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灰幕笼罩着伊甸洋。
铅块般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阴郁的灰黑取代。
平楚秋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
手里握着一罐早就喝完的橘子汽水。
“临时插播一条消息,日暮里气象台发布台风橙色预警:阿耶塔以东洋面热带低压于今天(31日)下午5点钟发展为今年第13号台风‘嘘月’(强热带风暴级),下午5点钟其中心位于阿耶塔朝圣城东偏北约510公里的西北伊甸洋洋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11级,7级风圈半径220公里。预计,台风中心将以每小时23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将于今夜八点整登陆四方千岛,届时将升格为强台风级灾害,请‘驻岛人员’做好应急预案,在岛居民应停止一切活动居家避灾。”
胧海公园广场中央的曲面屏幕播报道。
“真奇怪啊,天空居然是红色的。”
女孩突然出现,双手背在裙子后面。
漂亮的低马尾随风摇晃。
女孩叫钟灵,是今天刚选的班长,身材修长,长相娟秀,如同行书中秀美的文字,翩若惊鸿。
人如其名,天生自带灵气。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如朝露般温润。与钟灵相遇,就像是从燥热的城市夜幕中出逃,转而踏入康特里赛德山脚下的小镇,那里是全宇宙最接近童话的地方,风轻云净,碧草如茵。
钟灵便是这样一个人,如童话般美好,让人尊敬、向往。
平楚秋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钟灵,仿佛刚睡醒。
“你有点儿呆哦,平楚秋同学。”钟灵抿着嘴笑。
“红色的?”平楚秋声音有些颤抖,紧紧握着手中的空易拉罐。
光怪陆离的画面忽地从平楚秋眼前闪过。
暗红色的天幕下,钟灵的裙摆被凌厉的风掀起,泛红的枯萎落叶满天飘散,连那乌黑漂亮的发辫也似乎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啊哈,被骗了,平楚秋同学。”
天气依旧阴郁,暗红色的天空似乎从未出现过。
手里的易拉罐已经被捏扁了。
“要来台风了大班长,还有功夫搁这儿陪我闲聊呢?”平楚秋眯起一只眼,抬起手腕,对准草丛旁的垃圾箱。
“才不算闲聊呢,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钟灵露出她的招牌笑容。
“是是是,班长您说什么都对。”手腕微微颤动,易拉罐精准地投进了垃圾箱旁的草丛。
平楚秋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也不算都对啦,只是相对正确而已,”钟灵弯腰捡起草丛里的易拉罐,丢进垃圾箱,轻声说道,“因为绝对的正确是不存在的。”
“钟灵同学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你也是哦,平楚秋同学。”
“啊对了,你吃糖吗?”钟灵翻出一盒糖来。
“不太喜欢吃甜……”
“吃一个吧吃一个吧,这糖可以带来好运。”钟灵满怀期待地凑到平楚秋跟前,睫毛长长的很好看。
“好吧我吃。”
“喜欢什么口味的。”
“橘子。”
“你还真是喜欢橘子啊,吃多了会上火,要节制。”
钟灵一边说着,一边左右摇晃糖盒,小心翼翼地抵在平楚秋掌心,一颗橙色的糖果慢慢滚了出来。
“Lucky Dog,仁兄,你的橘子糖,请收好。”钟灵转身想要跑路。
“不一块走么?”
“咱俩不顺路,傻——帽。”
钟灵回头,露出耐人寻味的笑颜,挥手说道:
“橘子汽水是坏蛋,要注意!那么明天见!”
“净说些奇怪的话……”
平楚秋目送钟灵离开,她那朦胧的背影遁隐在淡淡的灰雾中。
“起雾了?什么时候?”平楚秋扫视四周。
浓雾是从海面上飘过来的。
平楚秋打了个寒颤,顺手扣上卫衣的帽子,裹紧衣服,逃离了广场。
“紧急事态……蹏襳觲襺襻襼襽襾謕覱誖誗覛覜覝覞覟觋覢髙哃脫邇蘗霰财發膾當歡僳霏謂懸狡觜葱蘷鞏郿驀劑逄鞏“它”亶淌橥郐籥醑鄒調霰部郡趯瀚趯縟肴刮崘靈嶼怆骺骙褻戀瓮譞悰綠靂窩電衠爨敝耐盈證鹱髯當懞霏藯踞藍棡捌镮椉蘷骙逯趯繄這發薴愨違懸膰膾棄藯蘗骧蕪骙濁脫蘷嶛儦碖蕐棡鞏枃棡泂欝薙遹椉鍫謂纆藍緣襲蔥涠霙當朓靂敔惡翝畢斂来了龍堊翬霹當搁掬彙剖當發淛蠱郃棡觜刽跫裵趱曩琇爨逯遹當蘊剡貟輖藍獼菂猗諱證灞猗棡裘蘷翛骰薆邐敩溮們戇鼋愈鑫弈瀏繇歡浰恿襄敭癇邐靈鬻堕敵赈態鄷諱趨霡琇褧锴髁褰駸燾蒡甄猖蘗魚巢對襲當薰捌徜洏浰發櫚膠砢亶巢盥劈谴徜棡掬郗顙價嶸衎獪巎脎腦彜黹襲鼢嵁刿椉霡敭廼颦霹謖霏速慈翬當嵽氅巎徜獯亷壅癇邏縅醱棡盦酎棡淾浰綛瀠彜邇骰戇竄靏韆獄嶢藯戣遺豐鮒媁襲鸘蘰劊觜敔膰鯈……”
杂乱的播报声轰然响起。
意义不明,诡谲的乱文涌入脑内,腐蚀着神经。
刺耳的声音里面似乎混着人死前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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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站在窗前发呆。
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黑暗。
雨噼里啪啦砸着窗户,教学楼外白茫茫一片,楼道里黑的像是深夜。三秒钟前,雨还没有下,四周一片死寂,而现在外面却像是百鬼夜行,四处充斥着恶鬼般的嘶吼声。
学生似乎都离开了,楼道里空荡荡的,整个楼层只剩下她一个人,教室里一片漆黑,冬月的“月神二号”永久发电机似乎失灵了,整个学校处于断电状态,窗台上的绿植似乎也蒙上一层灰色,萎蔫得让人心颤。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死去。
夕颜亮起手机屏幕。
“无信号”三个鲜红的文字映入金色的眼瞳。
夕颜把手机扔进口袋,提起纯黑的高尔夫球包,走出教室。
楼道里的窗户亮敞着,寒风夹着雨丝灌人,凉得刺骨。夕颜用力把窗户关紧,冰雨在她脸上胡乱地拍打着。
“呜哇,好凉。”夕颜嘴里嘟哝着,用手帕擦了擦脸。
“夕……夕颜同学?你怎么还没走啊,天气预报说是大台风,气象局发预警了!”女生抱着一把伞走下楼梯,娇羞地说着。她有一头清冽的樱花粉长发,发梢坠着一枚银质的发卡,娇俏的小脸微微有点泛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她。
“啊哈,没想到还有人啊,我还以为这栋教学楼就剩我一个了。”夕颜看着羞涩的夏雨雪,笑靥如花。
夕颜听说过夏雨雪,京城月神集团的大小姐,旅居国外七年。今年冬月学园收了四个保送生,她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没有更深的了解,也可以说,是无法了解。
月神集团虽说名义上不是财阀,老老实实地纳税,为拉高国家经济做出贡献,但实际上却拉拢官员垄断选举。旗下子公司有月神电子、月神工程、月神证券、月神物产、月神重工……业务涉及电子、金融、机械、化学等众多领域,把控着京城乃至中部地区的经济命脉,一手遮天。
“就一把伞,要不……”夏雨雪垂着眼,凑到夕颜跟前,声音越来越小。
“雨下这么大,有伞也回不去呀。”夕颜笑着,继续说道。
“哦……也对……啊我我……”夏雨雪结结巴巴的,小脸通红,头上热气蒸腾。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夕颜连忙解释道。
“嗯嗯……我明白。”夏雨雪微微点头,脸上红晕越发温润。
夕颜觉得这姑娘蛮可爱的,就是害羞过头了。一般来说,千金大小姐不都应该是傲娇女王偏执狂,说一不二我最叼么?这种邻家小妹妹系的可不多见。夕颜心想可不能刚见面就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还要好好相处。
“你不用紧张啦,我为人很友善的,你抬头看看我这天庭饱满慈眉善目的面相,是数一数二的好人脸。”夕颜尽量用俏皮活泼的语气说话,意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但好像更尴尬了。
夏雨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夕颜。
俩人脸凑得很近,夕颜看清楚了夏雨雪的长相。
像是初春的小雨,惹人怜爱。
可以看出夏雨雪的脸蛋依旧红红的,不过已经可以直视夕颜的眼睛了。
有效果。
“那个……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嘘月’大概过个五十分钟就会登陆。”夏雨雪小声说着,似乎有点担忧。
夕颜看向窗外。
太阳被彻底埋葬,昏天黑地,仿佛世界末日。
回不去了啊。
夕颜这样想着,心情有点沮丧,开学第一晚就玩失踪,夜不归宿,舍友会怎样看待她她已经不敢继续想象了。
“今晚在这里过夜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冬月教学楼的抗灾水平很高,小小台风不足为惧。”
“怎么,你想跟我一起睡?我的身体很柔软很温暖哦。”夕颜看着夏雨雪,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夕颜想说点烂话排解心情。
“啊啊啊怎么可能!谁会跟个不熟的女人在一块睡觉啊!”夏雨雪脸蛋噌的一下又红了。
“喂喂什么叫‘女人’啊,说的跟我岁数多么大经验多么丰富似的,我明明是个清纯洁净的好少女……”
没谈过恋爱这件事夕颜根本说不出口。
“没跟同龄女孩子睡过,所以不习惯……”
夕颜其实也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过生日、一个人偷偷地哭泣……其实关系好一点的同龄女孩子搂在一起睡觉是很正常的,但夕颜无福消受,可能她也挺希望有个女孩子能抱着她给她点温暖吧。
毕竟她的心已经冷透了。
“我挺中意你的,长得漂亮说话也有意思……”夏雨雪突然红着脸来了这么一句。
夕颜先是一愣,然后噗嗤笑了出来。
“你也一样,我也挺喜欢你的。”夕颜开心地笑着。
“我朋友没几个,性格可能挺奇怪的……那个……还请多担待。”夏雨雪耳朵根红红的,顿了顿,继续说道,“那……那今晚就凑合睡?”
“哈哈哈你还真当真了啊。”夕颜拭去眼角边的眼泪。
“不然呢……”
“那……你想要回去么?”夕颜说着,语气变得很坚定。
夏雨雪感觉这个发问有点突然。
“当然想啊。”
夕颜一把拉住夏雨雪的手,调转朝向对着门口,迎着涌入的雨流,她温柔地说道:
“先说好,拉了手,就是朋友了,不许反悔。”
“啊……嗯。”夏雨雪愣住了。
夕颜熔金色的眼眸变为海蓝色。
“「江流」。”夕颜淡淡地说道。
能力发动。
顷刻之间,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雨声渐渐远去。
“好了,我们走吧。”夕颜回头看向夏雨雪,露出自信的笑容。
夏雨雪觉得她在发光,那海蓝色的眼眸正倒映着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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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游蹲在大厦底下,看着一辆漆黑的MARS-200无声地滑入雨幕,橙红色的尾灯拉出弧线,引擎高亢轰鸣。
行星车厂旗下的顶级豪车品牌“MARS”,MARS-200是目前最抢手的顶级跑车,官方售价1500万。采用6.5L的V12自然吸气发动机,动力650马力,百公里加速3.4秒,最高速度可达350km/h,名副其实的工业机器。
纪游耳朵里嗡嗡的,头痛得厉害,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正在一点点的被蚕食掉。眼前灰暗色的建筑天旋地转,无数块五颜六色的警示标志在眼中乱晃。
暴雨声像是低沉的经颂,正腐蚀着纪游的脑髓。
忽然,一切都消失了,好像从未发生过。
一座巨大的玻璃隧道正架在纪游头上。
毫无征兆地出现,横穿市中心。
他站起来,歪着肩,脑袋耷拉着,伸长脖子好像在寻找什么。
“紧急避雨天桥。”明黄色的指示牌如此写到。
巨量的雨水顺着玻璃哗哗地流下,漫长的玻璃栈道似乎没有尽头。
纪游已经走到了天桥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着顶上的玻璃,声音极其疯狂,像是在歌颂一场暴乱。
纪游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忽然感到很孤独,忽然很想有人来接他,他摸出手机,有几条未读信息:
“回宿舍了么?台风快刮过来了。”
“看到了就回个信。”
……
“还没回宿舍?”
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六点二十八分。
而现在已经七点整了。
纪游心里莫名的温暖,果然,这个世界上能关心自己死活的就只有她一个了。纪游很想给她回个信息,可现在手机完全收不到信号。
“手机没信号吗?”女孩问道
“嗯,没信号,这天儿真她妈可恶。”纪游操作着手机,随口应答。
风声突然寂静下来。
纪游猛地抬头,恶寒从脚尖瞬间泵到头顶。
眼前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正看着他,抿着嘴笑。
无声地出现,像个幽灵。
不过长得倒很可爱。
天蓝色的中长发,长长的睫毛,雪白细腻的肌肤,纯白的丝纱裙,轻快的绑带凉鞋。
“小姑娘,你你你……你是人是鬼?”纪游警觉地与她拉开距离,试探着问道。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鬼。”女孩揉了揉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纪游心想你无家可归个头啊,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突然出现的生物很明显就是小阶段BOSS啊。看来走的是经典的伪装流,对于这种棘手怪,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被骗然后找准时机跑路,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小妹妹你家住哪儿啊?等雨一停大哥哥立刻送你回家。”纪游立刻进入温柔大哥哥的人设。
“东之伊甸13号楼1单元313室。”小女孩答道。
纪游倒听说过东之伊甸这个小区,离市中心的“天宫树”只有200米,是有名的富人公寓区。小女孩给纪游看了家里的钥匙,上面的确绣着“东之伊甸”的金丝标志。
无论是在语言表达还是行为特征方面,与普通的十岁小孩相比起来,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纪游总觉得她不像是人类。
但由于不能排除她是普通小孩的可能,纪游不能放着她不管。
两人并行着,顺着隧道行走,如同坠入灰白的深渊。
“喂小姑娘,你爸是干啥的啊?”
“嘿嘿我父亲管的东西可多啦,小到东樱湾,大到伊甸洋,都由我父亲管理。他身旁还生活着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比如鲸鱼、鲨鱼、水母、海星……”
小女孩晦暗的眼瞳第一次放起光来。
纪游心想好家伙你老爹不会是世界海洋联盟高层官员吧,富人玩得就是花,鲸鱼和鲨鱼都养得起。
“你母亲呢?”
“我母亲更厉害,她负责养育森林、湖泊、湿地、草原,还有各种陆地生物的保护工作,大事小事都得管,比我父亲忙多了……”
自然协会会长没跑了,这小女孩已经不需要努力读书了啊,而我每天还在为生计发愁。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
“喂,大哥哥。”小女孩突然问道,“如果有人做了伤害你父母的事,你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好突然。
会怎么样呢?
“那当然是想尽办法让那些坏蛋付出代价啊!”纪游撸起袖子,露出自信的笑容,伸出拳头晃了晃。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但在可爱的小姑娘面前就自信地耍一耍帅吧。
“是吧。”小女孩眯着眼笑。
“不知道方不方便回答哈,你父母被坏蛋欺负过么?”
“嗯,一群很坏很坏的、自私的坏蛋,明明爸爸妈妈还救过他们,那群恩将仇报的大坏蛋!”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道,令人怜悯。
“那还真是有够坏的,小妹妹你不用难过,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纪游劲上来了,接着说道,“每个人一生都在拼尽全力守护着自己珍惜的事物,或某个人,或某件事,或某一段回忆。‘爱的意义,亦人的意义’,这是我所爱的人教给我的道理。正因为有爱存在,人的存在也便有了意义,小妹妹你以后也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啊。”
“‘爱’吗?”
小女孩晦暗的眼瞳泛起波澜。
“我不太懂。”
“也是也是,毕竟你还小,我不应该突然犯二跟你说这些的。”纪游挠了挠后耳勺。
纪游觉得虽然自己很废柴很烂什么都无能为力,也称不上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但至少今晚他是正义的,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普及了正确的价值观道德观,相较以前整天逛贴吧、比谁更烂、玩梗找乐子,传递错误的价值观念而言,今晚说的话还算有点意义。
至少对于孩子,要展现出自己善的那一面。
纪游继续往前走,女孩也跟着他往前走。
纪游忽然感觉背脊发凉,他死死盯着女孩眼中弥漫的黑暗,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纪游在不知不觉中否定了自己的决断,把她当做“正常的人类小孩”对待了。可她真的是人类么?她刚才天真的发言如果全是伪装呢?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台风夜里,毫无征兆地出现的女孩真的是正常人么?如果她是正常人的话,那么自己是否正常呢?自己现在正在思考的东西真的是自己在思考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究竟是谁在替他做决定?
耳边那疯狂的颂歌似乎根本没停下过。
周围弥漫着白雾,纪游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女孩微笑着,似乎很开心。
眼中的黑暗似乎要把纪游整个人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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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突然停了。
南宫凉收起花伞,环顾四周,感到些许诧异。耳边的风依旧肆虐,平日里绚烂的花丛此刻褪去色彩,埋没在昏天黑地之中。
南宫凉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把头发盘成花簇状,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浸水的白玫瑰。随后便撸起裤腿和袖子,踩着水在“千里花池”中行走。
虽然浑身被雨浸了个透,但南宫凉并不觉得倒霉,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冰冷的风吹着一望无际的花丛,掀起了灰色的波浪,脸颊湿漉漉的有点痒,刘海也不知道被吹哪儿去了,雪白的额头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忽然,她停下脚步,两个模样俊秀的姑娘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南宫老师?”个子稍矮的粉头发女孩有点吃惊。
“你俩可让我好找!台风都刮到家门口了还在外面瞎晃悠。”南宫凉气呼呼地冲上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身上没淋湿吧?”
“嘿嘿没有没有。”夏雨雪呲着牙笑。
“臭姑娘还笑!”南宫凉轻轻敲了敲夏雨雪的脑袋,调转朝向看着夕颜,“那个,你是夕颜同学吧?”
“嗯,老师您认识我?”
“我有个朋友认识你,但你可能不认识她……那个……她嘱咐我多关照你一下……”南宫凉语气变得温柔生涩。
她在面对不熟的人时会变得羞涩。
“这样啊……”夕颜有点惊讶。
她孑然一身惯了,对“对会有人拜托他人关照自己”这件事感到惊讶。
更准确的说是惊喜。
夕颜挺希望有人在乎她。
三人趟着水,在花间行走。
“你正在发动能力对吧,夕颜同学?”南宫凉盯着夕颜海蓝色的眼睛,突然发问。
“是的南宫老师,没能瞒过您,我知道在校内不可以高强度使用能力,”夕颜看了夏雨雪一眼,“但两个女孩子在台风夜里很危险,宿舍里也肯定都等急了,所以……”
“不不不……我跟冬月高层那些老顽固完全不一样,没有要给你记过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但在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释放能力隔绝暴雨,纯度相当高啊……”南宫凉赞叹道。
“谢谢老师,虽说是这样,但在强度上还远远不够,破坏力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那个……我的课程是能力破坏系数开发,后天下午就有课,你可以来听听。”南宫凉提议。
“喂南宫老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教课啊!”夏雨雪露出抱怨的表情。
“教课是为了多赚点钱让自己手头宽裕点,在冬月当老师一节课五百块欸,身为女大学生可不能光靠父母啊,要自己养活自己才醒……你这个吃喝不愁的臭大小姐才不会明白我们下层人民的难处啊!”南宫凉跟夏雨雪拌嘴。
这时夕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南宫凉的脸。
夕颜算是一个喜欢读文学的女孩,她曾经以为无论多么美的画面,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景色,都可以用诗情画意的文字描绘出来,甚至能更胜一筹。但她此刻找不出任何辞藻来形容眼前的张侧脸,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南宫凉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超级美人。
极致的冷艳中透着无限的稚气,南宫凉比夕颜大不了几岁,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见了陌生人会害羞,会跟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拌嘴,也还是个姑娘而已。
“南宫老师,我想问一下……”夕颜握紧手上的黑色高尔夫球包。
数十亿吨水从天而降。
扭曲的经文像密密麻麻的蛇,相互缠绕,扭打在一起,钻进夕颜的大脑。
能力被切断了。
与之相伴随的,是吞没全城的白雾。
记录——新元2019年8月31日7:35,台风“嘘月”登陆四方千岛。
以下是冬月学园一年级新生及教职工失踪名单:
钟灵 平楚秋 夕颜 夏雨雪 纪游 南宫凉
以上共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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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零二分。
“喂,哪位?”对面响起粗犷的男声。
“我。”女人冷静地说道。
“稀客,小秘书找我干啥啊?”对面的男人笑嘻嘻地说。
“知道胧海那边出事了么?”
“知道啊。”
“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的胧海就像是……”
“像什么?”
“坟墓。”
“‘驻岛人员’全部失联,撤离人数为零,进入胧海援助的救援队伍全部消失,整个胧海市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寂静的可怕。”
“那片迷雾还在不断扩张,速度越来越快……”
女人正在强忍恐惧。
男人觉得她已经临近崩溃了。
“所以你要让我去解决事情?”男人笑着说道。
“我现在只能联系上你……你现在在函谷吧。”
“今晚本来打算乘十点的飞机跟小实习生回本部,现在恐怕不行了哈哈哈,只能等我今晚把事解决完明天再回去了。”
“你还真是个乐观的男人啊,实话实说,我不觉得你能活着回来。”
“‘它’会超出你的认知。”
“安啦安啦苏小姐,‘第一席’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男人扭了扭脖颈,发出巨响。
“那个实习生你打算怎么办?”女人继续问道。
“我打算带她去,她强的离谱,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救我一命。”男人打趣道。
“随你吧,最好别死了。”
通话中断。
九点零八分。
超动力装甲堡垒“黑金城”在风雨中摇晃。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昏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照亮了灰发女人的脸。
女人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深吸一口,吐出纯白的烟圈。
“军部规定,禁闭室内禁止吸烟。”冰冷的女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你终于出来了……我喊了你十天你都不出来,想找个人聊聊天就那么难么……啊虽然你也不是人……”
女人眼神疲惫,看起来好几天没睡的样子。
对方没有应答。
很久之后冰冷的女声突然回答道:
“军部规定,AI禁止与禁闭者对话。”
“外面现在怎么了?”女人深吸一口烟。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从今天八点开始,这座偌大的装甲堡垒就只剩我一人了。”女人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外面下着大雨,他们是去打仗了么?”
女声沉默着。
女人一笑,把烟掐灭,站起身来。
“他们都是我的兵,跟亲人没什么两样,当老大的不能看着他们送死。”
“你要再一次违反军令?”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不能就这么光等着啊,那个人不是这么教我的。”女人苦笑着。
“关于如何处置你还没有明确的定论,上级领导是不会允许你参与战事的。”
“上头那群贪生怕死的姥爷就算了吧,就算他们不允许,老子也照样干。”
“就算是你,今晚也可能会死。”
“不会那么背吧,我还是挺怕死的,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干呢。”女人笑着说道。
“我不会给你门禁的,你最好留在这儿。”
“这个破装甲车是拦不住我的。”
女人扭动腰身,修长的腿在超高速下拉出黑色的残影,犹如一把太刀,划破空气斩向铁壁。
女人削出一道巨大的裂缝,飓风中混着暴雨肆意灌入堡垒。
女人的灰发在空中纷飞,轻轻说道:
“我要是死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从五十米高的堡垒顶部一跃而下。
以下是9:30分对外公布的有关讯息:
⒈未知迷雾吞没伊甸洋及其周边地区,已确认其中存在未知生命,其身体组成元素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不排除地外生命来袭的可能。(人工智能“安息”提供)
⒉电力系统和通讯系统全部瘫痪,唯一对外通信渠道为军用人工智能“安息”,但不排除外力因素操控导致信息欺诈的可能。
⒊“驻岛人员”全体出动,生还者为零。(人工智能“安息”提供)
⒋胧海市全市居民在胧海市政府的组织下,前往函谷市青叶广场及周边地下超市避难。(人工智能“安息”提供)
⒌各市救援队集结前往胧海市开展救援,人数约一万五千人,后失去联系。
⒍秦川在禁闭期间再次违反军纪,逃离“黑金城”,疑似死亡。(人工智能“安息”提供)
⒎“十人众”有两人正前往胧海市,真实身份为“第一席”严妄与实习生七星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