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泳池把身上的污渍洗干净之后，向着镇子外面出发了。
走过贯穿镇子中心的县道主干道部分之后，两旁的民宅逐渐减少，道路也变成了山道。
“感觉，月亮又要被遮住了啊······天上云好多。”抬头望着天空，燐轻声说道。
“好像是啊······”萤的声音中，充满了疲劳。
对于不习惯长距离步行的萤来说，刚才的道路实在是太陡太难走了。
“萤，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不用的······得趁着还有光的时候多走一段。”
“不行。现在就勉强自己走，待会不就完全走不动了吗？去那边的那个公交车站台休息一下吧。”燐不管萤答不答应，就把萤强行拉到了公交车站台上的长椅上。
一坐下来，疲劳感就一下子涌了上来。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脚上起泡了吗？”
“没有，只是感觉有点不想动。”
“那样就好。”燐也坐在旁边，慢慢揉着腿肚。
“萤也做一下肌肉按摩比较好哦。”
“嗯。”萤也学着燐的样子，把手放到脚上······这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了燐的表情，“燐，你在笑什么？”
“诶呀，我笑出来了？”燐嘻嘻笑着说了下去，“是这样的，我想起了之前和哥哥去远足时的事。那时候啊，我穿的是一双刚买来还没穿几次的鞋。尽管还没有穿合脚，但还是想穿出来给哥哥看看。”
燐的视线转向了远方。
“燐，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勉强的吗？”
“但是······”燐低着头，拼命隐藏着自己难受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真不该不经考虑就把还没穿合脚的鞋子穿出来，参加正式的越野活动。
燐的双脚已经疼得一步都走不了了。
听到耳边传来的聪的叹气声，燐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做了蠢事啊······本来没想着给哥哥添麻烦的······）
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燐低着的头。还没来得及感到惊讶，燐就被聪背在了背上。
“哥、哥哥？没事啦，不这样也······总之我会自己走的啦！”
“不行不行，给我乖乖趴好。”聪回头笑了笑。
镜片后的眼睛温柔地眯成了一条缝。这是燐最喜欢的，温暖人心的笑容。
“但是，我，很重吧？要是害得哥哥也脚疼······”
“哈哈，我这边不用担心。这是燐的这点重量，我还是能保持好平衡的，放心吧。”聪一边说着一边稳步向前走。
的确如他所说，脚步平稳而扎实。
聪也是有冬季登山经验的，背着数十千克的行李行走对他来说不算少见。
燐紧紧抓着聪的身体。这副看起来纤瘦的身躯下却是凭外观无法想像的坚实肌肉。
“燐，比起这个，你看。我们快走出森林了哦。”
“啊······”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青草编织的绿色毛毯随风起伏。高海拔特有的冷风吹过，清冷中又带有一股香味。
风吹过燐的刘海，落在满是汗珠的额头上。
“看吧，怎么样？很漂亮吧，这是只有在这个时节才能见到的景色哦。”
“哇啊······好棒啊······哥哥······”
草原上的是一片白毛羊胡子草海。草上雪白的帽子，随着风的吹拂倒伏下来。
现在，在这条越野步道上的只有聪和燐两个人。
这个寂静的世界里，除了草叶之间的摩挲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天空，清风，草原，还有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参与到了世界所演奏的交响曲中。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啊······”燐感受着聪的体温，轻声地自言自语着。
“嗯？燐你说了什么？”
“不，没有！没什么，哥哥。”
“怎么了？”
“谢谢你能带我出来。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我真的很开心。能和哥哥一起来看······这也很开心。”
聪说着“这样吗”，一边报以温和的微笑，“燐开心我也开心哦，最近你都很忧郁吧？”
“······你知道了？”果然没法对哥哥隐瞒事情啊，燐在背后轻声说着。
“那是，毕竟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肯定会知道啦。阿姨下周也不在家吗？”
“嗯······嘛，这也没办法。”燐放弃了挣扎，露出了疲惫的微笑。
父母不和后，母亲经常回老家住。
但却——从没说过要带燐一起回老家。
“要是不方便做饭之类的，就来我家吧。我妈也说过很想再见见你哦。”
燐心里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种非常想哭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了呢？
“谢谢，哥哥。要不以后无论有什么麻烦事我都来找你吧。”肯定不行的吧。燐这么想着，故意装出一副轻快的语气问道。
“看，燐。羊胡子草飞起来了。你看。”
燐顺着聪指着的方向望去。一簇又一簇的白色棉球，在空中随风起舞。湛蓝的天空下，无数的白色绒毛飞舞着。这幅光景就这样，印刻在了因惊讶而微微张着嘴的燐的脑海里。
············
“燐······？”
听到萤有些困惑的声音，燐才回过神来。
“啊，抱歉抱歉。不小心发了个呆。”
“嘛，毕竟燐也有点累了吧。”
“啊、嗯······算是吧。”看着温柔地微笑着的萤，燐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暧昧地笑了笑。
在这之前，燐也和萤说了不少她软磨硬泡地让聪带她外出的事情。所以，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但是，在那片白毛羊胡子平原上的回忆，是只属于燐的宝物。
就算是萤······燐也不想让她知道。
就连想告诉萤的想法都从未有过。
每当想说起当时的事时，到嘴边的话语都会被某种朦胧的东西梗住。
燐回过神后，突然觉得自己身处公交车站台这件事很不可思议。自己是在等什么呢？
在这奇怪的世界中，应该不会再有公交车来了。很显然自己也不可能是来等公交车的。
但是，公交车站是等公交车的地方啊。
“好安静啊。”
“嗯。”
“什么都没来呢。”
“嗯，是啊······你知道那个，两个男人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戏剧吗？”
“‘等待戈多’？”
“燐你知道啊。”
“嗯，因为哥哥很喜欢这个戏剧。哥哥意外地很喜欢这种奇怪的东西，我虽然没有看过这个剧，但也读过剧本哦。”
“是说的什么故事？这个我不太清楚。”
“说的是主人公二人，虽然忘记了叫什么，那两人在等待一个叫戈多的人。但是，即使过了很久戈多也没来。只是一昧地，在树下一直等着。”
“把故事里的树下换成公交车站的话，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啊哈哈，也许呢。”燐笑着继续说道，“真的是个不明所以的故事，全篇这两人就只是在聊天而已。舞台也是，一直在那棵树下。但是呢，中间有一位叫做Lucky的人碰巧路过，名字怪怪的，居然叫幸运。而且他的脖子上还绑着一根绳子。”
“呼，那么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既没有好事，也没有坏事。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仅此而已。”
“真是莫名其妙啊，而且，为什么要起这故弄玄虚的名字呢？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萤想起了大本大人说过的关于座敷童子的事。
幸运带来的扭曲，以及扭曲终将被纠正。也就是说，幸运终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那么最后二人怎么样了？”
“最后什么都没发生，无论怎么等待戈多都没有来，两位主人公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燐笑着回答道，就像是在说“这种剧情居然都能变成戏剧，真厉害啊”一样。“哥哥说，这戏剧中讲述的是人生中的不合理。说事物都是模糊的、无意义的。”
说罢，燐看向消失在黑暗中的道路尽头，“感觉我现在能理解哥哥的话了，毕竟真的看不懂现状到底有什么意义嘛。”
萤开始有些不安了。平时的燐是不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话，因为燐总会稳步走在自己的身前。
“至少我们还有前进的目标嘛，赶紧逃出这里前往邻县吧。”
燐突然看向了萤，她的表情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大概。
“嗯，说的是呢，萤。能走吗？”
“没事，腿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燐。”
二人离开公交车站，再次向山路前进。
萤转头看向公交车站。
这个公交车站也在等待着吗，会等待多久呢？
它又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青白色的月光照耀着大地。燐和萤并排走着，细长的影子投射在柏油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