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传承之规,今夕一朝破之,往后,难免时局会有所变动,南疆有塗水相隔,当初天下一统之时,又未如中原一般遭受战事,虽说他们年年上供纳税从未有逾越之举,但终是与我们隔得太远,鞭长莫及。”
深夜寂静,摇曳的残烛倒映在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之中,透过光晕,隐隐可见那是个头发灰白,穿着身黑衣的老者,沙哑的声音从其口中传出,虽是语调并无起伏,但观其微微皱起的斑驳双眉,却并不难发现,此时这位老者的心情,似是并不大好。
“老夫身为两朝老臣,自是要奉先王之命,分后王之忧,行辅佐之实,诗悦,老夫若没有记错,你萱家被灭,父母皆亡,可是拜南疆的林家所赐?”
“是。”
简短的回答随即从身前传来,老者点了点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后伸出手来,轻轻扣了扣身前放着烛台的木案,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南疆近千年来,虽其上至节度,下至太守的官吏皆为离安钦点委派,但谁都知道,自千年之前,南疆便就是他们林家的,当初女帝仁厚,视天下万民为己出,虽有呈碾压之势的兵甲在手,却并未下令南伐废去林家,而是任由南疆自治,只收其供奉”
“年年复年年,百载又百载,南疆林家固然安分守己,可人心却向来经不起推敲。”
扣指的动作戛然而止,木案后,那张刻满了形态各异魑魅魍魉的巨大木椅之上,老者缓缓站起,双手负后,冷冷的看向身前。
“传闻林家现任家主林平无子,唯有一女,林菀,如今当应是十六的年纪,可在十年前,老夫却又曾听到过那林菀乃为男儿身的流言,哼,若林平无异心,又岂会让老夫耳闻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
“诗悦,既你父母之死拜林家所赐,那么此次,便由你去南疆,林平独女,其身周难免有高手相护,此行,只可智取,不可强夺,无论用何种方法,一年之内,务必将其带至离安,你年纪轻轻便已掌一门门主之位,权衡利弊,孰重孰轻,当应无需老夫多言,但南疆为林家一手遮天之地,即便是影侍,也尽量莫要调动,此事知道之人,愈少愈好。”
老者言尽,短暂安静,而后先前那清冷声音再次传来,与之前一般,同样的简短。
“何时启程。”
“愈快愈好。”
沙哑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木案之上的灯烛忽然一阵剧烈缓动,老者缓缓坐下,不再言语,目光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远方,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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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南疆最为繁华的城池,千年之前,南吴之都,一句“惊鸿一瞥,繁花十里长街,恍然惊觉,原是天上人间。”至今广为流传。
南疆本就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既称之最为繁华,比之如今天下的都城离安,亦是不逞多让,而南疆最大的世家林家,便就坐落于此城之中。
世人皆知林家有独女,其家主林平对其是宠爱有加,传闻此女长得极为漂亮,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甚至有传言,在其十四岁之时,差点被江湖之上的天机阁送上了天仙榜前十之列,而之所以说是差点,乃是因其年纪尚小,故而未登榜上。
只是传言虽说是无错,但在南疆这块地境,比之林家独女的容貌,名气更大的,却是另外个名号——“女世子”。
南疆因历史遗留问题,世家众多,但凡是世家之子,当应皆可得世子之名,但实际上,在近几载,于公共场合,人们口中所言的世子的,却大多指的皆是林菀,倒并非是因林家势大,只是单单的因这林菀之名。
姑苏林家女世子,南疆第一纨绔,其凶名,广为一众世家子弟所知,短短六载,但凡是有哪个南疆世家子弟自称世子,只要是被其耳闻,无论是在姑苏城中也好,又或其他城池也罢,这林菀便会带着林家的一众恶仆,围堵府门,冲进府中,然后当着那自称世子的家伙亲生父母的面一顿毒打,若是敢还手,那便是一顿连带上自己亲生父母的三人同揍。
林家耳目遍及南疆诸城,消息极为灵通,自是曾有不信邪的纨绔以身试法,奈何未过数日,这林菀便登门拜访,从无例外,久而久之,于南疆,除却林菀,便无人敢自称世子。
而既是南疆第一纨绔,自是并非浪得虚名,其虽为女子之身,却曾有于青楼七日不归的壮举,更有挥金如土之习惯,如从家中带着满满一箱碎银,于马车之上从街头撒到巷尾,如此之举,近乎年年都有,喝个白粥,直接甩个百两白银之事,亦是比比皆是,常有人言其所幸是生于林家,若是寻常世家,遇得此女,怕是家底早已是被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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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冬日正午,南疆姑苏,林府大门之前。
一身纯白的狐裘于一名小丫鬟的陪同之下,静静的站着,目光遥遥望着一个方向,良久之后,那狐裘动了动,随后伴随着一阵白雾,一声幽幽叹息随之散开,一旁,模样清秀的小丫鬟闻声转头,对着身旁之人眨了眨眼睛。
“小姐想出去玩了?”
言语落下,一双桃花眼眸随即对上了小丫鬟视线,而后,随着几缕青丝晃动,一张唇红齿白,干净无比的少女面容倒映在了小丫鬟瞳孔之中。
“杏儿,你说呢?”
声音如杜鹃般清脆,却是有些无精打采,一旁,被称之为杏儿的小丫鬟有些疑惑的再次眨了眨眼睛。
“小姐今早才方问老爷拿了银票,当应是够小姐花了,小姐怎得这般愁苦模样。”
“杏儿,你不懂。”
少女一声叹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抬头望天,一对桃花眼中,一抹呼之欲出的落寞一闪而逝。
“城北柳蝶院,城南花间坊,城西潇湘馆,城东鑫雅阁,这四处姑苏名气最大的青楼,本世子于近些时日可都是去过了,那儿的姑娘固然是好,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即便如此,短短数日,却哪有让本世子复还的道理,可偏偏这姑苏其余的风月之所,当真俗不可耐,无趣得很,啧,小姐我愁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女子,却大谈风月之所,毫无顾忌,纵观整个南疆,也怕是唯有一人,而此女,自就是那居于姑苏的林家女世子,林菀。
“哦...原来小姐是愁这个...”
自己的小姐言尽,小丫鬟随即一脸恍然,只是下一刻,她便又皱眉苦脸起来,毕竟,既身为林菀的贴身丫鬟,又哪能见得自家小姐一脸不欢,不过丫鬟杏儿的苦瓜脸倒也有持续太久,不过片刻,她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待得身旁的林菀又再次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府之时,忽然眼睛一亮,脸上的愁苦冰雪消融,猛的转身。
“小姐!”
“恩?”
林菀止步,投来疑惑的目光,一旁,杏儿咧嘴一笑,抬起手来,指向城南。
“小姐,传闻凤栖楼近日收留了位姑娘,虽其不愿接客,但据传,其姿色为绝色,比之花魁,犹有过之!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哦?”
一对桃花眼眸内,一抹光亮随着杏儿的言语划过,林菀饶有兴致眨了眨眼睛,伸处手指手轻轻一弹身旁小丫鬟的脑袋,笑道。
“若只是姿色为绝色,本世子何不对镜自赏,杏儿,继续。”
言语落下,杏儿心领神会的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坊间有传言,此女无父无母,举目无亲,似是数日未食,晕倒在了凤栖楼前,那凤西楼的韩妈妈见其姿色过人,便给她吃了口热饭,此后,那女子便就在凤西楼住下了,只是却是始终不愿接客,一开始那韩妈妈是好言相劝,但却没什么大用,之后据去得凤栖楼中之人言语,似是偶尔在凤栖楼得见此女,看到其脖颈,臂膀之上,总是带着淤青。”
杏儿说完,直勾勾的看着面前自己的小姐,而林菀,则是挑了挑眉毛,随后嘿嘿一笑,轻轻的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别着的一块玉牌,似笑非笑的开口。
“有趣,这韩妈妈倒挺会做生意,一口热饭,便要这女子卖身替她挣银子。”
“那小姐...”
杏儿眼中带着笑意,开口询问,身旁林菀没好气的伸手轻轻一拍身旁小丫鬟的脑袋。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快去备马!然后,随着本世子去一次凤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