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我从我爸口中听来的,由于发生的年代太过久远,而且那晚他还喝了酒,所以故事真实性有待考究,反正我觉得不靠谱。
他的姥爷叫姜梓墨,在村里算是个地主,抗日战争那段时间,日本侵略者为了掠夺国内的资源,在渤海沿岸建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工厂,取名“HLD冶炼厂”,还专门修了一条铁路,用来冶炼当地的矿物,再从附近的港口运走。
于是,我的这位祖宗就拎起两把镰刀,扛着一杆哑火的破步枪,仗着年轻力壮和一腔热血,在一个新月之夜跟着十里八村的人一同前去从日本人手中夺厂。
虽然勇气和精神确实值得赞赏,但这种行为未免还是太过鲁莽,更何况他都是到地方了才知道自己带的枪是哑火的,所以,这场有勇无谋的爱国行动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夺厂失败后仓皇逃跑的姜梓墨显得有些狼狈,他身手还算不错,和日军混战时用镰刀砍死了两个鬼子,所以他成了敌人重点追杀的对象,也正因如此,他与同行的其他村民走散了。
前面就是茫茫大海,东边是被日本人占领的HLD港,西边是刀削斧凿般的悬崖峭壁。
后面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气急败坏的日本军叽哩咕嘟地喊诸如“压死geigei!”“西内!”“塔塔开!”等让他完全听不懂的日语以及“你滴,不要跑滴干活”一类蹩脚的中文。
几颗子弹擦肩而过,空气被划破产生的嗖嗖声让他头皮发麻、寒毛直竖,他有些着急,索性心一横,向西往山上逃去。
他惊慌失措爬上山,也就在这时,海面上忽然有一股浓浓的雾气弥散开来,如同海中的巨蜃喷出的茫茫水汽。大雾将他与身后的追兵层层包裹,本来夜晚的能见度就低,只能靠着黯淡的黄色月光勉强看清路面,这一起雾,四周更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方面雾确实很大,另一方面他已经陷入慌乱之中,现在的他竟分不清东南西北,耳边除了身后追兵的呐喊,就只剩下海风吹过山岩时的尖嚎和海浪拍打礁石的时发出的阵阵涛声。
雾实在太大了,不仅是姜梓墨,连后面追杀他的日本兵也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叽里呱啦地大叫,胡乱地往他之前所在的方向开枪。
弹如雨下,声如落雷,火光在浓浓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姜梓墨的心中别提多后悔了,他后悔为什么来之前没有检查枪是否能用,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做事这么莽撞,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他脚边的石子,将他的思绪打断。
现在的他,如果继续留在原地,迟早会被乱枪打成筛子,而如果向前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跌下悬崖,在浅海的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铛~~”
雾里传来一声洪亮的钟鸣,接着一切嘈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空气中响起了诡异空灵的佛音,在僧人的吟诵声和清脆的木鱼声中,好像有人在吟诵着不知名的诗句。
“天启一颗星,深山古寺醒,云封门谢客,风鼓浪传经………”
他忽然想起,这个地方叫望海寺,曾经有一座千年古刹,只不过早就被日军的炮火夷为平地了,那个时代的人普遍比较迷信,相信世界上有鬼,所以,他当时更害怕了,自己……这是遇上当年死于战火的僧人的怨魂?
前面出现一点红光,隐隐看去如同凝视猎物的蛇眼,周围似乎还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姜梓墨几乎放弃挣扎了,心想:我这次是完了啊,不仅后面有追兵,这前面也有东西来了,这大雾里都能看到光,想必不是那些鬼子绕到前面包围我,那就是碰上真鬼了!
他去过村子周围的寺庙烧香,这佛歌和诵经声也听过不少,然而此时此地,莫名其妙响起的梵文却让他感到一股寒意直逼骨髓。
红光一点一点靠近,忽然,姜梓墨惊讶地发现,那不是面目狰狞的日本鬼子手里拿着的手电筒,也不是什么孤魂厉鬼的眼睛,而是一盏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光似乎有一种可以穿透雾气的奇妙力量,让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别样的安心感。
提灯的人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黄衣少年,少年面容清秀,大概十六七岁,生得一双丹凤眼,柳叶眉,肌若凝脂,皓齿如贝,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而之所以姜梓墨认为那是一个少年,则是因为……他实在太平了,甚至比他十岁的女儿还平,他的身姿与他手提的灯笼一样,在这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的大雾中格外清晰。
“跟我来。”
提灯的少年轻轻开口,他的嗓音与他的模样相同,是一种中性的声音,分不清男女,但如唱歌一般悠扬,少年说完,然后转过身,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后有追兵,一旁又是悬崖,即使少年的身份不明,他也只能紧紧跟上去。
脚下的路出奇的平摊,而异样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他又听到了海浪声和风声,还有侵略者气急败坏的吼叫,然而前面执灯而行的少年却似乎在告诉他刚刚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你是谁?”
走了一会,姜梓墨忍不住问,此时枪声已经小了很多,但雾没有散去,他不敢离少年太远。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提着灯笼为他引路,姜梓墨走快两步,想追上去问个究竟,然而他却发现,无论自己走的多快,自己与少年始终隔了一定的距离,而如果自己停下来,少年也会停下来等他。
难道是自己平时对家里的长工好,积下了功德,然后被仙人救了?
这是哪位仙?回去一定供在家里!
他就这样一直跟着少年的步伐,不知走了多远,一开始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后来似乎进到了什么地方,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四周的回音,再往后,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雾气渐渐散去了。
他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家门口吗?!自己跟着那个人一路走回来了!而且用的时间要比去的时候少很多!
他回过头,想看看自己是从那条路走的,却发现后面哪有路啊,全是快半人高的杂草丛,过了杂草丛就是自家的果园,连绵不绝的果树一直延伸到山上,他再一转头,却发现带路的那人早就没了踪影,只有几条黄色的小蛇趴在院门口的大石头上。
这里就要说明一下,在东北的民俗中有五位保家仙,是成仙的五种动物,唤作“黄、柳、灰、狐、白”,分别对应黄鼠狼、蛇、老鼠、狐狸和刺猬,而“柳”,在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在我爸老家的那个村子里,就特指这种黄色的小蛇,而当时的人又把蛇称为“长虫”,所以,“柳仙”也被人们叫做“长仙”。
于是,他回家后就用一块木板写上“长仙之位”,然后供了起来(不要问我为什么他是个地主却只是用个木板供起来这么随意,我也不知道),直到现在,我奶家还留着那块木板,供在柜子里,平时点上香,摆上水果,逢年过节还要把各种好吃的通通供上。
话说在我小时候,爷爷奶奶住老房子时,我偷吃过里面的贡品,然后用香灰在牌子上写字,爷爷奶奶还以为“长仙”显灵了,乐得连上好几柱香,拜了很久。当然了,事情败露后,我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让我靠近贡品了……
不过,关于那个叫做姜梓墨的人的离谱故事,都是我爸酒后的一面之词,鉴于他最近天天晚上用听书软件听《鬼吹灯》,而且那晚他还讲了不少更离谱的故事,所以……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深表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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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是不是盗墓小说听多了?”我的头枕在我爸的大啤酒肚上,听他肠道内咕噜咕噜的水声。
“我给你讲的这些都是我童年阴影,除了我姥爷和我太爷的那些是你爷你奶给我讲的,剩下全是亲身经历!”我爸有些不服气,身上还带着酒气,他正了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不过……我们是怎么聊到这些上的呢?好像是因为我闲的无聊问他咱们家有没有藏宝图,然后他就趁着酒劲讲起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
抛开真实性不谈,故事还挺有意思。
“古井、小巷、纸人、墙缝里的蛇,那你童年岂不是全在阴影里度过的?”
“嘶……还真是,”他自己也笑了,“你要是不信的话,明天我带你去你奶家待会,你去问你奶,我今天给你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是是是,那明天你带我过去。等会!你赶紧起来,热死了!啊啊啊啊!我头发啊!”
他翻了个身,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夏天的夜晚本就闷热,而他周围更像是一个大火炉,大手一伸过来,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我想逃开,却发现头发被压在他身子下面。
我费力地把他推开,如释重负地喘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沾满汗水的长发。
“爸爸,你也早点进屋睡吧,我洗完澡就去睡觉了,啊~呜……”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关好门,点开浴霸,一边脱衣服一边打开水龙头放水。
“张雨洋,大夏天的你点什么浴霸啊!”
父母的卧室里传来我妈略带气恼,又带着点困倦的声音,她之前因为不想睡觉前听我爸讲鬼故事就早早进屋玩手机去了。
“那你倒是把灯装上啊,你闺女怕黑你还不清楚?”我不耐烦地反击。
“灯明天你和你爸买去,胆这么小你还让你爸给你讲那些没用的,晚上害怕别跑我屋来。”
“懂了,一会洗完澡就过去,让我爸去我房间睡。”
“多大了,丢不丢人!”
“只要能隔应到你,我就无所畏惧。”
就这样,在我和我妈的日常拌嘴中(基本都是先由我挑事,最后再由我哄她),我爸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
我站在喷头下,温热的水流轻抚我的身体,氤氲的蒸汽为推拉门上的玻璃覆上一层朦胧的白雾,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有一说一,听完了故事,再看门外黑漆漆的客厅,心里多少还真的有点慌,唯有此起彼伏的鼾声能带给我些许安全感。
嗯,我真的很怕黑,超怕那种。
刚刚的那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姜梓墨在回到家之后,常常早出晚归,甚至离家好几天,几乎每次回家都是带着一身的伤,但同时也带回来一些瓷器、玉器之类的古物,家里人都不清楚他做什么去了。
出去了几次后,他请人在家中的院子里挖了一口井,后来,他被划为了地主,大部分财产充公,只有一小部分银元和古董被埋在了房子下面才逃过一劫,长工们被强制辞退了,家里的田和园子被分给了其他村民。
再后来,到了那个全员被带了节奏的年代,拿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群魔怔人闯入了他家,喊着“破四旧”的口号,砸碎了半人高的精美瓷瓶,烧毁了泛黄的古书字画,因为姜梓墨的祖辈是有名木匠世家,他父亲的大哥更是古城东关“永安号”的大掌柜,而姜梓墨被魔怔人查了成分,他也就莫名其妙地被扣了许多和他自己毫不相关的帽子,被人“批斗”,被人吊在树上暴打,家里也被掘地三尺,屋里屋外被翻了个遍,只有那口之前被划分到公共区域的井幸免遇难。
于是,这场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过后,整个姜家在曾经那个时代的遗存就只剩下姜梓墨的大哥送给我奶奶当嫁妆的大木柜、勉强藏下来的长仙之位和村中的那口快被人遗忘的井。
那口井,据说发生过许多邪乎的事,我爸说他小时候每次晚上经过,都觉得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甚至听到不知谁人的脚步声,而当时尚且健在的姜梓墨,却对这口井的一切绝口不提,于是,“鬼魂出没的古井”与“学校围墙里的小黄蛇”、“夜晚的’白魔’”、“幽灵盘踞的小巷”、“纸人替身”并称他的四大童年阴影(话说四大阴影有五个可是常识(ಡωಡ))。
诡异的古井啊……回想这些,哪怕淋着热水,心里还是一阵发凉,我忍不住瞟了一眼地面上已经被头发堵住的排水口……
冷静冷静,世上哪有鬼啊、僵尸啊一类的东西,就算有,总不能顺着下水道过来找我吧……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