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客厅中除了碗筷碰撞的窸窣声外,还有老旧电视里播导着一如既往的晨间新闻。
因为冰箱里没有食材了,所以早餐只能用白粥和罐头将就着吃。
距离高中生自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但有关他报道的热度却丝毫没有下去。由他延伸而出有关‘死’的文章和视频倒是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有关这类问题的探讨。
或许,对于他而言,他的选择的的确确完成了他的心愿。
但,我仍旧会想。
这一系列的发展,真的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你在想那个张旭阳?”
妹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微微抬起头,代表着我的疑惑。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
“是吗……”
不论我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今天的一切所闻所见全部告诉妹妹。我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就好像吃饭之前一定会备好碗筷一样。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我自认为还是取决于我的个性。我天生不擅长说谎和隐藏,也因此大多数人夸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正直老实,但我实在不认为这是一种优点。
只会随波逐流,就像眼前的罐头一样。
“你刚刚在刷牙,可能没看到。”
妹妹这么说着,却头也没抬,手里捧着的手机在快速刷新着页面。没过多久,她忽然将手机屏幕对准了我的脸。‘南上河一夜之间干涸!’几个字眼一下映入眼帘。
或许是因为南上河是这座城市最大也是最著名的河流,因此它的干涸光是看上去便要远比城市上空忽然出现悬浮小岛给人带来的震撼感还要剧烈。
一路向北连接着大海,却在海口处忽然断开了连接。
大海与海口处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十几米高的海浪被彻底地隔绝在海口的两侧。那里围绕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黄色警戒线,几十名工作人员正围在海口处进行调查。
算不上清澈的河流如今干涸只剩下一滩散发着腥臭味的淤泥,各种塑料垃圾像是作料般静静躺在淤泥之中,随风摇摆的不单单是那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还有那被绳索紧捆着的白色旗帜。
这大概是我近些年来第一次看到如此多人挤在同一个镜框中,我想我的相机没有坏的话,一定会拍下眼前的这幅景色。
令我感到有些可笑的是,我居然才知道原来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里,还居住着那么多人(我天真的以为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消失了)。
虽说每天都有不少人被上天忽然抹去了痕迹,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生活。无论多大的苦难,人总是会挺起胸坚强地活下去,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对此,我并不知道应该夸赞人们坚强,还是应该批评他们冷漠。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人类能够坚韧地从那可怕的环境中存活至今,并短暂地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
骑着脚踏车一路绕开挤在人行道上的人群,远离了南上桥,视线之中可见的人便再次变得屈指可数。
到达学校,将脚踏车停入多到无人看管的自行车群里,将框中的书包挂在肩膀上。
“我劝你还是把自行车锁起来比较好。”
一旁传来陌生的声音,抬头望去,似乎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我偶尔能透过窗户看到他在操场上打球。
“为什么?”我问。
“你没发现自行车的数量少很多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回过头仔细看了一眼,的确发现停在这里的自行车少了不少,原先连黄线都超出了一大半,现在仅到达黄线的边缘处。
“是消失了吗?”
“消失?”他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
“你觉得上天还会专门去把这些没人要的自行车擦掉?被偷了啊,被偷了。”
他连续强调两遍,但我还是不理解。
“为什么?”
“哈,还能怎样?拿去卖废铁呗,现在没有工作的家伙不是一抓一大把吗?不想工作又想活下去,只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呗。整个世界都挤满了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渣,你能想到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
“不是有监控……”
“监控?你觉得那玩意能派上用场?早坏了,再说即便没坏,消失的东西和人那么多,又有谁会去在乎一辆自行车呢?说不定现在有人绑着炸弹跑到商场自杀都没人管他,大家都只在乎他们想在乎的不是吗?”
似乎是感到无趣,他笑笑摇摇头,双手插兜朝教学楼走去。他的背影几乎快要和教学楼的颜色融为一体,令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确认他并未变得透明。我站在原地好久,却仍旧没有将脚踏车锁上。我想,即便我将自行车锁上,会消失的或许终究还是会消失吧。
不论它是被谁偷去或是抹去。
我背着书包一路登上四楼,走廊里的寂静不知从何开始已经让我逐渐习惯。踏入属于我的教室,却发现于晓峰和文曼诗的位置依旧空荡荡的。我将书包塞进抽屉,坐在位置上静静等待。周围同学们的话题也依旧围绕着消失和出现展开,比起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更在乎距离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直到第二节课下课,我也没能见到于晓峰和文曼诗。
我只好动身前往办公室。
“文曼诗?我不是告诉过你她请了一周的假吗?”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请的?”
“什么时候开始请的……”老师沉默了一会,却没有再出声,而是皱起了眉头。
“是啊……是什么时候开始请的了……我怎么……”
他开始翻起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老师有个坏习惯,就是一旦开始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总喜欢翻眼前的东西,我知道他再怎么翻也翻不出文曼诗是什么时候请的假,于是我换一个话题:“于晓峰呢?我看他今天好像没来。”
“啊……于晓峰啊,他请了一天假,说是家里有事。”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我迅速离开办公室。
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我只是隐约记得我在下课的时候不小心把隔壁同学的水杯打倒了。那水溅在他的身上,却很快就干了,就像从来没沾到过水一般。
恍惚之间,我已经骑着脚踏车在回家的路上。
脑海中正想着有关文曼诗的事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妹妹打来的。
她似乎要和研究所的其他成员一起吃饭,所以今晚并不回家,让我自己到外面吃一点。
犹豫了一会,我将车头调转,沿着河道向西。
在骑行了大概四五公里,高耸入云的大厦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红绿灯在闪烁了几秒后转变为绿色,顺着右侧的人行道绕过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一路飞驰,最后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
“你好,欢迎光临。”
店内的收银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甩出一句丝毫不带感情的礼貌语,我四处张望,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正打算开口,一旁的仓库门突然打开,我与进门的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短暂的几秒。
“你怎么来了?”
“今天你没去学校,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我打你电话你也没接,所以就打算过来看看。”
“这样啊。”于晓峰自顾自地点头,然后将手中的纸箱放到桌子上,用脚将仓库的门勾上。
“我手机弄丢了。”
“弄丢了?”
“嗯,昨天晚上吃饭之前还在床上,但是吃完饭去洗了个澡就不见了。”
“是不是掉床底下了?”
“我想应该不可能,别说我的房间了,就连整个家我都翻了个底朝天,到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我的手机。”
“是不是被你的父母拿了?”
“我想如果做恶作剧的话应该不至于现在都没有给我。”
“被人入窃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并没有发现除了我手机以外的东西丢失,如果盗窃的话谁会只偷一部手机?况且我并没有发现有人进入房间的痕迹,这说起来很奇怪。”
“会不会是突然消失了?”
“如果真的没有人碰我的手机的话,说不定是。”
于晓峰耸耸肩,然后看了一眼手表。
“我正好快下班了,你等我一下。”
“你翘课就是为了打工?”
“因为手机丢了啊,必须得攒钱买一部新手机才行,我可不像你一样有个万能的妹妹,甚至每个月都会固定有一笔生活费转到卡里。”于晓峰半分羡慕半分无奈地说道。
期初我以为那些生活费是已经消失的父母在消失前用什么方式准备好的,但后来才知道那些钱是妹妹的研究费,虽然数额不高,但勉强能让我和妹妹无需考虑资金问题。
“你吃了没?”于晓峰问。
“没有。”
“哦,我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