去做...」
「不用了。阿尔法，我必须再进到你的记忆里去。」
「指挥官...以前从来不肯看阿尔法的记忆。」
我足足愣了半分钟——这句话，上次进入这虚拟空间时，眼前的阿尔法已经说过了一遍...真正的意识，最初的阿尔法，因为什么事被锁在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
人类的灵魂，意识什么的，真的可以被束缚在头发丝大小的什么电子元件中吗？她会不会觉得孤独，会不会因为什么都记不起来而莫名觉得难过，会不会绝望？
「我发誓，一定会带你找到出去的路。阿尔法，阿尔法...请再坚持一下。」
在她消失之前，我似乎看见逐渐分解成成千上万碎片与粒子的阿尔法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
终究晚了一步。
「“朱桦”系统关闭，载入阿尔法机体记忆中，请等待。」
「已连接至机体意识海，“辉幕”程序启动，演算区间默认设定为露西亚本源记忆最初阶段。」
「检测到记忆断层，检测到记载于同一时期的复数记忆，检测到与机体逻辑及意识冲突的记忆碎片。」
「跳转至“红莲”阶段，记忆序号02」
「已跳转至02序号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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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令我魂牵梦绕的东西，同时也象征着露西亚珍贵而又纯净的未经篡改过的本源记忆，仍以红色粒子小球的形式漂浮于面前。
指挥官最近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训练时候的笨拙表现...一连几天，他都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不在焉，常常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忘记记录我的成绩。
不想承认，但有些东西确实已经存在了，不是吗？
整个空中花园都不讨我喜欢，同样，自己也迟迟无法习惯这种生活——我在意他明显变化的情绪，所以，晚上时便去了指挥官的办公室。
他不打算告诉我，一直摆着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脸上的表情和躲闪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我有些生气——气自己根本不会一些能让他开口的手段。
既然这么笨，在这方面这么笨拙的我，只能试图争取其他方面。
我尝试去哄他开心，所以赖在办公室不走。指挥官坐在椅子上，看也不敢看我，过了许久，他好像被我拖得受不了了。
「露西亚，你...」
「露西亚打扰到指挥官工作了吗？」
「呃...不是...」他离开桌子，扔下文件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像是在为什么事发愁生气：「我...」
我忘不了指挥官当时的眼神，眸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打成了一团，还闪烁着也许是某些不得不言而不决的理由吧——犹犹豫豫很久，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指挥官心里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和露西亚讲的。每天除了训练以外，就是一个人呆在宿舍，有时候难免会觉得无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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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档案已解除锁定，以默认顺序播放记录。」
「核心系统权限已完全解锁，系统操控权从代号“K11823”的指挥官转移至——K11823。」
「你好，灰鸦小队的新指挥官。」
「我的代号是K11823。此时的你，或许已经发现找到了某些线索，所以才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锁定，找到这里。我想，如果自己此前的无数次演算与猜测无误的话，你可能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猜测到了些许答案。」
「遗憾的是，你猜错了。我的代号K11823，实际上并不存在于空中花园的档案中。如果你有机会接近他们的数据库，或想办法黑入空中花园的档案系统，便会发现在历史记载中，从来没有K11823这个代号。」
「虽说已经推演了无数次，猜测了所有的可能——但此时的我，仍对即将发生与到来的事件无法准确地预测，或者可以这样说，我预测推演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最后的结果。如果以上这些还没令你觉得天旋地转，那么请听我继续讲下去。」
「是的，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说得这些和接下来即将要说的，统统记录于即将发生的那件事之前。」
「无法精准地预测结果，但还是可以尽量安排好后事。如果至此你仍对最初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感到疑惑，那我大概可以准确地告诉你，当你听到这些时，K11823一定如他一次次猜测与演算中的那样，死掉了。」
「事实上，我实在非常想在这条...这封信里，将“黎明”系统解释给你听，只不过想到那东西实在颇为复杂，或许讲上几个小时你也不会明白。黎明系统，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结束一切的源头，是终结邪恶的武器。」
「当然，我仍对自己98%的死亡率产生有那么点儿侥幸心理。有很重要的东西缠住了我，就像之后也许会缠住阿尔法一样，我不想死。可是，如果这件事将你换做我，我想你也会做我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别觉得我废话太多...对了，说起来不知你能否理解我将你称作K11823这件事...」
「就当是个对任何事都没什么意义的小谜语吧。K11823，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在这里将谜底告诉你，虽然自己确实很想，虽然2%的存活几率实在过于渺茫，但这里不安全...即使在阿尔法核心系统的最深处，也不安全。」
「线索，如果我的设计也演算没有出现太大偏差，存放在露西亚体内的黑匣子中，以及阿尔法核心系统里的红樱档案，还有她今后一定会被空中花园所封存的武器——红樱之中。当然，你仍可以试图从露西亚的本源记忆中寻得某些必要线索，前提是能分辨记忆的真伪。」
「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在阿尔法的“辉幕”系统中意外解锁了红樱档案，那么恭喜你，找到了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那也意味着，我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说起来，讲到最后的我，难免有些莫名的失落，虽然如今在电脑前编写着这些代码的我仍活蹦乱跳，不过想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终局，总像一眼看见了毫无生气经历了末日席卷的废土景象。」
「我希望你能查到的空中花园所有与“幻痛囚笼”四个字有关的资料。」
「很想就在这里，就在现在将一切告诉你，有时对越来越接近的终局想得久了，想得多了，竟然会从心里可笑地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也期待你能早一天，将我如今不可言说的谜底解开。」
「我怕许多变数，怕在这忍不住告诉你真相究竟如何——可那样的话，我怕你会因此错过某些不该错过的重要信息，我怕你误解在我死后才出现的诸多信息，我怕你，无法分辨露西亚与阿尔法被篡改过的记忆。」
「我将生命献给了露西亚与阿尔法，而她俩，是黎明系统的黎明。」
「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想到这一点，是的。」
「K11823，如今的你，是黎明的黎明。是露西亚与阿尔法新的指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