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大人轻轻用细长的手指指向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萤。
“诶······我吗？我是，座敷童子？”事情发展过于飞跃，萤的大脑顿时宕机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萤是座敷童子是······！”
“你有考虑过，你的母亲是谁吗？”大本大人语气平缓地向萤说道。
“我的，母亲······？嗯······母亲，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
大本大人摇了摇头。然后，将雪白的食指抵住下巴，开始了叙述。
“三间坂家留住座敷童子带来的幸运的方法······不仅仅是举办祭祀。当时的三间坂家，和小镇里的人一起创造了一个仪式，为了将幸福这样的概念化为实体继承下去。那就是，侵犯座敷童子，让其怀孕······然后将这个孩子作为下一代的座敷童子。”
“······诶”萤顿时语塞了。
大本大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事情啊······？
“当时的人认为，这样做就能拥有永久的繁荣。然而，这未必是正确的。座敷童子是一个概念，但却同时也是一个能够触摸到的实际存在。这样一来，作为一个能够继续实际存在的手段来说，这的确能够和座敷童子这个概念连结在一起。”
“说到手段，应该就是······”燐没有说下去。
能够理解在萤家里看到的幻象了，无比简单的“实际存在”手段。
“一开始谁都不相信，又正是因为不信而拼命。可结果却很顺利，成功将座敷童子这个概念作为实际存在，并不断地继承下去。之后，这个行为就被整理成了一种仪式。日程，顺序，衣着打扮。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这仪式还是被这些无意义的行为充实了。他们也许会抱有些许罪恶感吧，对于这个‘仪式’，他们是觉得这很重要呢，还是乐在其中了呢。而与座敷童子结合的对象，是由这个镇子的人选择的。”
说到这里，大本大人暂时沉默了，盯着萤的黑色瞳孔透露出了明显的动摇。
“这种事······这种事！！”萤浑身颤抖。她用双手死命地环抱住自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这从内心深处传出的颤抖，根本无法停止。
“等一下！也就是说，萤······”
——不是人类吗！
燐刚想这么说，马上慌慌张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对萤来说应该是很过分的话吧。
“没事的，燐。”
“没事的······完全不是没事吧！”燐的声音由于内心的混乱而变得沙哑，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是，看到萤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而已。
萤看向大本大人的表情，如同面具般冰冷。
“没事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都能够解释得通了······大本大人，也就是说我不是人类吧。”
“座敷童子······为什么，要有‘童子’二字，你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不知道。”
“因为只有小孩子，才拥有能召唤幸运的力量，你应该心里有点头绪吧。即使和自己不算亲密，但你周围的人总能得到幸运的眷顾······”
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的确，能够联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只要自己坐在观众席，班级的队伍就总能获胜。
一起抽奖时，同行的同学总能拿到想要的奖品，但萤自己却没有中奖过。
这时萤突然想到。
“难道说，这个小镇明明位置僻远，却从未衰败······这也是我的原因吗？”
“是的哦。”大本大人明确地点了点头，“绝对称不上是合适的铁路中心，也没有闻名世界的风景名胜。即使如此，各种招商引资却始终很顺利。这就是，你将幸运召唤来的结果哦，在不知不觉中。但是，只有你还是少女的时候才会产生这样的力量。只要你来了初潮，这一能力马上就会慢慢地消失······对，你现在已经越来越接近一个普通人了。”
“是、这样啊······”萤发出了小小的声音，不知在这其中是否还包含了一丝安心。
自己被期待着与自身意志毫无关系的事情，总觉得有种奇妙的空虚感。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大本大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座敷童子这个称谓，就是将某个概念以语言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是人非人并没有意义。小镇在堆积的、名为幸福的扭曲中崩坏，终于回归了应有的姿态。如今，在街上徘徊的它们，剩下的只有追求幸福的本能。所以，它们都在渴求作为座敷童子的你。真的是，不惜一切的渴求啊。”
“那个，虽然我听不太懂······不过座敷童子姑且，抱歉，萤。应该是说是妖怪或者是妖精一样的存在吧？”燐举起了小手，一边尽可能地照顾萤的心情一边说道。
“这种叫法，已经不知道沿用了多久了。不过，这也只是个称呼罢了，不是吗？人们给幸运这种概念冠上了名字。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得以将这一概念以少女的形象存在于世。最初的仪式，说到底，就是为了把概念绑定在实体上啊。”
萤大概听懂了大本大人的话。
没有名字的东西，就算能够感知到，也仍是无法理解的。于是，他们为这一“东西”冠上了“座敷童子”的称呼，为之塑造了形象。
“仪式，就是那种大晚上穿着奇装异服，献祭祭品，咏唱咒语的？”
听到燐这几乎是偏见的形容，萤忍不住笑出了声。
“呐，燐。这是从我之前借你的漫画里学来的知识吧。”
“啊，被发现啦？不过说起来，我对于仪式什么的，也就只有这点知识了。”燐略带尴尬地说道。但其实萤也差不多是这么觉得的。
肃然萤从小就听着周围人说三间坂家的历史、祭祀座敷童子的事情长大，但这方面的知识还真不比燐多多少。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戴着面具的男人······侵犯女孩子的场景。虽然感觉是看到了······不过应该是幻影吧······”萤说出了大本大人和燐都不想说的，那个“行为”，“那个，应该就是‘仪式’吧。”萤用含糊的语气向大本大人询问道。
昨天，在萤家里屋看到的那个场景，到底是什么呢。
大本大人将手中拿着的手球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悲伤地叹了口气，“就连那个也被你们看到了啊。首先，你们看到的东西，是过去记忆所留下来的残像。看过强光之后，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会看到残像不是吗？这件事，你可以理解为是那片土地上遗留的残像。在这个常理崩坏的城市之中，你们应该见过不少违背常识的东西了吧。”
违背常识的东西，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看到了过去的景象，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广播电台，这些都是吗？”
“嗯，是的。”
听到了大本大人的肯定，燐也只好接受了这些事情。
微微一笑，大本大人转过身，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蓝天。
“‘思念’和‘思想’的界限逐渐消失，然后渐渐融合。”
阳光穿过窗户，照耀在大本大人的长发上，为她的侧脸增加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大本大人，在这个“蓝门之家”中，到底是看着什么一直生活到现在的呢。
燐突然这么想到。
“那么，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吧。你们看到的，恐怕是对初代座敷童子举行仪式的场景。”收回视线，大本大人唐突地拉回了话题。听到这一回答，燐和萤对视了一眼。
大本大人的回答······也就是说。
虽然难以启齿，但萤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那个座敷童子······是您、吗？”
大本大人并没有回答。但看她脸上充满寂寞的笑容，两人还是得出了答案。
场景中被实施暴行的人就在面前，两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只好保持沉默。
燐无聊地用叉子玩弄着剩下的蛋糕。
萤则是用手指尖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头发，这是她思考时的一种习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实在是忍不住大本大人投来的视线了。
（虽然不是死盯着······）
“我、我说······”
“但是啊，其实仪式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哦。”就像是在把萤接下来的话止住一样，大本大人继续说道，“明白吗？仪式，这只是一个让人觉得确有其事的词语罢了，并不存在什么灵异事件。”
看着大本大人那身时代感满满的打扮，说出“灵异事件”这样的词语，总觉得有些奇特。
（那个，也就是说······）
“那只是，一个为了将幸运留在手中的行为？而且人们也相信这是正确的······是这样的意思吗？”燐询问道。
“是的。”大本大人点点头，站了起来。
正当两人想着大本大人要做什么时，大本大人拿出茶壶和茶叶，烧起了水。
“说的太多有些口渴了吧，给你们泡杯茶。”
“谢、谢谢······”
听到水壶口发出的咻咻的蒸汽声后，大本大人马上熟练地泡起了茶。
“啊，好香啊······”燐沉醉在从茶壶里弥散出来的清爽的绿茶香气中，不禁眯起了眼睛。
终于，茶泡好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带着清爽的气味，淡绿色的液体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燐似乎品味出了一丝清凉感。
“啊——，果然茶很好喝呢！对吧，萤。”
“诶、嗯，嗯······”萤有些惊讶，轻轻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抿紧嘴唇，再次看向了大本大人。
“不好意思······可以提下一个问题吗？”
“嗯，请。”
“小镇里的人······都变了。脸消失了······”萤想起了那些没有脸的人。
皮肤苍白而松弛，脸上唯一残留的只有那嘴角裂到耳下的狰狞大口，全身皮肤都爬满了黑色的裂隙。
“而且，不只是外表。大家都变得很暴力，怎么说呢，就像是只靠本能在行动一样。”燐补充道。
大本大人有些悲伤地皱起了眉。
“是啊······这些人在他人眼中会是怎样的呢。你们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时，首先会看哪里？”
“唔、嗯，果然······还是脸吧。”
“要是失去了脸，那至今为止由外表得出的，关于这个人的‘认知’，也随之消失殆尽了吧。他们所拥有的思考方式，由经历形成的道德观······都不复存在了。而作为替代的······这么说也不太对。剩下来的，只有欲望。那些龟裂，就是欲望在向外窥视啊。”
燐又回想起了大川的事情。
余万从那些黑色裂隙中凝视着他们······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一阵发凉。
同时，两人也确定了大本大人的说法基本是正确的。
重见天日的欲望，会用那把园艺剪刀做些什么呢······？
燐轻轻地摇了摇头，甩掉了脑海里想象到的东西。
萤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可马上又面朝大本大人继续说道：“镇上的人变了，这点我们清楚了。但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猿猴一样的，感觉有点不同。那个到底是什么？”
燐一下子明白了，萤是在说森林里遇到的如同巨大的猿一般的怪物。
“确实，看起来和小镇里的人有些不一样······”某些燐不想回忆起的东西在脑海中复苏了。
苍白人影临终的惨叫，四处弥漫着的铁锈味，还有那只白色的狗——聪。
“而且，还有狗······”燐轻声喃喃道。
不知为何，大本大人没有管正在提问的萤，而是看向燐说道：“那个是，被一分为二的存在。本来，它们是同一个存在。正因为这样，它们才一直在苦恼着，因为希望和欲望混在了一起。”
“那是······”
“他知道，心中若是被欲望填满，希望就会无处容身。不过，他还是选择了陪在你身边。”
燐的胸口，就像是被一根小小的刺刺中了，如同荆棘一般，缠绕着燐的心。不久，荆棘便覆盖了燐的心，就如同一块由痛苦构成的青色幕布。
“为什么，想要珍惜美丽的事物······却总是无法做到呢？”
“······！！”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算是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明白吗？”
“这、这是······！”燐的嘴唇发青，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大本大人说的，毫无疑问是那个夜晚。
为什么大本大人会知道——这种疑问，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
重要的是······大本大人话语中真正的含义。
燐死死地盯着大本大人的眼睛。
如同黑檀一般的，湿润的眼睛。在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如果遇到了那个······请逃跑吧，狒狒找的并不是座敷童子。狒狒想要的是将你毁掉，因为你才是那个欲望的终点。”
燐默默地低下了头。
虽然知道萤在担心地看着自己，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代替闭口不言的燐，萤再一次向大本大人提出了疑问。
“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吗？啊，那个，也不是说要在这里定居······只是，因为小镇已经彻底变成了危险之地，没必要再回去······”
“你们现在，还没有获得在这里生活的资格。现在拥有的是临时资格，只是可以暂时进入这个地方。”
“这样啊······”萤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然而，她们是不是真的想待在这个索然无味的白色世界里······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时间了吧，你们要被送回原来世界的时间。”大本大人拿着手球站了起来。
很明显，这代表着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多谢招待。”
“············”
萤低下了头，却发现燐还在咬着嘴唇纠结着，于是轻轻握住了燐的手。
“燐······没事吧？”
“······就算我想说没事，看来也做不到啊。我现在有些混乱。”
“这样啊······”
说完，燐就再次沉默了。萤也只好更用力地握了握燐的手。
现在的萤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让燐知道，还有自己在关心她。
萤一遍希望自己的关心能传达过去，一边紧紧握住了燐的双手。
“萤······”
“燐，回去吧。”
“嗯，两个人一起······回去吧。”
逐渐增强的白光，将手拉着手的两位少女完全包裹。白色从四角开始蔓延，就连白色的窗户也被涂上了白色。
光芒刺眼到······什么都看不见。
